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4.鑒定-04

其實,在葉懷睿确認了跟他說話的“透明人”就是殷嘉茗的時候,就已經相信那人是無辜的了。

但相信歸相信,該确定的事還是要确定的。

“21號淩晨,你在哪裏?”

葉懷睿問殷嘉茗。

21號淩晨,也就是劫案發生的時間,葉法醫這是要确定殷嘉茗的具體行蹤了。

殷嘉茗“哈”地苦笑了一聲。

【唉,20號晚上我在自己家裏,一個人看比賽。】

提起這茬,殷少爺就感覺自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平常那個時間,我要麽就在酒店處理亂七八糟的瑣事,要麽就跟幾個弟兄喝酒吃宵夜,身邊多半都有人的。但唯獨那一天,我想着早些回家看比賽,八點多就到家了。】

殷嘉茗回憶道:

【然後我看完比賽,喝了點酒,十一點左右就睡下了……】

“當天晚上,你家裏沒有別人嗎?比如保姆或者傭人?”

葉懷睿問:

“還有,你回家時有沒有碰到保安、鄰居,或者其他能證明你行蹤的人?”

【我家裏本來有個工人,負責給我做飯和打掃的。】

殷嘉茗其實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回答得很是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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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半個月前她出門買菜的時候被車撞了,摔斷了一條腿,我就讓她回家休養去了。反正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怎麽着不能過?有沒有工人其實都無所謂……】

殷嘉茗說道:

【至于其他人嘛……我到家那會兒在街口買了碗牛雜,攤主認得我。但那時才八點剛過,算不得‘不在場證明’吧?】

說到這裏,殷嘉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冤死了。

【我不過是在自己家睡了一晚而已,一覺醒來,忒麽我竟然成搶劫殺人犯了我!】

“等一下。”

葉懷睿叫停。

他在卷宗裏看過金城警方留下的記錄,包括殷嘉茗當時的住處的具體地址。

“如果你真的跟案子完全無關的話,21號淩晨到天亮的那段時間,你應該在自己家裏睡覺……那麽,你為什麽能及時逃出來,而不是被警察堵在家裏呢?”

殷嘉茗聽出了葉懷睿語氣中的懷疑,愣了兩秒。

【阿睿……你是警察?】

他試探着問道。

葉懷睿語氣嚴肅,一點沒有讓對方岔開話題的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行吧、行吧。】

殷嘉茗投降了。

難得有一個願意相信他,還能跟他商量的人,殷少爺生怕自己若是言辭閃爍引起對方的懷疑,一個不小心把人氣跑了,那他可就真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了。

【大概淩晨四點的時候吧,有人打了我家的電話……】

接下來,殷嘉茗向葉懷睿交代了當晚的情況。

20號那日,殷少爺看完比賽又喝了點酒,勁兒上頭,洗漱完就早早睡下了。

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的時候,他聽到電話鈴響了。

殷嘉茗爬起來,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大約是淩晨四點剛過一刻的樣子。

事實上,作為一個兼具娛樂與博彩性質的酒店的總經理,在80年代那個治安混亂的時期,需要處理的各種烏七八糟的突發情況是非常多的。

殷嘉茗生怕酒店出了什麽事,連忙爬起來接了電話。

電話裏,有人告訴他,大新銀行福壽支行剛剛出了搶劫殺人案,有人舉報你是劫匪,不想被抓的話,趕緊逃吧。

電話那頭的男人故意壓低了聲線,殷嘉茗一時間聽不出對方的身份,但搶劫殺人這事性質非同小可,一點不像是惡作劇,頓時就把原本還有幾分睡意的殷嘉茗給徹底吓清醒了。

殷少爺在金城混了這些年,平常又爽朗大方、為人仗義,自然朋友不少,跟黑白兩道都多少有些交情。

他覺得應該是自己的白道上的哪路朋友得到消息,提前給自己透了底,好讓自己有時間跑路……

“于是你就逃了?”

葉懷睿深深地蹙起眉,問:

“直接躲進了密室裏?”

【嗨,那沒有!】

殷嘉茗聽出了葉懷睿語氣中的不贊成,連忙替自己分辯:

【我當時只是在附近找了個地方,打算暫時躲一躲而已。後來案子上了電視,我才發覺事情比我想象中還要嚴重,要是被逮住了,那我可不就得成替罪羊了嗎?】

葉懷睿眉心蹙得更緊了:“然後呢?”

殷嘉茗悻悻然回答:

【我就聯系了樂樂,然後躲到了這間密室裏。】

葉懷睿問:

“你一直呆在密室裏嗎?”

