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道信應了,垂着白色的眉向穆玄英行禮,穆玄英趕忙還禮,亦步亦趨跟着他去藏經閣。藏經閣位于少室山最高處,到得藏經閣,道信回過身來向穆玄英緩緩行了大禮,穆玄英一呆,正要再次還禮,老僧袍袖一拂,将他扶了起來,不允他還禮。

道信聲音蒼老,卻平和而慈祥,緩緩道:“昔年我流落南屏山,受仁劍恩惠。我曾同方丈說,若浩氣盟中人來少林,定要允我接見,為我帶一份感激去給他們的少盟主,未料這麽多年以來,我能在風燭殘年,得見仁劍後人,幸何如哉。”

穆玄英聽着聽着,眼圈微微發紅,微笑道:“大師言重了。”

道信滿是褶皺的眼睛十分歡喜地看着他,道:“仁劍在天有靈,看到穆少俠,定也十分欣慰。”他伸出手來,緩緩拍了拍穆玄英的肩膀,穆玄英原本微有些不自在,然而念及是老人家對自己的喜愛,便沒有動彈,任他拍了。道信顯是感覺到他的溫和,甚是感激地看着他,再次合十一禮告辭。

穆玄英徐徐吐了一口氣,走進藏經閣,挑了一盞燈去看閣樓的石碑。石碑碑文晦澀難解,多是達摩祖師所言,粗略看起來像是強身健體之法。

他對玄正的意思有些不解,難道這位少林方丈是覺得他身體荏弱,是以要加以鍛煉?可是三陽絕脈本就不是強身健體可以解決的。不過既然方丈這麽說了,也不能辜負人一片好意,當下決定先記下來再說,萬一方丈是要自己參悟什麽高深佛法,若不看豈不是辜負佛緣。

想到這裏穆玄英一臉黑線地撓了撓頭,這個,佛法什麽的,對他來說,真是,這個,那個。

長安仍陰雨連綿,李倓眼神清醒地望着腳下泥濘的土地,接過趙涵雅遞來的小小玉箭。

“你猜,浩氣盟的小子會不會去少林?”

趙涵雅想了想,點了點頭。李倓以手指抵住下颚,微笑道:“我猜也是。謝淵教出來的人,多半帶點傻氣。”頓了頓,又嘆氣,“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他含着笑望向這片他馬上要将生命付與的土地,忽然不由自主想了一下未來的史書要如何寫他,也許……嗯,也許都不會提到他或者他玉殒他鄉的姊姊。不過,死後的事,也無所謂了。

趙涵雅默默,建寧王笑得奸詐地,幸福地,我終于可以用這副面貌去跟姊姊說,我雖然沒能帶吳鈎定九州,但是還是做到了一些事,不用等白發蒼蒼耄耋之年,去見她說,你弟弟總算平安無事地成為了老不死。

他擡頭望了望天色,手中玉箭輕輕一抖,帶着破碎的溫潤光芒釘入龍穴。幾乎是同時,神州大地發出一聲悶雷般的龍吟,潛伏着的巨龍仿若血脈崩裂,龍氣直沖鬥牛之間,神州龍脈重置,陰霾了将近半年的長安上空,烏雲漸散,玉宇将澄。

玄正望了望藏經閣,道:“看起來小施主是未曾發現。”

道信白色的眉垂得更低,道:“昔年弟子在南屏山行竊,叛軍襲來時村民撤出不及,有人對仁劍說,這般竊賊便不要管了,仁劍卻道,罪不至死。弟子這些年來,禮佛贖罪,未料到此時,當年遭人唾棄的手藝,卻能叫弟子還仁劍一命。”他拍穆玄英肩膀時,便悄悄将箭換了,雖然替代品沒能做到跟鬼箭一模一樣,但是穆玄英自接到鬼箭開始,也沒有多仔細地看過,執箭困龍時更是全神貫注,更沒有心思去注意鬼箭真假——何況,這東西誰拿誰倒黴,正常人誰會想到有人會特地來盜取這個。

“弟子本就已是風中之燭,以此身換得恩人之子,這些年來的愧疚,終于求仁得仁,得以平息。仁劍得有大功德,他的兒子,不該守這麽多苦。”道信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面目安寧,漸漸阖上老去的雙眼,“恩人之子當時問這世上究竟有無神佛,他卻不知,弟子早在多年之前,便已見過,對世人懷有大悲憫的神佛。”

注1:。。少林那麽多道X道Y道Z的NPC我也不記得有沒有個叫道信的了随便吧名字只是代號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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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詩詞亂用,李賀的年代在安史之亂後面,不要在意細節!

