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顏家老爺
他确是極好看的,聲音也異常好聽,可在我心裏,卻依然不如那日夕陽落下時遇到,後又在尤嬸面前拆我臺的那深緋色衣衫男子。
我不着痕跡地躲開他的手:“我不過是出去玩些時日,你不必太過擔心!”
他收回手,嘴角輕揚,勾出一抹笑來:“你若不願,大可以直接與我說的,這婚事退不了,拖着也未嘗不可!”
心中登時一喜。雖說我是依着顏卓琳的意願前來完婚,但這到底是她的婚事,只要不砸在我手裏,什麽時候完成倒也無甚要緊。最好能拖到我們換回來後,她與他雙宿雙栖,我則尋得個知冷知熱的少年郎,兩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緣定三生以後,再談這些屬于我自己的嫁娶事宜方才妥當。
然還未等我将贊同的話說出口,他又道:“可是卓琳,我卻不知,你是因何……突然間這麽抗拒這場婚事了!”他笑容依舊,話語卻很是傷懷,“明明以前,你也曾期待過要嫁予我!”
目光看着我,很是有些灼熱。
這一層顏卓琳也曾與我說過,他們兩人自小認識,到了年紀便自然而然地定下了婚事。可到這時,她腦中卻生出了“沒個驚天動地的過往怎能算情深義重”的荒唐想法,卻并未意識到它的荒唐之處,這才有了逃婚這樣既定的事實。
委實作了些。
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态道:“你也不必太過傷懷,既然有過情義,就一定會回來的!”話中省略了主語,于是待那一束更為熱忱的視線投到身上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在他眼裏,這話的主人公是我自己啊!
這感覺就像,一個做作的姑娘逃了婚,又毫無節操地跑了回來,然後撲到未婚夫懷裏哭訴:“啊我其實深愛的是你啊!”這種赤裸裸地表白。
雖然這是事實,可這不是我啊!
好在景恒并未揪着不放。
但經過此事,我深刻地意識到,我還是應該好好适應一下顏卓琳的身份。
于是在心裏對自己說,從現在起,我就是顏卓琳!
待又一次馬車停下時這話已說了數千遍,私以為它已入了我骨髓,然而下車之後,它卻于瞬時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的,全是驚詫!
我一直知道顏家有錢,也做好了被金子晃花眼的準備,然而真正到了門前還是忍不住被震懾了一把。顏府大門位于大街左側,正是城鎮的中心地帶。牆是白玉磚,瓦是琉璃瓦,就連門上的手環似乎都鑲了一層金。其門扉足有五尺寬,上挂着一個巨大的燙金匾額,上書“顏府”兩字。門前站着兩只氣勢斐然的石獅子,兩只獅子之間,同站着一群服飾各異的人,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見我下車,他身後一個老媽子一樣的人掩面抽噎起來:“小姐,你終于回來了,這些日子可擔心死我們了!”
于是後面的一群人也都跟着抽噎起來。
我被這斷斷續續的抽噎聲拉回神來,卻仍是忍不住感嘆,一個小小文官在天子腳下如此明目張膽地奢華,到現在卻還沒被查抄,這朝廷也忒腐敗了些。
“路上累慘了吧,爹給你準備了些吃食,你先墊墊肚子,再好好休息休息!”那中年男子看着我,笑得格外慈眉善目。
他大約就是顏石清了。
我順着衆人的引領往裏去,裏間擺設比大門處還要燒錢,但我已有些視覺疲勞,尤其是在饑腸辘辘的情況下。這種時候,金銀珠寶再多,卻都是不能當飯吃的。
于是在九轉十八彎之後,我看到了顏石清口中的“一些飯食”。那是一個巨大的圓桌,桌上密密麻麻擺滿了各種菜肴,我粗粗數了一數,大約二十多三十道的樣子。
這絕對是親爹!
我咽了咽口水,複而想起來“我是顏卓琳”的設定,便甚為感動道:“謝謝爹!”
顏老爺笑得面皮亂抖。
我也懶得管他,拉着熙兒坐到桌前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雖然我還算有文化,但耐不住見識短啊,這琳琅滿目的菜肴放在面前,除了一句“雞鴨魚肉一樣不缺”以外便再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
旁邊顏老爺不時說一句:“慢些,慢些,不必着急!”
我卻完全置若罔聞。
我的原則是,美食在前,就一定要敞開了懷吃。然當我把二三十道菜嘗過一遍,肚子就非常不争氣地飽了。一眼看去,桌上就像沒動過一般。
我很是有些憂傷,但轉念一想,既然現在我就是顏卓琳,以後這些東西,大概也是能吃到的吧!
