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公然搶人
不過門對門的距離,方便了隐匿,也方便了抓捕。我甚至還未看清街上景象,就已被帶入祁延門中。
仍是那方小院,也仍是那四個老媽子。
祁羽連走前好生交待過一番,她們便更加草木皆兵,就是連如廁,外面也巋然站着兩人。我好心讓她們走遠一些,其中一人卻陰陽怪氣道:“顏姑娘,你還是安分些吧,別再想着逃跑了!”
說真的,現今這種情況,我還真沒敢想。
秋深日涼,雖漸至午時,太陽也一貫冷冷清清。
我正在四個老媽子的“伺候”下用膳,卻突然聽到一陣打鬥之聲。四人神色皆是一凜。我本沒湊熱鬧的心思,可她們卻如臨大敵一般,愣是将我架了出去。
剛出得院門,便見前方刀光亂閃,旁邊站了一群人,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中間則是白影翻飛,間或閃過道道厲光,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森森殺意。
待走近一些,人群自發地讓出一條道來,我在四人的鉗制下往“戰場”去,忽而一陣風掃過,我身形晃了一晃,那四個老媽子登時聲色俱厲。
——場中對打的人是左赤峰和祁羽連。
左赤峰率先落在我身邊。祁羽連随之收勢,将将停在離我們幾丈處。他仍是那副謙謙公子的模樣,就是臉上笑意不在,且面色稍顯蒼白,看來應是在與左赤峰的較量中落了下風。
“以前就聽祁鼎說,他座下大弟子天資卓絕,小小年紀便甚有造詣,今日看來,着實是後生可畏啊!”左赤峰形容自得,仿似剛剛當真只是切磋。
祁羽連抱拳:“赤峰長老謬贊,只是不知,長老今日前來,卻是為何?”
左赤峰朗聲一笑:“我來能有何事,自然是接我徒兒回家!”
祁羽連微怔。
我也跟着一怔。江湖事我知之不多,卻也不是全然不懂。從前祁延門,赤霄門和俞焰派三派鼎立,皆深得武林人士的稱頌與向往,但它們之間卻是矛盾頻頻,三不五時地,便會出現些類似于誰家弟子平白遭了欺負,引得兩派大規模混戰的情形。随着門派日漸坐大,對江湖的影響愈漸深遠,為防損害名聲,三派之間便都默契十足地學會了虛與委蛇的一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再不去提。只偶爾有盛大場合,大家同在一張桌上,才會端了酒杯笑裏藏針拐彎抹角地戳戳對方的脊梁骨,于是實實在在的刀光劍影,就變成了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
久而久之,這些門派的代表者,也都從一介莽夫被逼成了出口成章的文武全才。譬如前些年,俞焰派掌門景世關,也就是景恒之父,深覺自己兒子與顏卓琳眉來眼去甚有情意,遂向顏石清表達了想要結親的想法。正好顏石清仍懷揣着成為俠士的夢想,當然,這一點還有待考量。兩人一拍即合,當即便口頭敲定了這樁婚事。
江湖人的事,江湖人愛談,朝中人的事,朝中人愛說,且顏卓琳與景恒,一個容姿隽麗嚣張跋扈,一個翩翩如玉風流倜傥,兩人又都有着富于傳奇的背景,在京城便也算得上風雲人物。于是這江湖人與朝中人事情的結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天下,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适逢赤霄門老門主六十大壽,各派皆要派人前往。景世關本在家閑得發慌,無聊得都開始研究鹦鹉的起居了,可接到帖子時還是謅出了一句:“嗯,這是大事,屆時本派定當奉上厚禮!”
然而接下來,他卻以各種方式表達了自己的繁忙,又說年輕人需要歷練,長輩應該多給小輩機會等等,總之,最後去的是景恒。
要說景恒也算是文武皆修了,這些場合也不是沒見過,可真到了現場,仍是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彼時他剛落座,便有人過來敬酒,與他天上地下家長裏短地聊了許多,最後來了句:“這禦史大人的女兒,可也算得赤霄門中人,這以後,俞焰派和赤霄門,可就真的親如一家了,實乃大喜,大喜啊!”
旁邊人皆探過身子來聽,景恒一想,覺得這話好像沒什麽毛病,遂順話就答了:“家父定下婚事時倒未想過這一層,若真這樣說來,卻也有些道理!”
主位上的老門主仍是笑得春風和煦,可桌上的氣氛卻是變了,大家的目光在老門主與景恒間飄來飄去,最後不知誰說到顏卓琳的事,老門主甚為驚詫道:“我赤霄門中,何時有了這樣一號人物?”