注3:事情基本全都搞定,下章收尾完結。沒錯玄正讓毛毛去看的就是易筋經,不要問我為啥,文案設定的就是毛毛的三陽絕脈是練易筋經練好的,望天。

臘月底,長安雨止,毒水散去,東都被破。

潼關營地之中,阿麻呂鋪了兩條長紅紙,解下懸在腰間的筆,想了想,寫:“但願世間無疾苦,何妨架上藥生塵。”

穆玄英無語道:“先生,我們這是春聯,不是挽聯……”被可人在頭上敲了一記:“有春聯随便貼貼不錯了。”

穆玄英摸着腦袋回頭,道:“可人姐姐要去馬嵬驿了嗎?”

可人點頭道:“今日出發,接應天子。若有變化,我會随時傳信讓你過來。”說罷摸了摸他的頭,“盟主這幾日也當來此會合了。”

穆玄英眼睛亮了亮,待要再說什麽,可人道:“現今盟主還在潼關外,琅琊顏氏兄弟領河北十七郡吏民死守安氏老巢範陽與此地之間的通道,以期為天子争取時間。”

穆玄英“嘿嘿嘿嘿”笑了幾聲,可人疑惑地看了看他,然而猜度人心不是她擅長的範圍,又急着出發往馬嵬驿,便不再多說,徑自出去了。

阿麻呂看了穆玄英一眼,道:“醫囑說……”

穆玄英笑道:“醫囑說沒用。因為……”清澈的雙眼悠遠望向東都方向,“因為我想師父了。”

山河表裏潼關路,向來是兵家必争之地,琅琊顏氏兵起常山已有半月,城門破敗,門口多是史思明所率狼牙軍。

穆玄英遠遠望了望,向阿麻呂道:“城門口為何會有這麽多人,看樣子不像攻城。”

阿麻呂搖了搖頭,不久之後道:“你看!”

只見狼牙軍中推出一名少年,史思明将劍架在少年頸中,喝道:“顏杲卿!我大燕封你做太守,哪裏對不起你,你要叛我?且看你兒子如今命懸你手,降是不降?”

城頭之人站得高遠,穆玄英與阿麻呂瞧不見他面貌,卻聽他渾厚的聲音緩緩道:“天子又何嘗對不起安祿山,安祿山為何要叛?季明的命非我所害,乃是爾等逆賊所害。”

這句話話音剛落,史思明手中劍舉起,少年人頭落地。穆玄英瞳孔收縮,握緊手中劍,跨上照夜白。阿麻呂已料到他要做什麽,當下也跨上白馬,低聲道:“待會。”

穆玄英稍稍冷靜下來,忽地想起一事,笑道:“阿麻呂先生可曾聽聞當年天策府有一小小夥頭兵,以火燒假人大破突厥?”阿麻呂道:“略有耳聞。”

穆玄英笑道:“那人便是我師父。”言語之下極為驕傲。阿麻呂了然,與他一起下馬去尋稻草紮假人。

顏杲卿在城頭打破了一壇酒,道:“常山被圍七日,軍民疲敝,能充饑的不過這幾壇酒。衆位二郎,此戰顏杲卿已不存幸理,且以此酒壯行。”

“第一碗,敬天子!”

“第二碗,敬天地浩氣!”

“第三碗,敬河北十七郡的吏民!”

三碗飲畢,顏杲卿竟是看也未看自己兒子的屍身一眼,道:“兒郎們,出戰!”

史思明也大怒吼道:“破城——!”

狼牙軍進攻常山北門,城門搖搖欲破,河北十七郡吏民個個破衣短衫,鮮少有像樣铠甲,手中或執劍或執犁鋤,高聲喊道:“滅賊!滅賊!”

穆玄英綁好稻草假人,眼中微微濕潤,喉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急着沖出來,少年時曾想過海闊天空的漫想紛紛退卻,崇拜過的英雄寂靜無聲,卻是那些滿臉塵土的普通泥腿漢子,自堅硬的污泥中掙紮而出,拎着破損的利器,似師父那樣寬厚的脊背,站在自己面前,以幹涸破裂的口唱出雄渾亘古的歌。

穆玄英深吸一口氣,翻身藏于馬肚之下,向阿麻呂示意道:“先生點火,然後縱馬回潼關報信!”