心情登時愉快起來。
飯後聽從熙兒的建議在院子裏走了走,不久後倦意上頭,我被帶到一座清麗淡雅的小院,屋中擺設尤為簡單,只有一張木雕床,一張紅木桌,和一個離床不遠的梳妝臺。
熙兒替我鋪了床,我倒頭便大睡起來。
有錢人家的被褥格外軟和,于是夢中的我一直笑得歡暢。然正在我開懷之時,頭頂卻傳來一個聲音:“該起來了!”
有些熟悉,可仔細聽時,它又沒了。于是咂巴咂巴嘴,翻過身子繼續睡。
“該起來了!”那聲音又響了一遍。
周身空氣驟然一寒,身子忽然被人拎了起來。初秋的溫度不算涼爽,但這樣被從被子裏拽出來的溫差也很是有些大。我不悅地睜開眼,卻見眼前是一張放大的臉,正是那白日裏面皮亂抖的顏老爺。
“你怎麽來了……”我很是有些睡眼惺忪。
他手中一松,又翻轉手腕推了我一把。
胳膊肘撞在地上,帶得之前的肩傷隐隐作痛。我頓時清醒過來,甩頭看了看眼前人,确實是顏老爺沒錯,可他臉上卻全然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表情。
他拂了拂袖子,将手負在身後:“出去玩了一圈,便連自己該做什麽都忘了麽?”
“什……什麽?”
屋中的燭火顫了一顫。我才發現,此時已是夜間,厚重的夜色一層層地雍疊着,窗子裏透進了一束柔軟的月光。
看樣子,已然是子時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
他踱步到梳妝臺前,在鏡子上按了按,只聽得“嘎吱”一聲,我那床竟緩緩挪開,角落轟然破出一個洞來,現出一條狹長小徑。
“走吧!”他未看我一眼,兀自往那洞裏走去。
我猶疑地跟在他身後,剛踏上那小徑,便又聽“轟”地一聲,背後門又緩緩合上了。
路徑兩旁皆是石壁,壁上間或插着火把,故眼前還算亮堂。小道很是蜿蜒,拐角處大多有幾條岔路,但顏石清走得很是雍容,看着是極熟識的樣子。
待一路到底,他停在一個半圓的洞門前。洞中是一潭死水,正中拖着一個青石臺,臺上放着一個寒氣逼人的白玉床。縱是隔了數尺遠,也仍覺寒意入骨。
就連那死水之中,都似冒着凜冽的寒氣。
“去吧!”旁邊人忽然道,“耽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去……哪裏?”我一頭霧水,頗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他臉色格外正經,全然不是白日那般嬉皮笑臉的模樣。
“看來,你當真是忘了!”
話語間,我身子驟然一輕,他攜着我踏水行到青石臺上,極為粗魯地将我扔上那白玉床。
因是夏末秋初,我穿得很是單薄,甫一靠近這洞門我就凍得牙齒打顫,此番落在這寒氣之源便更覺冷氣鑽心入骨,屁股剛接觸到那床便“蹭”地一下跳起來,連滾帶爬地想要離開。
然還未等我将腿伸出去,青石臺上竟密密麻麻地冒出劍來,劍鋒劍刃都尤為鋒利,在四周水光和火把的映照之下更顯得殺意凜然。
我駭得跌坐在那床上,手掌碰到床面,那刺骨寒意頓時湧入心裏。我面目猙獰地“嘶”了一聲,卻見那顏石清已經回到岸邊。他陰恻恻地看着我,道:“一段時日不見,你的功夫下降了!”
他這一說提醒我了,顏卓琳本是有着功夫的!
以前聽故事時常聽到一些江湖轶事,都說這習武之人腹有真氣,若能好好利用便可達到祛寒禦冷,身輕如燕的效果。我端坐着試了一試,果然感覺一道氣息在我體內流轉,起初它四處亂竄,但在我有意引導之後,周圍氣息與它融合,它便在身上有序地輪轉起來。
身下寒意少了一些,我面部終于有了些知覺。
岸邊人又道:“今日,便加些東西吧!”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踏過洞門時他輕輕一揮手,便聽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一扇石門就堵在了門前。
這還不算驚悚的,驚悚的是,下一刻,從我們來時一直平平無波的死水裏,竟然爬出了蛇來,且不是一條兩條,而是争先恐後的,成百上千條!
它們在劍林之中盤旋前進,似得了召喚一般紛紛吐着信子朝這白玉床來,有些急不可耐地,匆忙間忘記躲過劍刃,竟生生地拉出一條長長的血口。一時間蛇的腥臭味,血的甜膩味以及水的冰寒氣混雜在一起,攪擾得胃中一陣翻江倒海。然我現在完全無暇顧及,因為,最前方的那些蛇已然攀到了白玉床上,不多時便能爬到我身上。
我甚至都聽到了它們興奮的嘶嘶聲。
說好的寵女狂魔顏老爺呢?說好的錦衣玉食大小姐呢!誰家親爹會把閨女丢在蛇堆裏?誰家大小姐半夜不睡覺跑來這種地方受虐啊!
顏卓琳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