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鑒定-02
葉懷睿搖了搖頭。
沒有彈孔,沒有可疑體表傷,也沒有內出血,王小伍的屍檢結果确實能證明這不是外傷性致死。
在沒有發現陽性改變的前提下,結合同伴的證詞和嫌疑人的口供,以及其他的人證物證,葉懷睿只能考慮,是外界的強烈刺激引起機體內環境紊亂,進而發生心跳呼吸驟停,導致了王小伍的死亡。
簡而言之,就是“抑制死”。
或者更直白一點,人是被吓死的。
這結論聽起來很匪夷所思,連黃警官都露出了“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怕家屬和媒體不接受”的糾結表情。
然而事實上,“抑制死”在法醫學中并不是一個太過罕見的名詞。
有人可能只是因為在憋尿憋狠了的時候排尿,或是被人一拳打中眼眶,又或者在打鬧時被同伴玩笑似地掐了掐脖子,就因為迷走神經反射而引起心髒抑制突然死亡了。
回到王小伍的案子。
屍檢發現,王小伍的胸腺肥大,可能是“胸腺淋巴體質”。
關于“胸腺淋巴體質”是否存在,能否引起猝死,在法醫學界乃至醫學界都存在着巨大的争議,國內外相關讨論年年都在進行。
一般認為,所謂的“胸腺淋巴體質”,在臨床上表現為胸腺肥大,全身淋巴組織和淋巴結增大,腎上腺皮質萎縮,主動脈狹窄,左心室高電壓或左心室肥大,免疫功能異常,內分泌紊亂等。
這類體質的人應激能力差,容易因外界刺激或情緒激動而引起猝死。且猝死多發生于嬰幼兒或是少年時期。
就目前的證據來看,王小伍确實胸腺肥大,但這是不是真是所謂的“胸腺淋巴體質”,又是不是少年猝死的根源,葉懷睿也無法下定論。
黃警官:“……”
聽完葉懷睿的解釋之後,他沉默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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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以前我念警校的時候最喜歡看《CSI》,覺得你們法醫可神了,人怎麽死的,送進來一查就知道了。”
他無奈的抓了抓頭發,“等自己當了警察,才知道原來也有你們查不出來的死因。”
葉懷睿笑了笑,沒有辯解。
事實上,即便是世界上最好的法醫學中心,也有許多案件無法明确死因和死亡方式。
法醫在面對無法找出陽性體征的鑒定時,尊重事實,誠實地寫出屍檢所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好吧,起碼現在知道,人肯定不是中槍死的。”
黃警官無奈地抓了抓頭發,自嘲道:
“估計媒體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興奮,畢竟一下子就從時事新聞變成靈異故事了嘛!”
他已經能夠腦補出各大電視臺給這個案件做了一百八十個特輯,将它炒作成枉死替身、猛鬼索命一類的都市怪談了。
至于王小伍是不是真死于所謂的“胸腺淋巴體質”,又有誰會真正在乎呢?
“總之,暫時先到這裏吧。”
葉懷睿脫掉髒兮兮的外層手套,對黃警官說道:
“等毒物檢測和病理結果出來,我再給你鑒定書。”
黃警官點了點頭。
“唉,現在的技術手段已經很先進了,還是會有這種不清不楚的案子。”
他随口感嘆道:
“要擱四五十年前,要啥沒啥的時候,可得多難搞啊!”
葉懷睿心頭“咯噔”一跳。
說者無意,聽着有心。
他立刻就聯想到了自己在別墅地下室中與殷嘉茗的交流。
“說起四五十年前……”
章明明正在檢查他相機裏的照片,聽黃警官這麽一說,想起自家好友拉他去檔案室看卷宗的事:
“阿睿,你最近在研究的那個……《金城大劫案》,也有四十年了吧?”
葉懷睿沒想到二明同志會突然提起這茬兒,吃了一驚。
旁邊正在收拾解剖器材的歐陽婷婷聽到“金城大劫案”五個字,也停下手上的動作,擡頭看向葉懷睿。
“嗯。”
葉懷睿臉上的表情十分淡定,仿佛漫不經心一般,“三十九年了,怎麽?”
章明明咧嘴一笑:
“沒事,只是聽黃sir一說,我忍不住想,如果當年像現在這樣到處是攝像頭,又有現在的技術,兇手說不定早就抓住了。”
葉懷睿眼神一閃,問:“比如呢?”
“比如,你一直不是很介意那個姓戴的安保經理到底是不是自殺的嗎?”