史思明率軍攻入北門,亂軍之中忽地闖入一匹滿身是火的白馬,狼牙軍頓時大亂,戰馬皆驚,史思明大怒道:“先射死那匹馬!”話音未落,馬上燃燒着的草人便向他直飛過來,然而史思明反應亦是奇快,幾乎立刻反應出馬肚下有人,當下一手劍撥開草人,一手自箭囊中抽出羽箭甩向馬肚,然而照夜白奇駿,容不得他這一點點的遲疑,帶着滿是火星的馬尾,一揚馬蹄,将其踢落馬下。

穆玄英翻身上馬,以劍指住史思明咽喉,道:“逆賊領死——”

一支流箭向此處飛來,鐵器龍吟之聲不絕,槍尖與箭尖碰撞之下火花爆射,強弩之箭硬生生被撥反方向,射中狼牙軍中的馬腿,馬嘶幾乎與鐵器龍吟同時發出,穆玄英回過神來,看着這個從小到大都如他的保護神一般的背影,叫道:“師父!”

謝淵點頭道:“先別殺他,顏太守尚有家人遭賊子挾持,告訴他以人換人。”

穆玄英看了看史思明如土的臉色,狠狠呸了一聲,道:“你下令!”

“我一看照夜白,便知道是你。”常山城門緊閉,謝淵與穆玄英在城頭巡視,城頭火光明暗不停,照着破敗的城牆。

“我從少林到潼關那麽久了,可人姐姐都從軍械庫回來,見你還沒有消息,忍不住便跑來看看。”

謝淵笑了笑,摸摸他的頭,道:“此處已将支持不住,明日我便會帶此處吏民退守潼關。顏太守不肯走,誓要死守。”

穆玄英想了想那個陣前被殺的少年,微微嘆了口氣。

謝淵沒有問他任何關于龍脈鬼箭的事,他便也沒有說。在火光中看着謝淵的側臉,便悄悄湊過去,吻了他的臉頰。

“诶師父,我長高了。”穆玄英驚奇,以前親師父的臉還要稍稍踮腳來着。

謝淵伸手比了比他的腦袋,笑道:“是長高了些。”穆玄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手心肌膚光滑柔軟,偶有握劍生成的薄繭,浩氣盟主的手粗糙而寬厚,摩擦着安心而溫暖。

兩人默默都未再說什麽,穆玄英心想,原來我這麽容易滿足,只要同師父在一起,就這樣看着他就行了。他想着忽地一個激靈,覺得臉上脖子裏都點點涼意,眯起眼擡頭看了看,道:“下雪了。”

謝淵應:“嗯。”穆玄英笑道:“明天便是立春,瑞雪兆豐年,希望來年是個好年,天下百姓都能吃上飽飯。”謝淵摸了摸他的腦袋,似是怕他被雪凍着,微微敞開了披風将他攏在胸前。穆玄英笑嘻嘻地,似小時候一般伸出兩只手臂來勾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來破壞氣氛,一名吏民前來報道:“盟主,太守下令,夜長夢多,還請盟主子夜就率河北十七郡剩餘吏民動身。”

謝淵點了點頭,拉了穆玄英的手道:“好,我們去潼關。”穆玄英轉了轉眼珠,雙手過去摟住他的脖子,道:“背我背我。”謝淵哭笑不得,叱道“成何體統”,然後浩氣盟主便背着老大一塊牛皮糖去整軍出發了。

夤夜疾馳,望見潼關狼煙時,天蒙蒙亮,穆玄英趴在謝淵背上看遠處的楓華谷,回頭看謝淵時,卻見他眼睛也望向紫源山的方向,心知他心裏想的與自己相同,然而忽然又想起莫雨,微微嘆了口氣。

謝淵回過頭拍了拍他的腦袋,道:“還想回去看看麽?”

穆玄英道:“過段日子罷。說真的師父,當年你冒險帶我去紫源山,心裏真正想的是啥?如果當真遇到了王谷主等人,你打得過他們嗎?”

謝淵失笑,想了想,搖頭:“我當真沒想過。當時一心只想,這孩子一張想哭卻哭不出的臉實在太過可憐,我得想法子,讓他開心一些。”

穆玄英心中一蕩,無言地摟緊了他,許久後才啞着嗓子道:“後來呢?”

