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主’現在昏在那邊了。待會兒你不要出聲,什麽都不用管,我背你出去。”

晚煙眼睛稍微張開一點,立刻就明白夢言的意思了。頓悟之後緊跟着露出些慌張和不贊同,但在失血和疼痛的折磨下,所有表情都顯得不那麽明确。

也沒有時間了。

紗幔易燃,只需要一個火星就能燒起來。初雲還扔了不少瓶瓶罐罐的脂粉進去,火苗遇上油脂,迅速蹿高。但這火還是不夠大,初雲扯了牆上的字畫一起燒,又往火堆裏扔了一摞衣服。布料熏出嗆人的黑煙,這屋子裏終于有了兵荒馬亂的景象。

現在火勢已經起來了,隔着不算近的距離,夢言都能感受到空氣在灼燒皮膚。殿門終于在扣人心弦的撞擊聲中裂成碎片。大塊兒的實木朝裏邊倒塌,夢言擁着晚煙錯開一步,盡量護着她,朝下倒去。

也只能賭一把運氣了。

夢言這麽想着,就看到晚煙眼中含淚,輕輕搖頭,似乎是……不舍?

有哪裏不對麽?

那些侍衛費了這麽大勁兒不就是為了捉到公主?現在殿門已經攻破,那些侍衛一股腦闖進來,肯定是要先找公主。燒這把火也是為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使他們能憑“第一反應”來辦事。

等他們的關注點全在裏邊的小蓮身上,自己在門邊就能混出去。

雖說不是什麽上策,但絕境之下,有希望總好過束手就擒吧?

夢言咬緊牙關,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右肩摔在木條上的時候還是痛得她想倒抽涼氣。晚煙被攬得很緊,渾身綿軟無力地側躺在她胸前。

接下來就是裝死,能騙過他們就好。

閉着眼已經能感覺到地面的顫動,有腳步在不遠處雜亂無章地踢踏起來。晚煙卻突然掙紮了一下,駭得夢言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夢言輕輕動指尖,在晚煙腋下捏了一把算作提醒,卻絲毫沒能阻止她的動作。

晚煙在兩人落地的瞬間,突然翻身,完完全全趴在了夢言身上。

人在絕境,是能激發出某些潛在的能力或者思維方式,但總不會考慮到所有細節,做到面面俱到。

那需要時間去推測,去考量。她們唯獨沒有時間。

夢言覺得脖間一熱,從上方低落下來的液體,混入細密的冷汗之中。夢言的臉被晚煙的手遮擋住,不敢睜開眼去看,只能憑着一絲感覺去猜測——晚煙在哭。

無聲無息的,就這麽流下一滴淚。

鼻尖是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混着百花餅的香甜,似乎還有少女身上特有的氤氲味道。晚煙的雙唇在脖間蹭着自己的皮膚,一張一阖。她在說什麽,但沒有聲音。

現在不能出聲。

然後就是……刀槍刺入血肉時特有的撕裂聲。夢言被晚煙擋在身體下,緊緊貼在一起,随着那些粗魯的動作一起顫動。

有男人在大喊:“公主留活口,其餘人全部殺光!”

是了。

之前就聽過這樣的口令,自己卻以為耍些小聰明就能逃過一劫。說到底周圍的環境已經完全不同于以往。還當自己能與這個世界很好的相處,卻不知連最基本的思維觀念都相差十萬八千裏。

晚煙她聰明,或者說她了解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所以她替自己死了兩次。

第一次僥幸,那麽這一次呢?

