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入劍境(2)
傳承劍境內。
薛明淵重新盤膝坐于松樹下, 靜靜地盯着地上那一道影子,平靜地說道:“心劍殺不死你,但可以削弱你, 這樣就足夠了。”
心劍釘死在薛沉景心口,消磨着他身上的魔性,影子劇烈地掙紮扭動, 五指在地面岩石上撓出縱橫的溝壑。
他哭着哀求:“哥哥,我錯了,我不該召喚那些魔來,饒過我這一回,求求你饒了我, 我不想死, 我好疼啊,哥哥,我們是一體的, 你也會疼的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明淵無動于衷,他太清楚他的本性了,或者說,他太清楚自己的另一面是怎樣卑鄙惡劣的東西。
他現在哭得越可憐越卑微, 一旦掌控優勢,反口咬向他時便會有多狠。
他是天生的魔種,能吸引妖魔前來朝聖,若是讓他強大起來, 這世間又将永無寧日。
薛明淵對他不會有絲毫憐憫。
“不,不是我召喚它們來的, 是它們自己要來,我若是不吞了它們, 它們便會吞了我。”薛沉景努力地擡起手,去抓薛明淵的袖擺,哭道,“我也不想殺人,我會控制自己的,我不會再被它們影響,不要殺我……”
薛明淵抽回自己的袖擺,用手拍了拍,宛如沾染上了什麽令他無法容忍的穢物。
薛沉景的五官霎時扭曲得形如鬼魅,他的影子幾乎脫離了人形,徹底變成了魑魅魍魉。
他奮力地想要掙脫心劍,譏諷地笑道:“魔又怎麽樣,魔物才是這世上最可愛的東西,至少它們不會像姬家人一樣,将我囚在山腹裏,一邊祭拜我,一邊又從我身上割肉取血,去滿足他們膨脹的野心。”
薛明淵平靜的表情有了一瞬動容,又再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他言語所惑。
薛沉景是知道如何戳他痛處的,他知道薛明淵曾被囚在山腹神廟中,被他想要庇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傷害。
他們把他當作神一樣供奉,向他祈願,求他庇佑,從一開始只想求得一點生存下去的力量,到最後,野心越來越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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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願變成了索取,被神庇佑的人反倒囚禁了神。
“白太歲哈哈哈哈,你也惡心這個名字不是嗎?你最後也恨那些拿你當牲畜的姬家人不是嗎?不然我的力量又怎麽可能漲得那樣快,最後掌控住這具身體?”
“是我,是我殺了那些喪心病狂的姬家人,将你從那裏救出來的啊,你最後卻背叛了我!”
薛沉景的聲音在山崖上回蕩,又哭又笑,混合着崖上呼嘯的風聲,真真便如鬼哭狼嚎。
“你還真以為你是神嗎?神早就滅絕了,你我不過就是神魔戰場上殘留下來的餘灰,誕生成了這麽一個混沌的鬼東西,連輪回都入不了,只能一世又一世地互相折磨。”
“啊,你不會以為斬下我你就能成神吧?還是你真把自己當成神了?那你睜眼看看啊,這世上烏煙瘴氣,你所愛的世人連魔都不如,哈哈哈哈。”
薛沉景的聲音越來越弱,猖狂的笑聲随風一起消逝,心劍下扭曲的影子也漸漸消融了。
薛明淵終于放松身子,躺靠到身後的松樹上,擡目望着遠方無邊的黑暗。等晨曦破開天邊時,他站起身,整理衣襟,拂了拂袖擺,往山下行去。
朝陽的金光斜射過來,灑落在地面縱橫的手指印上,那些手指印重重疊疊,今夜所發生的事已不知在過去發生過多少回。
