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亡國禍水琵琶精
“娘娘倒是一點兒沒變。”殷朔望沉聲說道。
海瑤輕笑一聲, 語氣輕柔地說:“你倒是會誇人。”
“人?娘娘可是五百年道行的琵琶精,怎會與人相同?”以前的殷朔望并不知道玉莘是妖物,直到他大難不死被仙人所救, 拜入山門學藝, 才從師父那裏知道原來柳姒與玉莘都是化形的妖物。
海瑤不接他的話,繼續撫着手中的琵琶, 那琵琶曲調正是剛才七苦陣中當年玉莘彈給少年殷朔望的戰曲。
殷朔望再次念起了清心咒, 眼中寒冰更甚, 他不想讓玉莘再擾他心神,便祭出身後的那把紅傘擋在了兩人之間,殷朔望耳邊便再也聽不到那銀瓶咋破般的琵琶聲。
海瑤知這紅傘定是個寶物, 據說只要被這傘罩住, 妖物便會遁形,而人則會被收去三魂六魄變成一具軀殼。雖然現下殷朔望已元氣大傷,法寶實力沒有方才強勁, 但她也不願去硬碰硬。
“你可知道我為何來此?”海瑤抱着琵琶走下玉臺,面上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怕。
殷朔望再次穩住心神,警惕地打量了一眼七苦陣, 不願讓自己被海瑤牽着鼻子走,反問道:“你定然知道我想殺你,為何還敢前來?”
海瑤輕嘆了一口氣, 無奈道:“這不是不忍心看你誤入歧途。”
“你好端端一個地位尊貴錦衣玉食的太子, 何苦要與叛軍一道來讨伐你自己的父親?”海瑤引出了話頭,手指在身後一轉, 再次操縱起七苦陣。
殷朔望聞言果然面露不屑, 譏諷她道:“這還不是拜娘娘所賜。”
“陛下心中還是惦記着你的, 他聽到你還活着的消息, 便迫不及待地要我來尋你。”海瑤也不接他的諷刺話語,好像全然不記得是當初是自己下的手,繼續耐心勸道。
“他怕是不知道娘娘見了我,想着的還是怎麽除掉我。”殷朔望淡淡說道,有了那紅傘的阻擋,他的心智再沒有受到陣法的幹擾,語氣也平緩了許多。
海瑤面露驚訝地看着他,嘆道:“怎麽會?我可是巴不得你回去呢!好助你父親一臂之力,別真将這祖先的江山拱手讓了外人。”
“幽王無道,天命當誅,而荥陽王是天道所選,我這一回下山,争的并非江山,不過尊師命順應天道罷了。”殷朔望朝海瑤逼近了幾步,那紅傘一轉,靈光乍現,就要朝她攻來。
“是嗎?”海瑤微微挑眉,帶着一絲将他看透的神色,“這道法修來竟然能絕了人的七情六欲?那可是你本來應得的地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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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懊惱地嘆了一口,幽幽道:“早知道你這麽清心寡欲,我當初何必要費心殺你?等到柳姒姐姐誕下皇子做了你的太子之位,你母親怕是死不瞑目吧!”
這話直擊殷朔望心中最是怨恨之處,他本就在七苦陣中,心智稍一動搖,四周場景再次變幻,竟是再次出現玉莘帶着他出逃的那一幕,只不過這一回的天空黑沉沉一片,遠處還回蕩着他母親死時的痛哭。
“兒啊!你定要做上那皇位!”
“太子,我會帶你逃出去的......”
