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遇
有了落腳之地,我少了心結,錢增為人和善,又極好相處,一路上自是笑語不斷。
回到關內平城鎮時,正值進入三月初時節,一道城牆之隔而已,卻是裏外兩重天,關外草原上尚是一片枯黃,零星冒出幾片嫩芽,而平城另一邊的郊外卻是生機無限,綠意茵茵。間或三兩桃枝斜逸旁出,上面綴着小小的花蕾。而地上,早有不知名的野花,耐不住性子,暗暗吐露芬芳。
有了關外缺水的經歷,在平城我們便好好休整了兩日,我更是将身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洗了好幾道,直到一點污垢也搓不出來,才算了事。
錢增說他家在江南,此時正是風光明媚,春暖花開時節,若是回去的早,說不定還能賞到春景,我雖然也有絲心動,倒也不是那麽急不可待,沒辦法,上輩子生活的地方就是杭州,江南□,十裏煙柳的景致看的不少。看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因為我沒有表達迫不及待的意思,錢增說他恰好有些事需要沿途處理,于是我們便一路慢慢往江南方向而去,路上遇到美景也會停下駐足游覽一番。錢增偶爾興之所致,便會就景賦詩一首。而我卻只能笑望着贊他一番。
小時候學的詩詞,我是一首也不敢背出來,不是怕人說我瞟竊,而是我自小到大一首詩便只能記半首。還有半首便張冠李戴,跑到別人家拉幫結派去了。
越往南走,天氣便漸暖,身上原本厚重的棉袍漸漸有些穿不住了。我們就近置了些新衣,錢增本就氣質溫潤,頗有些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感覺,現下換了略薄的春衫,一身天青織着暗紋的衣服,一條同色繡着竹葉的腰帶,腰側挂着一個繡着綠竹的荷包,更袝的他君子如玉,神清氣朗。
而我也略有改變,不知是不是近一個月來,吃的苦太多,腰上的肉似乎又少了許多,這一發現讓我心情良好,穿上顏色款式均普通的春衫也過得怡然自得,覺得好的不能再好。
慢慢悠悠三月中時,我們行至宛城,此城通路發達,有多條分支路線可通往各地。錢增因在此地有事,不便帶着我,又怕自己早出晚歸和我碰不到面,怕我多想便約好各自為政,四天後的一早在客棧大廳會合。
宛城雖不小,兩天也能逛個全乎,街上好吃的各色小吃,我一個也沒放過。第三天聽說城外的有條仙女河,我一時興起,想着去看看,貪便宜找人搭了個順風車往河那邊去了。
仙女河并無仙女,卻在河的兩岸,看不
見的盡頭有一道靓麗的彩虹橫貫其中。不知何故,随着太陽的轉動,那道彩虹也一直悄然變化着方位,經久不散,堪稱奇觀。
看天色尚早,我一時興起,想看看彩虹的一端到底是什麽,小時候聽外婆講,人如果站在彩虹下,皮膚就會染的和彩虹一樣五顏六色,我一直不信,今日倒是想試上一試。
我朝着彩虹的方向越走越遠,卻不知道我離死神的腳步卻越來越近。
河的上游越來越陡,時不時便有一個小山坡挂出一道道瀑布橫擋其中,瀑布下方大概是因常年河水的沖刷,有一個明顯的深坑,積了滿滿一潭碧水,如同在銀帶中鑲嵌了一顆綠寶石,美麗動人。
春天河水高漲,河岸兩邊可以落腳的地方不多,偶爾還要越過河岸邊的小樹林,才能在不濕鞋的情形下一路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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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足足一個時辰,看着那道彩虹明明近在眼前,卻總走不到它面前,心下不由十分懊惱。
很多時候,人煙稀少的地方未必安全,相反,它可能是最危險的地方。因為只有鬧中取靜,人煙稀少的地方才适合談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上帝一定是忘了我了,因為它從來就未聽到過我的禱告,總是讓我置身于最危險的地方。
前方傳來隐隐的說話聲,同奔流的河水交織着,忽斷忽續,聽不真切,偶爾聽到不連貫的詞彙,神經大條的我也不會去深想究竟是什麽。我根本沒當回事,想着也許是和我一樣的人,貪看風景,便跑來了來偏僻之地。或許我上前搭搭讪,又能認識一個新朋友。
我還沒來的及說準備好的招呼詞,腳下的一顆石頭微晃了一下,我便以極不雅的姿勢暴露在了人前。
我尴尬的擡起頭,看到高高在上的那張臉,我笑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真沒料到居然在這裏遇上了。
我手腳并用的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一把劍又架了我的脖子上。我頭也沒回,笑道“莫飛,別鬧了。不小真會傷到人的。”
那把劍并未因為我的話而有所偏移,反而離我的脖子更近,冰涼的感覺瞬間爬滿全身,身後傳來一個陰骛生硬的聲音“你們認識?是你的人?”