在漸漸明亮的朝陽中,幾縷游絲一樣的殘念從指痕中飄逸出來,随風遁入林間。
虞意視野中映照出一縷黑影,一閃而逝,她恍惚聽到耳邊一聲嬉笑,呢喃道:“呵呵,好看麽?小心點啊,偷看的人會被魔吞掉。”
緊接着她便被濃烈的惡意淹沒,那惡意滲入她的皮膚之下,潛入她的心海深處。
将她心中那些負面情緒,全都催生成了恨意,蠱惑她加入他,一同憎恨這個世界。
他發現了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興奮地說道:“你想回去呀?毀掉這個世界,你就能回去了,和我一起毀掉它好不好?這個世界困住了你,那就毀掉它,誰讓你難過了,那就殺掉他。”
那一縷殘念興奮地往她心海裏鑽,在她心底催生出一片陰暗的苔藓。
虞意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禁不住跪坐到地上,目光盡頭正是那一座警示的石碑,許多人在上面留下前車之鑒的警告:不要靠近,當心被它蠱惑,當心被它污染。
身後忽然傳來明昭君冷淩的聲音,“心有所役,才會被人趁虛而入。逐春第一劍,教你直面自己的內心,你好好想想,那些被你珍藏在心裏的東西,究竟是你痛苦的來源,還是你鑄建劍心的基石。”
他們才不是她痛苦的來源,不該是她痛苦的來源。
明昭君的聲音和薛沉景的蠱惑交織在一起,虞意閉上眼睛,額心的劍痕亮起瑩光,瑩光最終凝結成一柄劍的模樣,從她心前穿透而出。
劍尖上纏繞着一縷黑影,篤一聲釘入地面,那黑影扭動片刻,不甘地消散。
……
純焱閣器樓內,薛沉景又一次驚醒,他的表情扭曲到了極致,憤怒地大吼:“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不選我?”
系統被吓了一跳,疑惑道:“主人,怎麽了?你又做噩夢了?”
聽到系統的聲音,薛沉景驀地安靜下來,似乎才終于從夢魇中清醒,痛苦從他眼中消逝,他茫然地揉了揉心口,心海裏的誓碑在震顫。
——他好像又做了傷害她的事。
薛沉景下意識偏頭朝虞意所在的器樓望去,翻身跳下器爐,沖到虞意的器樓外,想要砸開結界闖進去看看。
她到底在做什麽?她到底在哪裏?
系統連忙道:“主人,不行,你冷靜點!這個時候闖進去,你會打斷女主淬劍的。”
薛沉景握緊手指,焦躁地在外面來回踱步。他重新回想夢中的細節,山崖,松柏,巨石,永遠漆黑的天,被一次又一次釘穿的心口。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那不是夢,那根本不是夢!”
是前世,還是前前世?他死了太多回了,有些時候殘念會徘徊在死去的地方,如同地縛靈一樣不願消解。
所以,這一世他的記憶開始蘇醒時,最開始便是做夢,做許許多多的反複死亡的夢。他那時候年齡還小,每晚都被噩夢驚得哭着醒過來,為了不做噩夢,一到夜裏他便躲起來,讓哥哥去掌控身體。
那時候,薛明淵還是他的哥哥,他很縱容他,睡覺做噩夢,那就讓哥哥去睡,不喜歡吃蔬菜,就讓哥哥去吃,摔跤磕碰到,害怕疼,就讓哥哥去疼。
反正薛明淵懂事,乖巧,不會被噩夢吓到,也不怕疼。
但是,當過往的記憶複蘇得越來越多,他才意識到,那不是什麽噩夢。他害怕再次被殺死,所以他不再抗拒那些被吸引而來的妖魔,與它們融合在一起,先一步囚禁了薛明淵。
他以為這樣就能好好地活下去。但是薛明淵消失了,他的父母總是問:“今日哥哥也沒出現嗎?哥哥好幾天沒出來了,沉景你是不是欺負哥哥了?”
“沉景,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哥哥為什麽還不出來?”