痛苦與輕柔的聲音在空中交雜,排山倒海一般朝殷朔望湧來,他再難壓抑心中的痛楚,只想得個清淨,連忙将紅傘打向陣法幻象。
海瑤看準時機,立刻撫琴攻來,妖力借着琵琶音震得殷朔望雙膝一軟,他心道不好,連忙伸手去取腰間法寶。
怎料這琵琶聲與七苦陣的幻象交疊,無數他逃避的、渴望的、懼怕的場景湧進腦海中,那些紛紛擾擾的畫面被他強行驅趕走,可卻聽到玉莘的一聲婉轉低喃,幻象之中他竟看到在玉莘要殺他的地方,兩人親昵地靠在一起,玉莘半露着肩膀,媚眼如絲地看着他。
殷朔望心頭一跳,竟是有一瞬的手足無措,百種情緒交雜之下,他胸口悶疼,一時卸了駕馭法寶的力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仇恨蒙蔽雙眼,不僅在這七苦陣中大意,還小瞧了玉莘五百年的修為,他當機立斷不能再留陣中,立刻收回紅傘往後退去。
可海瑤哪裏會讓他逃,音浪封住他的退路,幾縷泛着寒光的琵琶弦死死纏住他的身軀。
一見得手海瑤立刻停下七苦陣,也不管殷朔望眼中的怒氣,提着人就往城中奔去,可不能讓荥陽軍反應過來派人來救,她借着陣法對付一個血條沒剩多少的殷朔望已經很吃力了,再來一個絕對要完。
只見七苦陣中一陣疾風掃過,不過一瞬間,海瑤就将殷朔望丢到了城牆後的營帳中。
她這才緩了一口氣,立刻将臉上的匆忙藏起,又扮做是奸計得逞的樣子,優哉游哉地靠在榻上,勾着嘴角得意地看着殷朔望。
殷朔望是真沒想到她抓人、關陣、逃跑能一氣呵成完成得這麽快,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她綁到了這裏。
“你......無恥!”他想到剛才她竟然用幻象魅惑他,心中只覺果然是個妖物!
海瑤其實也不想的,但她這琵琶精天生就擅魅惑之術,危急時琵琶曲奏出的幻象自然就是這些卿卿我我。
想到殷朔望與自己的關系,剛才那場面估計對他內心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不由心虛地摸了摸發髻,但她臉上還是要擺出這一副得意模樣,語氣不解地說:“你是敗給了七苦陣,與我何幹?”
“你究竟要如何?”殷朔望從地上掙紮着跪起,直視着海瑤的眼睛,冷聲道。
海瑤這才從榻上坐起,拂了拂飄揚的衣袖,笑眼盈盈地走向他,臨到跟前之時,還俯下身湊到他面前柔聲道:“我要做什麽你還不知道嗎?不過是要你回去繼續做自己的太子罷了,這怎麽在你眼中還是害你?”
殷朔望更覺她無恥,狠狠偏過頭,咬牙說道:“花言巧語,我豈會上當!”
“是啊,陛下當年是要殺你,可過了這麽多年了,他也确是心中懊悔,如今他膝下除了你一個兒子也沒有,這皇位不傳給你又能給誰?”海瑤在殷朔望耳邊低聲說道,她就不信殷朔望心裏沒有這個想法,他以前可是個太子啊!即便幾年的修行壓低了這權勢的欲望,那只要輕輕一勾,便能複燃。
殷朔望不答她話,海瑤繼續道:“而你,幫着荥陽王奪了天下又能如何?到頭來不過做了他人上位的踏腳石,你以為荥陽王得了幽都後還能尊你為功臣?怕不是第一個就要将你這個曾經的正統嫡系給除掉!”
“別說什麽順應天道,不過是他們束縛你手腳的幌子罷了,你難道真的甘心,将本該屬于自己的權勢讓給他人?”海瑤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樣,不停在用這樣的誅心之話試探着殷朔望:“幽王無道,你也可取而代之啊......為何要是荥陽王?”
殷朔望冷漠的面龐并沒有什麽變化,可卻半垂下眸子似乎是在思考什麽。
良久,他才再次轉過頭正對着海瑤,兩人的鼻尖差那麽一點就要觸碰在一起,他的眼中閃爍着幽光,嘴角竟勾起了一絲淡笑,反問海瑤道:“那你是為什麽?我回去你有什麽好處?就不怕我殺了父皇登上那位置再來對付你這個仇人?”
