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乾兒不能動,不能說話,甚至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易縱向她走來。還好,還好,他向她走來,而不是轉身離去。

就這樣,不可思議的,易縱走到乾兒跟前,彼此咫尺之遙。

易縱溫和一笑,“你好,剛才沒事吧?”

“······”

“哦,是這樣,我覺得你特別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易縱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聳聳肩,“所以---”

“淩宇哥。”乾兒感覺自己像忽然沖破了穴道,渾身血液沸騰。

易縱一怔,看着乾兒的眼睛,“你是,乾兒?”

乾兒本想張開雙臂沖上前去抱住他,卻不知為何所束縛,做不出任何動作,心裏的無奈和不甘化作眼中一抹晶瑩的憂傷。

“嗯,我是。”竟是如此機械的回答,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十年,不知不覺中,原來已将許多扭曲。

“你還是背着畫板,一直在畫畫嗎?”溫和淡然的口氣,乾兒聽來心裏沉沉的。這十年,或許,原本就是她一個人的夢。她看着他分明剛硬的棱角,精睿的眼神,想今天的易縱應該不會記得當年離開時落在她唇上的那一個吻吧。

“沒有,我在國外讀書,這次回來來母校逛逛。”

“母校?你在這裏讀的大學?”

“嗯。”

“我當年也是考的這裏的。”

乾兒如同被澆了盆冷水。“淩宇哥---”

“哦,咱們別在這兒站着了,好久不見,找個地方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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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咖啡屋,易縱要了杯冰啤,乾兒要了杯果汁兒,兩人相對而坐。

“真是女大十八變,乾兒,我今天看到你都覺得驚豔。”

“······”

“這些年過得好嗎?”

“嗯,挺好的。”

“現在在國外讀研究生?”

“嗯。”

“在哪個國家?”

“英國。”

“讀什麽專業?”

“商務管理。”

“是父母要你讀的吧?”

“嗯。”

“也難怪,像你這樣的獨生子女,又要繼承家業,總不能按着自己性子來。”

“是。”

“乾兒,”

“···嗯?”

“怎麽一直低着頭呢?”

“······”

“我變醜了,你不願意看?”

乾兒咯咯笑起來。

“這麽冷的玩笑,你都能笑出來。”

乾兒擡起頭,易縱怔住。她的臉憋得通紅,兩只眼睛也紅得不像話,這一擡頭,兩行清淚終是落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乾兒再也控制不住,鼻尖一陣陣泛酸,眼淚一股接一股,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傷痛、激動或是其他什麽。哭着哭着,肩膀也忍不住顫抖,但她拼命壓抑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易縱抽出桌上的餐巾紙遞給她,乾兒接過,擦着哭花的臉,一遍又一遍。易縱突然有點兒反感自己,當年那麽信任他,才相處幾天就跟着他去玩兒,一聲聲喊他哥的小女孩兒如今與他重逢時哭成個淚人兒,他的心裏卻沒什麽感覺,自己真的麻木到這種地步了嗎?

記憶力再差,他也沒忘記,當年離開時因為一時的怨恨和報複心理,在大雨中對乾兒做的事。沒錯,從乾兒的眼神裏,他可以看出一些東西,可他卻連一個擁抱都吝惜給,更可悲的是,此刻,他卻覺得心安理得,沒半點兒難受。

好半天好半天,乾兒平靜下來。

“淩宇哥,你一直都在美國嗎?”

“沒有,我是幾年前才開始在那裏長居的。”

“哦,我也是在年前,才看到你的消息。”

“我的消息?”

“嗯,在報紙上或雜志上看到。”

“你父母好嗎?”

乾兒驀地注視他,眼裏閃過一絲驚惶,“···好。”對面的易縱卻是一派淡然,沒半點兒不對勁。“淩宇哥,你這次回來,是為了參加競标會嗎?”

“哦?你怎麽知道?”