“阿娘一個月沒見到哥哥,沉景,你讓哥哥出來一會兒吧。”
最後,他的母親抱着他,卻一直在喊薛明淵的名字,“明淵怎麽會消失啊?他怎麽會突然消失呢?你們是不是又在玩什麽游戲?明淵,你快點出來讓爹爹和娘親看看你。”
薛沉景感覺厭煩,一字一頓道:“他就是消失了,永遠不會再出現了,他不要你們了。”
父母難以置信地盯着他,薛沉景天真而充滿期盼地問道:“只有我當你們的孩子不好麽?”
他永遠記得母親脫口而出的那句不好。
現在也跟那時候一樣,他明明已經将薛明淵關起來了,為什麽虞意還能找到有他在的地方?
薛沉景蹲在器樓門口,一遍遍回想夢中的一切,從他混亂的前世記憶裏翻找。
終于讓他找出了一點線索。
他想起來,有一世,他們生在修道之家,從小學習道法,薛明淵是個修道的天才,是最受家族看中的未來棟梁,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
薛沉景已經記不清那一世自己叫什麽名字了,當然,很有可能沒有名字。很多世,他都沒有自己的名字,只被當做薛明淵的心魔存在。
那一世好像也是這般,薛明淵受心魔所擾,專程尋去了大青山,找一位當時赫赫有名的劍君學習心劍,只為斬殺他這個心魔。
那都是過去幾百年上千年的事了,大青山早就不存在了,虞意是怎麽回到過去的?還是說有人将大青山封存了起來?
要不是有那一縷殘念在,他都不知道她去了那裏。
但現在,那一縷殘念被斬殺,他再也無法知道虞意之後又在那裏做了什麽。或許她會和過去的薛明淵說話,他們一同學劍,應該會有很多共同話題。
她看到了被斬殺下來的,那麽醜惡的他,應該會更加讨厭他了。
說不定,他們還會一起商量該怎麽徹底殺死他。
薛沉景呼吸粗重,閉上眼睛埋入手心,沉聲問道:“系統,好感度,現在好感度是多少?降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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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感覺到宿主的焦躁不安,回道:“當前攻略對象好感度百分之三十五,恭喜宿主,不僅沒有降低,好感度還提升了!”
薛沉景非但沒有高興,面色反而扭曲得能吃人,指縫裏露出的一雙眼睛紅得吓人,罵道:“恭喜個屁,她現在都看不到我,好感度怎麽會提升?你給我拆開。”
果然啊,這些好感度都是對薛明淵的。
系統被他罵得莫名其妙,不解道:“拆開什麽?”
“把她對我和薛明淵的好感度分開計算。”薛沉景冷笑一聲,“薛明淵是薛明淵,我是我,我不稀罕蹭他的光。”
系統沉默片刻,“抱歉,宿主,此要求系統無法完成。”
薛沉景臉色陰沉,咬牙切齒道:“你真是個廢物。”
系統:“……”
薛沉景蹲在原地許久,忽然站起身來,指尖流動出靈光,劃出交錯的靈線。
靈力流瀉出來,比之前渾厚了許多,薛沉景徹底融合民火和尾骨,修為也終于突破築基期,順利結丹。
他決定不管那廢物系統計算的好感度了,他現在就要撬開器樓的結界,闖進去看看虞意究竟在做什麽。
恰在這時,系統忽然“叮——”一聲。
【系統:叮——副線劇情‘情花谷’已解鎖。】
系統聲音未落,一道金光不知從何處射向天空,在空中炸開一束煙花,煙花綻開的火星化作金色的大字懸浮于半空。
是一封來自于照花宮的請柬。
因無遮樓一事,照花宮宮主親書此信,向鄞州城民衆致歉,并為感謝多方道友協助,共同封住無遮樓,避免生靈塗炭。
遂決定,從即日起,開啓照花宮秘境——情花谷,邀請所有修士入谷試煉,修士入谷所得珍寶,皆歸其本人所有。
薛沉景動作停滞,手中靈線消失,他回頭望一眼器樓上方湧動的劍火,猶豫片刻,轉過身朝純焱閣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