于是景恒試圖攀結赤霄門,可當場吃了憋的故事瞬時傳得風生水起,後來就變成了俞焰派向赤霄門示好,卻被老門主推了幹淨,景世關氣急,這才不願參加他的壽宴,且因此,兩門派之間算是徹底結下了梁子。
所以說,流言着實可畏,明明連時間因果都捋不順的故事,偏偏還有人信,且信的人還很多,也是這之後,景恒才惡補了江湖人中那些文文绉绉卻又綿裏藏針的慣用語,也才知道,左赤峰雖為赤霄門長老,但老門主一直不大待見他,故,他在外面因錢收的這徒弟,赤霄門從無人敢承認。江湖人也都諱莫如深,景恒在如此重要的場合說出這樣的話,确實是鬧了大笑話了。
有這樣糾結纏繞的背景在,左赤峰本不該說出這樣直接的話,不論是關于我這個顏卓琳的身份,還是關于祁延門的面子,他都應該……至少,說話的方式應該委婉一些。
然祁羽連很快反應過來,他稍稍穩了穩心神,勾唇笑道:“赤峰長老哪裏的話,我不過是請顏姑娘過來做客而已!”
我已與他相處多日,雖未将他摸得透徹,也大概探出,他極善于這種場面上的陽奉陰違,又恰到好處生了一張書卷氣十足的臉,配着這樣彬彬有禮落落大方的态度,簡直是把笑裏藏刀表現到了極致,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可據我所知,這丫頭,可不大想在你們這做客!”左赤峰到底是老江湖,這般不留情面的話,大約也只有他能說得如此順嘴了。
祁羽連看向我,眸色中含了些不明意味的東西,複而轉向左赤峰,笑道:“赤峰長老說笑了,顏姑娘既然不願意,我又怎有強留之理?”說着,側身讓出路來,對那持劍圍着的人揮了揮手,他們便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他彎身做出“請”的手勢。
左赤峰收回劍,擰着眉看向我,旁邊四個媽子互望一眼,又似拿不定主意一般,一齊看向祁羽連。祁羽連點點頭,那四人方才放開。
我跟着左赤峰從他面前走出,他忽然一笑,輕聲道:“顏姑娘是師父的貴客,赤峰長老如此氣勢洶洶地前來要人,倒顯得我祁延門不是了,若被師父知曉,怪責晚輩辦事不利是小,因此對赤霄門生了芥蒂,那可就事大了!”
……
這個人,我就說,他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地放我走!
顏卓琳本不被赤霄門承認,且據蒼柘所說,當時婚禮上截我的人本是一個小門派的,他在中途碰上了,就順手撿了個便宜。整個過程祁延門無人出面,若真搬到臺面上來講,說是專程請來做客也說得通,左赤峰這樣來鬧一場實在師出無名。而他又實實在在代表着赤霄門,這一番糾葛起來,說是因我一個無名小卒而影響兩大門派和諧,也确實一點都不過分。
我眼巴巴地看向左赤峰,生怕他為顧全大局又将我留在這裏。
可我忘了他收顏卓琳時毫無節操的壯舉,一時把他想得過于高尚,直到他慢悠悠地停住腳步,慢悠悠地轉過身去,再慢悠悠地來了一句:“祁延門和赤霄門生有罅隙,那不也是你們的事麽?”
我方意識到,他自私又自我的心态,和我有得一拼。
顯然,祁羽連也沒想到左赤峰是這麽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于是再看過去時,他極稀奇地蹙起了眉頭,且極稀奇地一個字都接不上。
左赤峰複轉身往外,一邊走一邊雲淡風輕道:“我向來不管赤霄門中事,若祁鼎因我而生了些心思,只能說明,他越活越回去了!”快到門口時,又加了句,“依我看來,你就比他強上許多,不如讓他把門主之位讓給你吧,他也樂得逍遙自在!”
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啊,頂着顏卓琳的身份過了這麽些時日,我第一次打從心底裏覺得,有個不要臉武功高強還身份超然的師父,那感覺,簡直不要太愉快!
然這種喜滋滋的心情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彼時我們剛出祁延門,左赤峰表示為防祁羽連隔三差五地趁他不在将我擄走,故祁城不能多留。于是我們馬不停蹄地朝京城進發,當然此馬不停蹄非彼馬不停蹄。
他先是在街上晃晃悠悠許久,繞到城角定了一輛馬車,又去祁城最好的酒樓定了些點心和酒水。等東西都搬上車,他才想起未曾雇傭車夫,于是步履生風地要去雇人,可剛走幾步,他又覺得自己就能趕車,專程找人委實太浪費了些。
我一直跟着他四處晃蕩,此時已然累得受不了了,遂支在旁邊攤上道:“既然覺得浪費,我們自己趕呗!”
他搓着下巴做沉思狀,半晌,來了句:“可是自己趕車,會很累!”
“啊?”
“不如這樣?”他轉過身來,“卓琳,看在為師救了你的份上,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