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有婚約
這男子确是好心不假,可他這席話,無疑是在火上又澆了一鍋油。
尤嬸指着他,恨不能戳到他鼻子上去:“你終于敢出來了啊!我就說,是什麽人這麽大膽,竟敢拐走我家媳婦兒,弄半天,就是你這麽個人面獸心的家夥!我呸!”
于是圍觀人的口水,從“我”噴到了“我”和那男子身上。
兩人臉色齊齊一沉,那男子身上似還泛着些冷氣,眼見着就要出事,我忙跨步過去,攔在三人中間,佯裝驚喜地對那兩人道:“大哥,小妹!你們怎麽在這裏啊,真是讓我一頓好找!”
一邊說着一邊對那兩人擠眉弄眼。
看到我,三人皆是一驚,那男子首先反應過來,旁邊頂着我的面皮的人臉色卻很是精彩。她先是一愣,後是探究,接着又似了然一般。
倘若我沒猜錯,她應該就是那日清晨我遇到的女子。
——我們兩個,大約是換了魂了。
我這一出來,便把這出好戲鬧得沒了意思,尤嬸悻悻然放開那人的手,離去前仍是不死心道:“你當真不是我們家十一?”
女子甚為不悅:“不是!”
尤嬸又看我們一眼,才終于不甘心地離開了。
沒了戲看,那一衆看客也悉數離去。待衆人散盡,男子沖我微微欠身,溫聲笑道:“姑娘當真智勇無雙,華某唐突,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雖有些文化,但也擔不上“智勇無雙”四字,遂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剛想報出自己名諱,卻突然發現,我與那女子此時的處境,實在太過尴尬。
倒是那女子先開了口:“她是顏卓琳,京都禦史顏石清之女!”
這樣看來,我應該沒有猜錯,她既這麽清楚我這個身體的事,便說明,她原本就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也便是說,她就是顏卓琳。
“原來是顏大人千金……”男子抱拳,“我與大人也算有些交情,他日定當登門拜謝!”
顏卓琳眸色一緊,冷道:“這事兒本來和你也沒關系,這拜謝的事兒,便不必說了!”
話畢,她放下手中東西,也不管旁邊有些詫異的男子,拉着我便往街東頭走了。
匆忙間回過頭,卻見那男子重又拿起那翡翠镯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們的方向。
一路行至一客棧內。
上樓時瞥見一抹鴉青色身影,我擡眸去看,果然見青玄正端着托盤往下來。錯身而過時,他側眸打量我們一番,旁邊人卻兀自低頭往上。我方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也不知這顏卓琳與青玄是否相識,便也未曾開口。
待到樓上房裏,顏卓琳将門拴上,解下腰間佩劍往桌上一扔:“說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會變成你,你卻變成了我?”
我被那劍聲砸得一怔,半晌才回味過她的話來,敢情,她以為這事兒是我蓄謀的啊?
“不是……”我縮着身子,小心措着詞,“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之前我還以為是你——”
“怎麽可能?”她尖聲叫道,“你這破破爛爛的身子,誰稀罕?”
“什麽破破爛爛?”我本是想做一只鴕鳥的,可她這話卻着實傷人,便也叫道,“我身份雖然沒你尊貴,卻也是幹幹淨淨的,豈容你如此污蔑?”
“呵——”她很是不屑,“污蔑?要不是你搶了我的身子,我還懶得污蔑你!”
“你這人,怎麽半點道理都不講?”
“好,講道理!”她施施然坐下,皮笑肉不笑道,“我可聽說了,你騙吃騙喝了十多年,到成婚前夕卻和別的男人跑了,你說像你這樣的人,身上有半點道理可言麽?”
我頓時一噎。
誠然,我未曾做過與人私奔的荒唐事,但這話我卻是說過的,她也算不得是捏造,如此看來,我當真有些十惡不赦,縱是做出搶人身子的事來,也确實不足為奇。
“可是,這換魂的事兒真不是我幹的,退一萬步說,就是我想幹,我也沒這本事不是?”
“得了得了!”她擺擺手,“別一副委屈得要死的樣子,我也沒不信你!”
“那現在怎麽辦?”我甚為郁悶地在她旁邊坐下。
聽她所言,事情如何變成了這樣,她也不大清楚,也便是說,一時半會兒,我們還找不到變回原樣的方法,只能繼續頂着對方身份過日子。
“還能怎麽樣?”她倒看得開,“這事兒雖然玄幻,但我也聽過一些。這樣吧,反正你也要逃婚,我便替你逃了,順便去找找解決之法,你呢……”
我忙湊過去聽。
她咧嘴一笑:“你就替我回去,将那婚約給履行了……”
“婚……婚約?”我這輩子,大約是和婚約杠上了。
“對啊!”她點頭。
“為什麽我要替你履行婚約,你卻不用替我……”
“我想嫁給景恒啊!”她回得理所應當,“你想嫁給尤斌麽?”
