第16章 ☆、章五·不在乎(下)
楚以華從紀子伶身邊的少年手裏接過熱好的酒,笑著說:「沒想到你會邀我坐船。」
紀子伶看著他,迳自喝過了兩杯酒後,再度從少年手裏接過酒杯,這才說:「我只是認為有些事情必須問清楚。」
「這是你主動找我的理由嗎?」
「算是吧,随您怎麽想……皇上。」
最後那聲「皇上」,他的聲音極低,只他二人聽得見。
二人随意又扯了幾句,這兩人一人是當今聖上,一人是紀府二爺,耐心非常人能比,這一扯便是一個多時辰,林卿官有些待不住,卻見紀子伶身旁的少年神色自若,不時從在河上買酒的酒船家買酒及小菜,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少年似乎不打算與他說話,看見他有些無聊,便遞上了一碟小菜,林卿官見到對方帶著微笑的臉龐,接了下來,心想原來自己還不比一個少年沉著。
而一旁不到兩步,楚以華與紀子伶還在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對話模式完全恢複到了之前「孫少爺」與「紀公子」的模式,
「現在是一年裏天氣最好的時節,很多少爺小姐都會到這兒來散心,有些人來養病,到了雨季,人便也少了。」
「哦?孫某不知,只看見這裏人一向都熱鬧歡騰的,原來其中還有這麽多起落。」
楚以華的聲音笑吟吟的,不鹹不淡的應了一句,紀子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也是笑著淡定的說:「紀某在這裏也待了許多年了,每年都差不多這樣,其實也沒什麽特別。」
「那裏的話,紀兄太謙虛了,要是沒有你在,那孫某只能是外行看熱鬧呢。」
紀子伶笑著,轉過去吩咐:「草生,不用菜了。」
這是他出現以來第一次轉過去同那少年吩咐,原來那少年叫做草生。
草生點點頭,打著手勢問:「那還要酒嗎?」
這動作不大,對面二人誰也沒注意,紀子伶笑著很自然地說:「也不用,茶就好,喝太多會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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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注意到草生的動作,只聽得紀子伶的話說的好沒道理,楚以華及林卿官都投去了一個疑惑的眼光,林卿官還比較收斂一些,楚以華沒這顧忌,紀子伶看見後笑著簡單介紹:「他是草生,是個啞巴。」
語畢,其實這樣也就夠了,可紀子伶看著楚以華,不覺回首輕拍了拍草生的肩膀,少年的容貌輕靈秀美,卻不太引人注意,這時微微擡眼看著紀子伶一下,即刻露齒而笑,對著楚以華及林卿官簡單地點了點頭。
楚以華笑了:「你這小童倒是心思靈敏,挺讨人喜歡的。」
紀子伶瞬間愣了愣,勉強笑著應道:「草生跟著我也有好些年了,這哪有什麽奇怪的。」
楚以華看著紀子伶有點不太自然的表情,他猜不出來,這時卻不想再繼續閒聊下去,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盯著紀子伶,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變化:「你們過得……都好嗎?」
這句話,第一次他問時,對方露出了一個能夠十足給人好感的笑容,說了一個「好」字,而第二次再問……紀子伶仍舊笑了起來,輕輕脆脆的答道:「好。」
這一聲好,不同於第一次聽見的、習慣性的溫和與善意,更多的是憤怒、難過、不甘、無謂……等等很多很多的情感,揉合在一起成了一點一點的苦澀,那語氣竟有點自嘲的意味,楚以華聽得一楞。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好像這就是他的回答了。
多麽簡單又多麽的沉重,這一聲「好」包含了那些他不知道的過往……聽得他心中一悸。
紀子伶看著他,這個人曾經是他的童年玩伴,曾經說他不要做那個吃力不讨號的皇位,他不要去争那個位子,他心裏的回憶很少也很淡,大火的前一晚,這個人曾經說過會幫他……現在想起來,其實當時他們都是小孩子,沒有人會去在意,而那之後,他們再沒見過面了。
他原以為,有些記憶,真的就只會是記憶而已,看見楚以華時,他并沒有馬上認出是他,只知道這人是當今聖上,那時不過是因為五王爺關心他,所以才多注意了些,哪裏能夠預測後來的事兒,後來……
他微微搖了搖頭,這個小小的舉動宛若當年那個賴皮的馬聰,他記得有一陣子每個午後馬聰都随著他父親馬仁過來,或許是因為他是第五個孩子,也不是嫡出,并沒有受到很大的重視。
那時他們喜歡比背書,比射箭,對楚以華來說,他既不受重視,也就不太在乎這些,然而生活中一旦有人與之分享,就覺得比賽這種事情攸關乎男人的面子,既要比,當然沒有輸的道理,他們比東比西,旁人道是感情好,他們卻覺只差沒有打架。
楚以華記得,每一次馬聰覺得自己理虧時,都會有這種輕輕搖頭的舉動,可愛之極。
他看著已趨成熟,卻和記憶裏散發出的本質相差不大的面容,心中也是牽動了無限往事,他微微張口,想著該說些什麽時,對方已經一改那溫和有禮而疏離的語氣,微微顫抖而有些試探性的問他:「你有什麽話想跟我說的嗎?」
楚以華一愣,回過人來眨了眨眼,嘴角牽動出一抹笑意,語氣輕柔地說:「太多了,我不知道該從哪一件開始說起,不如你問我問題吧,但凡我知道的,我保證知無不言。」
他笑著補充:「是馬聰跟楚以華,不是紀府二爺跟皇上。」
「老實說,我不知道要問什麽,太突然了。」
紀子伶頓了頓,說:「這麽說吧,你說的約定,我不記得,我想也想不起來,你能告訴我嗎?」
楚以華卻露出了一種很奇妙的表情,但他還是說:「我問過你,要怎麽樣你才願意留下來,你說要報仇雪恨,隔天你家失火了,所以我也沒有辦法告訴你。」
紀子伶好奇了:「告訴我什麽?」
楚以華淡淡地笑了:「你家的案子,現在我也沒放棄,我以為你死了,那時只是想完成你的心願。」
他說完後表情放松了下來,好像終於說出了什麽事一般。
紀子伶當然不會記得自己究竟說過什麽,他的神情又是那種晶亮而閃爍不明的樣子:「你……沒有必要做這些的,那會牽涉到很多人。」
「我不在乎那些,」
楚以華笑著,笑不達眼,眼底一瞬間閃過寒意,看著紀子伶時放緩的語氣說:「大不了就是沒了皇位而已,一堆人還不排隊等著做皇帝?」
他有些開玩笑般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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