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顏卓琳
而後終于,我暈倒在了她的懷裏。
其實能夠暈倒的感覺相當不錯,比之前疼得要死不活偏偏一直存有意識要好太多了。雖然依然能隐隐感覺到痛意,卻很是淺淡,不會像醒着時那樣疼得鑽心刺骨。
所以這一暈,我暈得很是酣暢淋漓,入了幾個夢,出來了,迷迷糊糊地似乎要醒來,可一個輾轉,就又落入了更深沉的夢中。
徹底清醒時是在床上,身上蓋了一層薄被,旁邊趴着一顆腦袋。肩上傷似乎被處理過,已經不那麽疼了。睡得太久身子有些僵硬,我稍稍動了動,那顆腦袋立刻彈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秀氣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正是之前見過的那熙兒。
她湊到我面前,神色很是有些擔憂:“小姐,你還好吧?”
我嘗試着動了動左臂,肩上依然疼,但不那麽鑽心了。于是笑道:“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熙兒一怔,小聲道:“小姐沒事就好。大夫說小姐這傷拖得太久,化了膿,所以需要好好養些時日。”
“嗯,知道了!”想了想,又覺得這話說得有些居高臨下,雖然她一口一個小姐叫得歡快,可我卻清楚,她不過是認錯了人。我占着她小姐的身份本就有些不厚道,還真把她當丫鬟使的話就太過分了些,于是彎出一個更大的笑,對她道:“熙兒,謝謝你!”
不過話起話落一瞬之間,她竟呆住了。
許久之後,竟慌張地丢下一句“小姐好好休息,熙兒去給小姐熬藥”便落荒而逃。
我說了什麽,竟将這姑娘吓成這個樣子?
将剛才說的話翻來覆去想了一遍,卻怎麽都沒想出個所以然,雖說因為傷勢的原因,有幾句話我說得不甚客氣,但也還算中規中矩,斷不至于吓到人才對。但又一想,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都不如我莫名其妙變成了別人這事來得匪夷所思,這平白吓個人什麽的,就顯得格外不足為奇了。
肩上傷其實不算重,不過十來日便好了個七七八八。大夫說是我體質不錯,所以才恢複得如此之快,但我覺得是熙兒從不吝惜銀子,那大夫不敢怠慢,才什麽好藥都舍得往我身上用。
這不,不過是例行把脈而已,送他出門時,她卻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大夫接過,眉開眼笑地提着藥箱走了。
我深覺十分肉痛,于是等她再進來時,我決定給她做下思想工作。畢竟以現在的情勢而言,她是認定了我是她家小姐,我便擔着些教導的義務。
說起這個我很是惆悵,初醒來的那兩日我曾極力否認過,且将我莫名變成這個模樣的過程講了一遍,可她卻說我一定是不想她跟着才編出這樣荒誕離奇的故事。
後來又說我只是跟她家小姐長得相像,可她又說,天底下根本就沒有這麽神似的人,除非是哪戶人家的雙生子。
我兩掌一拍,登時聲淚俱下:“是啊,我娘常與我說,早年時她與我爹走散了,爹抱着姐姐她抱着我。她一直在尋他們,可直到她死去也沒能找到蛛絲馬跡!”話說得很是戚戚,我甚至還抹了一把眼淚,“可能,你家小姐便是我那失散的姐姐!”
熙兒聽得頗為動容,她小心扶着我道:“你真有一個雙胞胎姐姐麽?”
我迅速點頭,還不忘掩面啜泣了兩聲。
“娘臨死前還特意叮囑我,若是哪日找到了姐姐,一定要去她墳前知會于她,不然,她死都不會瞑目!”
“可是……”熙兒臉色變過幾番,話說得有些為難,可語氣卻很是篤定,“我是循着小姐你留下的記號尋來的啊!”
我止住哭聲。她解釋道:“那記號是小姐自己研究出來的,這世上沒人知道!”
我頓時洩氣。
且她還說,她去尋我時,那記號就在我靠着的樹上,并且,她親眼見到她家小姐中了劍傷,正是如今我傷的位置。
這麽多的機緣巧合确實很難令人信服,且平白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說來也确實玄幻了些。若不是我親身經歷,大約也是不會相信的。
便再不掙紮,心想着,反正她那麽有錢,我跟着她也不算吃虧。況且,我變成她家小姐這事,估摸着和我遇到的那女子脫不開關系,我留在這裏,也好守株待她。
這樣想過以後,這小姐我便做得格外心安理得。使喚她倒茶倒水的是常事,但更過分的比如捏腳擦背之類的我還不是太敢。并不是因為她不會做,而是覺得,縱是現在過得安逸舒适,我也要為以後打算。若待她太差,她家小姐回來以後,大抵會變本加厲地還到我身上。
所以平時,像這種本來可以用命令說出來的話,我都盡量操着商量的語氣。
“那個……熙兒啊……”
她聞聲走過來,将大夫說的注意事項與我重複了一遍,又幫我看了傷口,才問道:“小姐,有什麽吩咐?”