我不敢開口,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宋公子,他的眼神沒有半絲波動,如同從未見過我般,冷冷的開口道“一面之緣,并非我的人。”
“如此便好,我們今日說的事,一定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既
然不是你的人,那我便不需顧忌了。”那個陰骛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殺意。
我心裏一涼,頭微微偏了一偏,還是感覺到了脖子上有液體流出。出于本能,我慌忙跌坐在地,凄涼的朝眼前的人喊道“恩公,能否看到您曾救我一命的份上,讓我選擇一個死法。”
“你想怎麽死?”聲音依舊冷冷清清,半點溫度也沒有。
那個陰骛的聲音明顯是關外的口音,這得感謝前些日子關外呆了那麽久的結果。也正因為我聽出了來處,所以我想賭一把。
我無限悲涼的說道“我記憶全失,流離失所。聽人說順水而下,靈魂便能得到指引,與親人團聚,能否準我幹幹淨淨的走,也能與親人見上一面。”這話是假的,悲涼卻是真的,我忘不了我唱惡搞版的滴答時,他昙花一現的燦爛笑顏,曾晃花了我的眼。我忘不了他遞給我玉牌,讓我去京城去找莫飛時,褪去了平日的那股冰冷,和略帶期盼的眼神。
再次見到他時,我曾滿心歡欣。他卻戴上了面具,混身都只剩下冰冷。若不是他想再見到我,為何明明讓我不要再去逗引莫飛後,還留下玉牌,讓我去找莫飛,不過是一個能再次相見的借口罷了。
我不信他沒認出我,就算我瘦了些,卻不至于面目全非。萬萬想不到再見時,卻是如此光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但願,他能看到我曾逗他開心一笑的份上,讓我選擇死法,于滾滾流水中揀回一條命。
脖子上的劍驀然消失,身後陰骛的聲音響起“想不到你們中原也有這樣的說法。反正都是死,我便做一回善事,讓你的靈魂得到指引,也不枉你們那一面之緣”
我不敢回頭那個人的臉,可他的聲音我卻牢牢記在了心裏,那般陰,那般寒,殺氣濃濃,不帶半點感情,偏偏好笑的昭示的他的善心。
身前的人面無半絲表情,連聲音都聽不出絲毫情緒“你還真是仁慈,一劍下去豈不幹淨利落。”
耳邊陰骛的笑聲尚未消失,我便身子飛起,撲嗵一聲落進了水裏。一時不備,我嗆了口水,趁着頭浮出水面的那一剎那,我快速憋了一口氣,亂揮着雙手,随着河水沉沉浮浮随水流去。
我眼角的餘光清楚的瞄到那個陌生的男子正保持着高舉着劍的姿勢,我相信,只要我露出一絲會游水的破綻,或是試圖往岸邊靠近,他的劍都會毫不猶豫的飛到我的身上,戳出個血窟窿來。
我不敢
冒險,除了順着水流頭浮出水面時偶爾深吸口氣外,我甚至不敢劃動雙臂。直到我順着水流,沖下那道瀑布,落入那翡翠般的深潭。我才憋着那口氣悄悄潛到瀑布後的角落裏。緊緊靠着石壁,不住的發抖,那是劫後餘生的恐懼,是害怕。
直到天色漸暗,我确信那兩個人不會逗留那麽久後,我才悄悄的從深潭游到岸邊。看着漸暗的天色,映着濃密如蓋的樹林,我只覺得又冷又餓,身上有些地方還有些疼痛。我很想哭,但我不敢,我甚至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我在岸邊停留了片刻,才起身跌跌撞撞的往下流走去,我只一個念頭,回到宛城,離開這可怕的地方。
沒走多久,便有一雙腳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順着那雙見過的鞋子,緩緩擡頭,一點一點往上望去,白色的袍子,繡着暗紋的袍角,同色白玉的腰帶,腰上墜着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衣襟上繡着繁複而又淡雅的暗色飾紋,再往上便那張如玉般雕琢的臉。
他靜靜的看着我,沒說話,也沒半點表情,我心裏微微酸了一下,決定還是識相點,我自覺轉過頭往水裏走去,帶着悲意說道“我再淹回去。”
身後傳來隐隐的一聲嘆息。
在我一腳踏入水裏時,身後的宋公子終于開口了。
“阿胖,我沒想要殺你,從來我想殺的人,沒有能活着離開的。”
我一腳浸在水裏,一腳還在岸上,我吃不準究竟是應該接着往水裏走呢,還是應該回頭笑着對宋公子說,我就知道你不會殺我,然後插渾打科的把今天的事輕輕帶過去。
身前伸出一只手,我呆了半晌,還是把手放進那只手裏。他的手白而修長,和他一比,我自慚形穢,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我送你到路口,那裏有馬車。”他輕輕說了一句,不容我拒絕。
我溫順點頭,隔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他為什麽會返回來?是猜到我不會死麽?
宋公子只是輕輕說了一句“以前在府裏時,聽管家說鬧過水妖”
我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身子僵了僵,擡頭看了宋公子一眼,他眼裏閃過淡淡的笑意。原來他早就知道,他怎麽會知道呢?我心裏的疑問一圈圈擴大,卻再也沒有多問。
宋公子離開時,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你今日不曾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