“我在雜志上看到的。”她沒法告訴他自己就是因為看到這個消息而回國,為了有可能見到他,她說不出口。

“不錯,是為這個而來的。”

“你準備在國內呆多久?”

“競标會結束

後,我就會回去。”

“沒有別的事了嗎?”

“沒有。”

“淩宇哥,”

“嗯?”

“當年我爸---”

“當年的事都過去了。”他這次回來并沒打算找笛恒算賬,不是說當年的事過去了,而是因為,他暫時還沒找到笛恒那些産業的有用之地,所以不會在這方面浪費時間,若哪天發現他的東西可以拿來利用一下,那他也就離破産不遠了。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的手段不可謂不毒。

“謝謝你,淩宇哥。”

“謝什麽,我現在也是個生意人,又不是混武林的,血海深仇經久必報的。”

乾兒突然想到一句話,商場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當天晚上,乾兒失眠,像小時候一樣坐在院子裏數星星。

“小姐。”

每次都是相似的情景,還是程叔。

“程叔,這次出去辦事,很辛苦吧?”

程叔在乾兒旁邊坐下,“不辛苦,就是過去監督一下。小姐在想什麽睡不着?”

“嘻嘻,程叔,你有沒有計算過,這麽多年,你這句話問了多少遍?”

程叔憐愛地看着她,“我老啦,記憶力不行喽。”說完,仰頭望着天空。乾兒見他望天,自己也仰頭繼續數星星。

“你計算不過來的,就像我數不出到底有多少顆星星一樣。”

“這說明小姐的心事越來越多了是嗎?唉,女孩兒大了,心事總會多的。”

乾兒沉默片刻,還是打算不瞞他。“我今天,遇到淩宇哥了。”

“誰?”

“易縱。”

這回輪到程叔沉默,且時間較長。

“小姐,易縱大學都沒讀幾天,如今還不滿三十歲就擁有那麽大的産業,他所經歷的不是我們可以想象的。”

“那又怎樣?”

“他這個人,我是說易縱,一定非常複雜。”

“他說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小姐以為,不殺人不放火就不算報複嗎?”

“程叔,”

“我只是希望小姐不要受到傷害。”

“他不會傷害我的。”

程叔欲言又止,這麽多年,沒有誰比他更了解小姐的心思,如今她又見到了那個人,他又能說什麽、做什麽呢?許是年紀大了,他也越發相信天意了。

乾兒讓程叔回屋,她要繼續看星星。程叔只好聽她的,她如今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人陪的小姑娘了。

剛要繞過大廳去自己的住處,被笛恒叫住。

“先生,有事?”

“程叔,來,坐下。”

兩人面對面坐在客廳沙發上。

“剛才乾兒都和你說什麽了?”

“先生···”

“她有時候有事不和我們說,卻和你說,我就這麽一個女兒,什麽都是為她好,卻也不願逼她,所以只好問你。”

“小姐說,她遇到易縱了。”

“什麽?!”難怪,他偶然看見乾兒畫板上的素描,感覺不妙,原來如此。

“這是真的麽?”兩人回頭,見是呂儀正從樓梯上下來。

笛恒急道,“不行,立即讓乾兒回英國。”

呂儀三兩步走過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乾兒現在已經是大人了。”

“那你說怎麽辦,那易縱能有今天,不知用了多少手段,乾兒遇上他,怎麽可能不受到傷害?!”

“你還說,當年要不是你做得太過分,也不會有今天的易縱!”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說什麽也不能否認,姓易的天生是個心狠手辣的料!你以為誰遇到點兒挫折就會被激發成這種樣子嗎?”

“先生,太太,我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太主動,報紙上的消息說易縱回國只是為了這次競标,或許這個一結束,他就會回美國,這樣也沒有幾天時間。”

笛恒夫婦聽他這話也有些道理,況且,他們現在又能控制得了誰呢?易縱不必說,就連自己的女兒也已長大成人,又怎麽會像小綿羊一樣事事任由他們安排呢。

“程叔,你去吧。”笛恒吩咐道。

呂儀見丈夫凝神沉思,知道他又有了心思,“在想什麽?”