我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她本想拒絕,可碰到我的眼神後,還是乖乖地坐到了我身邊。
“我是想說……這出門在外的……你帶了多少銀子?”
她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遞到我面前道:“不是很多,只有這些……”
那袋子不是很鼓,看着也不是很多,我将它拿在手中掂了一掂,大約二十多兩的樣子。雖然對我而言,這些銀子已經很多了,但照她這樣診個脈都能給五兩的作風,這就很是有些少了。
“是這樣啊!”我努力使自己的語氣不那麽像說教,“你看,咱們銀子也不多了,為了能長遠生活下去不至于餓死,我覺得,我們大約……得省着些花了!”
熙兒點頭:“是該省着些了!”
我覺得她很上道,只需有人好好點撥,很多事她都是能明白的,便又提點道:“比如診脈什麽的,你其實可以只給些小碎銀,再比如……”
“這可不行!”熙兒打斷我,仿佛我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大夫是要給小姐看傷的,若是給少了,他不好好診治,受苦的可是小姐你啊!”
我有些被她過激的反應吓到,然相處了幾天大約也明白了些,在她眼裏,只要是與她家小姐相關的事,都半點馬虎不得,尤其是關于她的身體。
“我就是随口一說,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若不同意,我們可以再商量!”
熙兒咬住嘴唇,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
我頓時有些驚慌,手忙腳亂地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卻聽她道:“其實小姐暫時不必擔心,我還帶着幾千兩銀票!”
“什……什麽?”我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眼中泛起點點淚光,連聲音都有些哽咽:“小姐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如今竟要為生計發愁……都是熙兒的錯,是熙兒沒照顧好小姐……”越到後面,話音越低。
可是不對啊,你沒抓住重點啊,你說還有幾千兩銀票到底是真是假啊!
然而熙兒已經完全無暇理我,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無法自拔,間或還抽噎兩聲。
罷了,既然如今我是她小姐,這銀錢的事,該不是我擔心的事才對。
于是之後的日子我過得更為自得,幾乎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且傷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用整日躺在床上,便偶爾會出去走走。也是這時才知,我們雖住在客棧,可熙兒定下的卻不是一間房,而是一整個院子。
知道這事時我頗為感傷地嘆了口氣,心想着像她和她小姐這樣的人,上輩子應該是做了什麽天大的好事。然很快我就釋然了,若真如此,那便是上輩子我的福德沒有積夠,老天能讓我這樣半中途來享受這一遭已然是莫大的恩賜了,我着實不該再感時傷懷。
這日,我照常在街上閑晃,老遠地聽到尤嬸的聲音:“臭丫頭,你給我站住!”
我循聲望去,果然見尤嬸在費力地狂奔,而她前方一處賣首飾的小攤前,正站着……
——我!
不對,應該是身為尤十一的我!
顯然那人并未意識到危機靠近,仍拿着一翡翠镯子看得起勁。尤嬸拔高了音量,叫罵聲恨不能将人耳朵戳破。旁邊有人在指指點點,一說:“這不是尤華村那個寡婦麽?”
另一說:“可不是麽?說起來她也真是可憐,男人死了,兒子是傻子,前些日子,她養的那童養媳又跟人跑了,傻兒子的婚姻大事沒了着落,這才三天兩頭地在這荀安城裏晃,啧啧啧,真是可憐啊!”
之前那人接話道:“那童養媳當真跟人跑了麽?”
“可不是麽?”那“知情人”一副嫌惡的語氣,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聽說走時連肚子都大了,到半路又被那姘夫給抛棄了……”
……
她不去當說書先生,簡直是浪費了她的才華。
那邊尤嬸已奔至那小攤前,她一把拽住 “我”的手,惡聲道:“你個死丫頭,讓我逮着了吧,看你現在往哪兒跑!”
那人本在看着镯子,這一被她打斷,面色就極為不善:“放開!”
旁邊三三兩兩圍過去了些人。
尤嬸被她一噎,又見旁邊多了看客,索性大腿一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大夥兒給我說說,我養了這丫頭十幾年,她卻說跑就跑,我這日子還怎麽過喲!”
圍觀者開始議論紛紛。
那人大約未曾見過這種陣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臉色愠紅地喊着:“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
尤嬸愈發聲淚俱下:“你這沒良心的!虧我養了你那麽些時日,你卻翻臉不認人!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喲!”
剛剛圍觀的人中還有些雜聲,待這話落下,便都一邊倒地開始譴責“我”。
那人四下看了一眼,眸色中竟現出了些狠厲。
尤嬸仍在哭哭啼啼地控訴着。
為防她一個不如意與尤嬸起了沖突,也為防她将我的名聲敗得一幹二淨,我扒開人群,正欲上去救場,卻見對面施施然走出一靓藍色鍛袍男子,他走到尤嬸面前,溫聲道:“這位大嬸,這位姑娘與我相識甚久,您大約是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