……
最後的結論是,她去尋那換魂之法,我便以她的身份回到顏家,與那景家的少主景恒完婚。
咋一看好像沒什麽毛病,可我總有一種被人賣了的感覺。
于是回到客棧以後,我問詢了關于婚約的事,熙兒扭扭捏捏了許久,方才道:“老爺确實為小姐定了一門親事,可熙兒覺得,小姐是不願嫁給景公子的!”
這事兒顏卓琳也與我說過,她這一生過得順風順水,忽然得了這一紙婚約,便覺得人生這麽平平淡淡地實在無趣,這才一時激動下跑了。可跑過以後,又忽然意識到自己原是喜歡景恒的,便已打算好要回京完婚,卻在這時莫名與我換了身份,才到了如今這境況。
我作勢哀怨地嘆了幾聲,又讓熙兒将那景恒的好羅列了一番,而後假裝糾結幾日,便故作猶疑地向熙兒表示了想嫁的意願,并且發誓,我絕不會再逃,一定遵循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原則!
熙兒聽我所言很是欣喜,當即便收拾了東西雇了馬車,到第二日我起床時,她已經在馬車邊上候着了。
全然不是那日提起時那般憂傷的姿态。
路上時我問了她許多關于顏卓琳的事,她叽叽喳喳地說了一路,我總結了一下,大概是,顏石清是個鼎鼎有名的貪官。家中只有顏卓琳一個女兒,沒有盤根錯節的親緣關系,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姨娘。所以從小,顏卓琳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且為防她受欺負,顏石清還為她花大價錢請了個武功高強的師父。
這個師父極為有名,就連一直窩在尤華村裏的我都有所耳聞,說是江湖上三大門派之一的赤霄門長老,姓左,單名一個峰字,入門時得了一個赤字,現今喚作左赤峰,除卻一些輩分極高的武林前輩,世人皆喚他一聲赤峰長老。
他這一生未曾收過入門弟子,以前村裏人說起時,我們都覺得他是不喜交際,卻沒想到事實卻是他見錢眼開。十多年前顏卓琳他爹擡着一箱金子找到他,據說為防他不答應還準備了幾個凄凄慘慘的故事,然故事還未說出口,他當即便在那閃閃發光的金子前收了顏卓琳,且立了誓約,以後再不收他人為徒。
當然,前提是顏石清每年都能給夠他要的教養費。
事情的真相委實讓人悵然,我靠在車壁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果然生在一個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連拜個師都能拜得如此有底氣。
京城自然不比荀安城,雖然荀安城已算得大城,但到底是在窮鄉僻壤,于是馬車進京時,看到那巍峨的大門高聳的樓閣,我很沒見識地驚呼出了聲。
熙兒看過來:“小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嘿嘿一笑,視線仍忍不住在街市上飄。
這樣肆無忌憚的打量終止在一陣喧鬧聲中。彼時我正盯着一處煙花柳巷看得神采飛揚,馬車卻突然停了,熙兒撩簾出去看了一看,将将探出半個身子便回過身來,頗有些無奈道:“小姐,是景公子!”
“景……景公子?”我腦袋很是有些不靈光。
熙兒點頭,大約想到我不很善于聯想,又解釋道:“就是那個與小姐有婚約的,您的未婚夫……”
這景公子顏卓琳提過,熙兒也曾說過。他名喚景恒,族中無人為官,卻個個都是江湖好手,且他爹還是如今赫赫有名的俞焰派掌門景世關。家中殷實厚道,但與顏卓琳着實算不上門當戶對。奈何顏卓琳她爹雖為騷包文官,但一直有着當俠士的夢想,然他要當俠士,卻并非有着鋤強扶弱的悲憫之心,而是想要一統江湖,以便于他更加肆無忌憚地斂財。他的邏輯很是嚴謹,以至于如今,他深知自己的夢想早被現實踐踏得七零八落,冥思苦想之後,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兒身上。
這也是導致顏卓琳逃婚的原因之一。依她所說,她完全受不了她爹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做法,于是她仗着自己在左赤峰那裏學了些本事,在景家來下聘的那天把家裏鬧了個雞飛狗跳,然後……跑了。
用她那時的話說,誰要是逼她,她就一定不會讓誰好過,所以她又跑去景家鬧了一番。
她這兩番鬧騰之下,毀掉的珍玩玉石不計其數,兩家加起來損失大概得有萬兩黃金。
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逃個婚都逃得這麽驚心動魄,且昂貴!
我讓熙兒将簾掀開。
前方站的是一個身形修長之人,他着一身墨袍,眉目清淡如畫,眼間依稀噙着一絲笑意。見我出來,他将手遞過來,彬彬有禮道:“我還以為,你當真不願回來了!”聲音溫潤醇厚,仿佛玉珠落在盤裏,惹起一陣晶瑩剔透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