“這次易縱公開要做雲華和通達的後盾,如果,他去找林豐談條件,他們之間達成合作,那我們的事就完了。”

r> “林豐要利用這次的事來為自己拉選票,他會對這麽外人說?”

“這次的事,他本來就是在範險,我們幫他搞暗箱操作,也得看對方如何權衡,一旦林豐尋到一個更穩妥的方式,難保他不倒戈。”

“你覺得這樣,易縱到時會針對我們?”

“如果是那樣,先不說易縱會不會利用林豐對付我們,就我們現在笛市的情況而言,你也知道,如果再不實行建廠計劃,将面臨嚴重危機。而且,要是易縱真和政府連上了線,我們以後還能有倚附政府的機會嗎?”

呂儀蹙眉,她當然不想看着自己和丈夫心血鑄就的家業江河日下。“你想怎麽做?”

笛恒嘆氣,“我現在也不得不範險啦。”

易縱剛洗完澡穿上睡衣,過睿就來找。他進門就往浴室瞟了一眼,易縱道,“沒人。”

“哦。”過睿調整語氣,言簡意赅,“老板,林豐正在查我們的資料。”

“理由是我們以外商身份注資?”

“是。這樣有可能影響我們加入競标。”

易縱倒了兩杯紅酒,将其中一杯遞給過睿,過睿接過,“謝謝老板。”全神貫注地看着他,跟了他這麽多年,知道此刻的他已經決定要做某事,且是狠下決心。

果然,易縱沉聲道,“是誰從中作梗?”

“笛氏總裁笛恒。”

易縱一口将杯中酒飲下,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想來多年前還去過他家,不知現在換地址了沒有?”

過睿也不敢問他曾經和笛恒有什麽瓜葛,例行公事地報備笛恒家的住址,易縱這麽年輕就叱咤商場,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的手下絕非全都是善類。

“看來,還是老地方啊。”

“老板?”過睿請他示下。

“我想明天登門拜訪一下。”

“這個不用您親自去的。”

“沒關系,反正明天我有時間。”

黑色轎車在笛家別墅前停下,程叔匆匆迎出來,見到兩個身着正裝年輕高大的男子。

易縱微笑着走進程叔,過睿跟在他身後。“程叔,你好啊。真是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只能這樣稱呼。”

程叔看着此等身份、地位的不速之客

愣了半晌。過睿上前一步,“易先生今天來是想拜訪一下笛先生。”語氣冷硬,沒半點征求的意思。程叔的心迅速下沉,強打起精神,“兩位請。”

笛恒和呂儀換好衣服正打算出門,前腳剛踏出廳門口,看着程叔神情複雜地領着兩個人往這邊走。“這···”呂儀不敢置信地看看丈夫。

沒等兩人反應過來,易縱和過睿已經走了過來,見笛恒盯着程叔卻不看他們,易縱道,“笛先生這是什麽意思?您的管家不迎我們進來,我們也會自己進來的。”

呂儀一聽他說話如此嚣張,心裏忐忑,擔憂更盛,想來易縱能有今天定不是完全走正途而來。笛恒盡最大努力做出鎮定姿态,“請。”

四人在廳中坐下,程叔邊倒茶邊想着幸好小姐這會兒不在家,可卻不知道她去了哪兒,什麽時候回來。

易縱端起茶杯嘗了口,嘆道,“這茶和我家鄉的比差遠了。”過睿不知其中緣由,只漠然地看着笛恒夫婦的臉色一變再變。

笛恒開口,“易先生今天到訪所為何事?”

易縱翹起二郎腿,身子向後一靠,慵懶百般,挑釁意味甚濃。“我千裏迢迢趕來參加本市此次地皮競标會,卻有人暗中阻撓。”

“這和易先生來寒舍有關系嗎?”

“難道笛先生覺得我是因為思念您而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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