海瑤聞言便知這話奏了效,她咧嘴一笑,轉身又婀娜地側躺在那錦榻之上,手指輕輕點着扶手,還是一副不以為意地語氣說道:“你既然問到,我就告訴你。”
她垂眸做出失落的模樣,“這些年來,柳姒與那國師薛祁串通一氣,把持了朝中大權,而我處處邁力到頭來卻什麽也沒得到,甚至柳姒還想着要除掉我獨掌大權。”
用完全是為殷朔望着想的借口來勸降他,別說殷朔望了,就連是海瑤自己也是絕不會相信的,但要是能将自己的私心的抛出,便更讓人信服,尤其是對付殷朔望這樣防備心極重的。
“我豈能讓他們如願呢?”海瑤看着殷朔望,露出無辜可憐地目光看着他。
殷朔望仍舊冷肅地盯着她,不帶着一點兒情緒地說:“你們不是姐妹嗎?”
海瑤撲哧一聲笑出來,“她一只狐貍精,我一個琵琶精,哪裏會是姐妹?恰巧志同道合罷了,不過現在走了岔路,她眼裏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她。”
對不住了啊柳姐姐,先借你用用。
“那你要我如何?”殷朔望心思敏銳,海瑤這一番話他倒不是不信,畢竟妖物本就是這般冷血。他之前畢竟是個皇朝太子,對這些權勢鬥争再熟悉不過,甚至能隐隐猜出玉莘想要做什麽。
“不是我要你,是我幫你。”海瑤繼續道:“如果今日是柳姒來,只怕不會給你活着回去的機會,她正打算用妖法懷個假胎,再随意尋個孩子養大,自然不會留你。但我,卻可以幫你回幽都,幫你奪回太子之位,甚至幫你坐上九五至尊的皇位。”
她刻意将“皇位”二字說得極重,不放過殷朔望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你只需在登上皇位之時,尊我為太後。”
殷朔望終是變了臉色,眼中的幽光變幻莫測,他似乎流露出對海瑤大膽想法的驚愕,又夾帶着一絲不屑,不過一瞬,他再次定下心神,冷笑一聲,“那豈不是,你要做我的母妃?”
“我可不敢。”海瑤搖了搖頭,用手撫着肩上的發絲,“不過一個稱呼罷了。你我聯手兩全其美,既能除掉柳姒讓我獨享尊榮,又能奪了你那昏庸父親的皇位,你若是想,甚至可以殺掉他,替你母後報仇。”
這冷厲狂妄的想法卻是從一個看着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女嘴中說出,若是被旁人聽到,定會膽寒。
殷朔望看着她那豔麗明媚的面龐許久,漆黑的眸子中不知在算計着什麽,他默了默又問道:“你就不怕我坐上皇位再對付你?”
“我怕啊,想必你也怕我坑你一遭,倒不如,你以道心起誓,我以五百年道行立言,結下這互助之契。”海瑤一改方才的輕慢,鄭重地坐起身,冷聲對殷朔望說道。
殷朔望不再答話,玉莘敢立下這種誓言必然是下定了決心,這個曾經坑害自己的妖物竟三兩句話就點破了他拼命藏匿的邪念,他不知該說是自己可笑,還是玉莘太過厲害。
海瑤見他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心中有了些不确定,難道是她高估了權勢欲念對于殷朔望的影響,這始終比不過自己對他的坑害之仇?她想将殷朔望騙回幽都再綁在一條船上,看來還要再下幾劑猛藥。
正當海瑤想效仿諸葛亮來個什麽七擒七縱,要開口讓他離開回去想想的時候,殷朔望一直直視着她的冷漠眼神一變,竟緩下緊繃的身軀,極是堅定地說:“即是如此,我便回幽都。”
海瑤心下一凜,只覺他答應的如此爽快定然有詐,可她端詳殷朔望的神色沒有瞧出破綻,她面上也不敢露出遲疑之色,輕輕一笑答道:“這般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