血液濡濕了夢言的身體。黏膩的血液從肌膚上滑過,像是什麽怪蛇猛獸在游走,恐怖又惡心。夢言的臉被那只手掌死死地按住,指甲深陷入皮膚中,刺痛感時刻提醒着夢言。

此時此刻自己掙紮所消耗掉的,是晚煙最後的生命。

人總說“回光返照”,虛弱至此的晚煙還能有這份力道,夢言什麽都明白了。

密集的刺殺漸漸稀疏了,有人從上方跨過,也有人直接踩在晚煙的身體上,毫不憐惜。院落裏傳來另一隊紛雜的腳步聲,那個別仍舊往伫立在身邊的腳步才轉個方向,揮舞着刀劍,嘶吼着,戰了過去。

室內更加混亂。那些人就在自己手邊厮殺。這門檻邊上的一小塊兒天地被徹底遺忘,但太晚了些。

晚煙的手越來越松,力道越發輕了,到最後終于放夢言自由,只是輕輕地掩着她的公主。

夢言擡手推了推晚煙的胳膊,沒有回應。等了片刻,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掩蓋了少女身上的體香,在鼻腔內肆虐。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冷靜過。

晚煙已經死了。她的指腹就貼着自己的眼睑,現在還是溫熱的,柔軟的。可是等不了多久,她就會冷掉,變得僵硬。

然後這個人就從世界上消失了,以後再也不會出現。

她已經死了。

為了救自己才死的。

夢言禁不住開始思考,自己的命有這麽值錢麽,能夠讓認識不到半天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存在即是合理。晚煙的确因為自己死掉了,她的血還沾在自己身上,現在是濕漉漉的,等不了多久就會凝固。那自己呢?

莫名其妙被爆炸給轟到異世界,睜開眼就有人用鐵棒襲擊自己,親眼目睹無辜的人死在面前,到現在躺在地上裝死來求一個生還機會。前十七年的歡愉、輕松的生活突然消失了,生存一下子就變得很艱難。

但好歹自己還活着。

是這個剛剛認識的女人用命換回來的。

夢言覺得自己的思路很清晰,也不缺邏輯性。但思緒就是不停地外擴,像是許多只觸手向外蔓延,根本收不回來。

血液的刺激是毫無疑問的,夢言腦袋裏有根筋在“突突”地跳,提醒自己不能在這裏消沉下去。

恩,要逃出去。自己活着,晚煙才不算白死。

夢言擡手把晚煙抱在懷裏,收緊了手臂,如此相擁停頓片刻。她把晚煙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又捧在掌心裏揉了兩下,終于戀戀不舍地放開。夢言動作小心謹慎地把晚煙從自己身上推下來,強忍着肩膀的酸麻,不敢做多餘的動作。

到處都是砍殺,揮着刀沒有章法。沒人注意到這裏的兩具屍體在偷偷移動。

這跟偷偷摸摸溜出家門去摸魚是一樣的,夢言向來會控制自己的氣場,讓自己變成透明人。她順利地摸出去,剛蹲在門檻外觀察地形,突然飛過來一個侍衛,撞到旁邊的牆上。

男人靠坐在夢言手邊,衣服貼衣服的距離。

夢言愣了一下,立馬起身,抱頭逃竄,混進人群之中後發出和那些幸存的侍婢一樣的慘叫和呼救。餘光卻要盯着身邊,謹防有人沖上來砍自己。

那些侍衛大概是殺紅了眼,目光僵直四處搜尋,卻只能看得到同樣身着铠甲的高大男人。夢言避過幾個侍衛之後,發現他們已經把“殺光侍婢”這條令給丢在血泊之中,踩得稀巴爛。

這樣便好,能活着出去就好。

夢言沉下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官上,想在逃竄的侍婢、太監之中找到一個正确的方向,卻摸不出任何規律。

宮門已破,越來越多的人殺進來。夢言看清他們的來路,腳下轉個彎,從偏側的小胡同拐進去。

南,他們是從南邊來的,只要往南走就行。

夢言踏出去兩步,忽然聽到背後一聲熟悉的哭喊:“啊!救命!公主救我!”

夢言回頭,看到初雲跪在青石地面上,素青雜白紋的外衫被撕裂,從肩膀垂下,露出內裏大片翠綠的肩背。

而她面前,站着一個高舉長刀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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