謝淵又想了想,粗豪漢子當真是不善于言辭,緩緩道:“軍師曾說過一個詞,叫做晴雪初霁。我行軍日久,從未在意過這些文人言辭,然而你來浩氣盟之後第一次笑時,我仍是想到這個詞。”

這大概是浩氣盟主一生之中說過最肉麻的話,穆玄英心中無比溫暖,哈出一口白氣來,道:“只要我同師父在一起,現今這天下無論下了多大的雪,都遲早會光風霁月,河清海晏。”

天寶十五年的第一場春雪無聲地停了,穆玄英在雪白的潼關之外與謝淵悄悄吻了一下,遠處春山似肥,春雪才晞。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熱淚盈眶總算完了!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多麽熱愛寫後記,要是每個坑都只要寫開頭和後記這人間将他媽的多麽美好啊。

這篇文到此也就全部結束了,之後的情節就算再寫相信也會是大同小異的車轱辘情節,并沒有什麽太大意義,拖得太長反而還顯得裹腳布。也許興起的時候會寫幾個小短番外,但是那是以後的事情了。至于全文的校對修訂版更是遙遙無期……我懶成狗,好吧狗都沒我懶,所以春雪的最後幾章我都用的微博自帶長微博功能,方便想存TXT的姑娘自助複制(用心險惡)。事實上無論原創還是同人我最終也不會出本的原因從來不是太冷,因為我自己只印一本收藏的心也有過,主要原因都是我懶得校對,望天,所以這件事……再說吧。

說說正經的。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從格子窗戶爬進我爸的書房偷書看,忘了看的哪本,古龍在一篇後記裏說,他遇到一個青年,跟他說本來想自殺,看了他的書後決定堅強活下去,古龍因此很受震動,覺得自己寫書是有意義的。當時還沒有正能量這類的詞,但是年幼的我确實被某些東西震撼了。杜甫說“文章千古事”,寫寫耽美啊同人的,都是消遣,我沒有那麽高的目标,但是從那時起我總記得古龍的那段話,我希望,看過我文的大多數人會覺得開心或者有趣,或者覺得,生活裏有很多好玩的事,經過的城都會有溫暖的好人。當然,狗血也是必須要追求的爽感,但是狗血必須佐以美好可愛的人,還有HE。這個無比正經的前話大概能解釋我為啥能萌上謝毛這樣妖孽的CP。

《桃花扇》裏有這樣一句,兩個癡蟲,你看國在哪裏,家在哪裏,君在哪裏,父在哪裏,偏偏是這點花月情根,割他不斷?老謝和毛毛在我看來都是這樣的人,愛情不會是必需品,所以這文裏的愛情基本點到即止,比較平靜,要甜蜜深入的,看以後番外會不會有吧再次望天。我從10年開始玩J3,加了浩氣後做了兩年的醬油黨,12年開始當PVP,那時候懶得精煉,穿着一身破爛的230,經歷了一次倒老謝,80多個浩氣面對300多的惡人,我在正氣廳和複活點之間來回無數次,看着老謝倒在我的腳下。從此刷起戰階,打JJC,和親友一起,幾乎每個賽季都被揍得鼻青臉腫摸爬滾打到2200,周六周日四場攻防每場都去,直到最終推掉了老王,然而再怎麽推老王,都不能消去看着老謝倒的傷心。是的我對老謝有感情,對這個據說“又醜又胖到把人直接吓去惡人谷”的NPC,從我還是小號,在龍門跟在他身後去救人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他很帥氣。也因此,我無法将浩氣惡人間的一些事看做單純的游戲和玩笑,當看到某些服老謝被推後滿地圖的“推掉老謝替少谷主迎娶毛毛”之類的刷屏,嗯,我的理智只能幫我克制到不會去無理由亂黑莫雨亂黑惡人谷的地步,它也就能幫我到這兒了,再要萌那是強人所難,吃藥也救不了我的陣營主義神經病,何況不想吃藥。

心路歷程好像在以前的某一章後說過了,就不多啰嗦了。謝毛這個CP就算我萌到上天入地,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的感情比愛要複雜得多,同時,可能也比單純的愛要大氣得多,不過始終也不是一個正經的真CP。不過,如果這篇文,能夠,圈到哪怕一個,一個也好的,覺得天地之間仍是這股浩然正氣比自我的逍遙自在更可貴的浩氣粉,我想,我寫這篇文的初衷,也就完成了。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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