二明同志笑了起來:
“假如真的是僞造的現場,用現在的痕檢技術再調查一下,說不定就能發現第二個人的腳印了。”
章明明說這話當然只是玩笑,根本沒當真。
但葉懷睿的手卻在背後悄悄握成了拳。
一個荒唐到荒謬的想法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随即如同落入秋日荒野中的一點火星,轉瞬燎原,再也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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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9日,星期四,傍晚五點二十五分。
臨近下班時,天色就一直陰陰沉沉,仿佛随時都要下雨的樣子。
葉懷睿一直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前,一邊打量天上烏沉沉的雨雲,一邊低頭看時間。
“阿睿,你幹嘛?”
章明明幾次進來,都看到在葉懷睿擡頭看天,忍不住打趣道:
“急着去約會?認識了帥哥嘛?”
葉懷睿回頭,答非所問:“好像快下雨了。”
章明明一挑眉:“所以你到底急着去哪裏?”
“沒想去哪裏。”
眼瞅着還剩五分鐘,他開始飛快地收拾東西,“我要回家了。”
章明明:“???”
他心說我記得你是一個人住的吧?保姆都沒有,到家連飯都沒得吃,到底急什麽?
想到這裏,章明明眯起眼,促狹一笑:
“你該不會是金屋藏嬌了吧?怎麽樣,是帥哥嗎?”
——嬌沒有,貌似穿越的鬼魂倒是有一個,不過帥倒是挺帥的。
五點半到了,葉懷睿懶得跟損友貧嘴,挾起公文包:
“走了,再見。”
說罷,他徑直越過章明明,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葉懷睿要搶在開始下雨前回到別墅。
經過前兩次的經驗,葉懷睿猜測,只有在雷暴雨時,自己才能和殷嘉茗取得聯系。
他迫不及待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想,一下班就開車往家趕。
好在今天路況不錯,龍王老爺也算給面子。
葉懷睿回到別墅,又一路小跑奔進地下室時,才終于聽到了第一聲雷鳴。
——轟隆!
雷聲聽着還有些遠,豆大的雨滴卻已砸在了氣窗的玻璃上。
“喂,殷嘉茗!”
葉懷睿站在書桌前,朝空無一物的半空叫殷嘉茗的名字:
“你在不在?”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也不知是因為一路跑下來氣還沒喘勻,還是因為實在太緊張了。
葉懷睿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回音。
十秒之後,沒有人回答。他只能聽到雨水敲擊玻璃的聲音,噼噼啪啪,急促得好似戰場上的鼓點。
“殷嘉茗!”
葉懷睿又叫了一聲。
——轟隆!
又是一聲悶雷。
這次的雷聲更近了。
【……阿睿?】
下一秒,葉懷睿聽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是你嗎,阿睿?】
葉懷睿猝然睜大雙眼,心髒劇烈的蹦了兩下。
他雖然猜到雷雨是跟殷嘉茗溝通的關鍵,但這麽不科學的猜想當真實現了的時候,他還是難免感到了緊張和激動。
“對,是我!”
他大聲回答:“我是葉懷睿。”
【哎,太好了,終于又能跟你說話了。】
殷嘉茗顯然也很高興:
【兩天沒聽到你的聲音,我好想你啊!】
這記直球實在太直了,葉懷睿被噎了一下,不知為何臉頰有些發燙。
他說服自己這一定是金城方言表達的差異,就像川蜀地區連罵人都愛用疊字一樣。
“等等,殷嘉茗,你先聽我說!”
趕在殷嘉茗開口前,葉懷睿先說出了自己知道的情況:
“如果我沒猜錯,只有我這邊下雨時,我才能跟你說話。”
他的語速比平常要快了不少:
“所以,我們時間不多,只有半小時左右。”
【哦?】
殷嘉茗安靜了幾秒鐘,【嗯,我好像确實聽到你那邊有下雨的聲音……】
殷少爺原本盤算着,等再跟葉懷睿連上線的時候,一定要問問那個自稱“未來人”的家夥,打劫大新銀行的到底是誰。
不過他晚了一步,被葉懷睿一句話搶得先機,倒是一時間忘了這樁要緊事。
果然,那邊的人又開口了:
“殷嘉茗,現在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一個實驗。”
殷嘉茗覺得挺有意思的,于是回答:
【行,你想幹嘛?】
“你現在在密室裏。”
葉懷睿說道:
“我是說,是一間別墅的地下室,入口機關在博古櫃裏,沒錯吧?”
殷嘉茗下意識點了點頭。
【對。】
他想了想,又問:
【你能看到我?】
——果然!
葉懷睿一顆心髒砰砰直跳。
但他必須抓緊時間,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趕在雨停之前,弄清事情是不是跟他推測的一模一樣。
“房間裏有一張桌子,對吧?”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舊書桌,繼續說道:
“是一張原木色的書桌,有兩個抽屜,桌面右下角被你用煙頭燙了個小坑——就是我們先前沾水寫字的那張。”
【對啊。】
殷嘉茗不明所以:
【你到底想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