殷嘉茗老實答道:

【我半夜偶爾會溜上樓,畢竟地下室實在太逼仄了……】

他看葉懷睿不做聲,又立刻補充:

【但我一直都小心的!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葉懷睿又問:

“那除了你自己,以及‘樂樂’之外,還有人知道你在這裏嗎?”

在他看過的卷宗裏,金城警方最後是“接到線人線報”才找到殷嘉茗的,但至于“線人”是誰,“線報”又是怎麽來的,則一概沒有詳述。

葉懷睿雖然相信殷嘉茗是無辜的,但在案情有眉目前,這些信息他還暫時不想向對方透露,或者說,還不能透露。

殷嘉茗不知是真沒聽出來,還是假裝沒有發現葉懷睿話中的深意,他只單純回答道:

【這間地下室是承建商按客戶要求訂制的,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我想,暫時不會有人猜到我躲在這裏。】

他想了想:

【而且我對樂樂有信心,她人很聰明,又講情義,絕對不會出賣我的。】

葉懷睿“嗯”了一聲,将這些信息都記在了心裏。

【說真的,阿睿。】

這時,殷嘉茗又問了跟剛才一樣的問題:

【你到底是不是警察啊?不然為什麽對大新銀行的劫案這麽好奇?】

葉懷睿擡頭看了看氣窗。

雨勢比先前小多了,雷聲漸漸遠去,雷暴快要過了。

“我不是警察。”

葉懷睿對殷嘉茗說道:

“我是個法醫。”

在那個80年代初,“法醫”還是一個很新潮的名詞,殷嘉茗沉吟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問:

【你是說,驗屍官?就那種……會采指紋和驗血型的?】

葉懷睿心說不錯了,至少還知道法醫能采指紋和驗血型呢。

他有心解釋兩句,說時移世易,法醫能做到的事情已經遠比四十年前多得多了。

但雨勢眼看着越來越小,随時都可能停下,葉懷睿只得先把更加要緊的事情做了。

他讓殷嘉茗用墨水塗了手掌,在報紙上印下兩個掌紋,再将印好的掌紋擱進抽屜裏。

殷嘉茗不明所以,幾次想要發問,都被葉懷睿以時間緊迫打斷了。

淅淅瀝瀝的落雨停歇,雷聲也遠得再不可聞。

在“斷線”之前,葉懷睿鄭重警告殷嘉茗,乖乖在密室裏躲着。

“哪裏也別去,等我的聯系。”

他對殷嘉茗說道:

“我很快會再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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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30日,星期五。

午休時間,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鑒定化驗所內。

“怎麽樣,弄好了嗎?”

葉懷睿一進辦公室,就直奔坐在桌前的好友兼搭檔章明明。

“弄好了。”

章明明從電腦主機上拔下一個小小的U盤,朝葉懷睿晃了晃,“在這裏。”

“謝謝。”

葉懷睿一邊道謝,一邊就要去拿那枚U盤。

“等一下。”

二明同志手一收,将U盤扣進掌心,笑眯眯地問:

“你還沒告訴我,這是誰的掌印呢。”

葉懷睿的臉上露出了猶疑之色。

昨天晚上他雖然拿到了殷嘉茗的手印,但當時時間緊迫,殷嘉茗那兒也只有報紙和灌鋼筆的墨水,加之他不能現場盯着,殷少爺又不懂規矩,自然不可能像取證要求的那般按捺下兩個端正漂亮、清晰完整的手印。

事實上,葉懷睿拿到的手印,是殷嘉茗一左一右拍在一張舊報紙上的。

掌印施墨濃淡不均、深淺不一,掌紋與背景的鉛字縱橫交錯,重重疊疊,效果跟幼兒美術課上的随便拍出來的差不多。

更要命的是,殷嘉茗那缺乏常識的混蛋,竟然将印了掌印的報紙随便折了折,直接塞到了抽屜裏。

要知道,金城位于祖國南端,又熱又潮濕,一年起碼一半的時間是夏季,回南天常年濕度百分之九十。

一張破報紙在沒有任何防潮防腐的措施下,就這麽随意放置了将近四十年,葉懷睿打開抽屜取出它時,覺得自己簡直都無語了。

要不是當時雨已經停了,二人斷了聯系,他是絕對要把殷嘉茗狠狠訓一頓,然後讓他重新再摁一份的。

沒辦法,葉懷睿只好将舊報紙帶回所裏,讓好友幫忙。

章明明身為法醫攝影師,精通各種圖像處理軟件,當然也包括了對疑難掌紋、指紋的掃描、分離和處理。

葉懷睿把按捺有掌紋的報紙交給章明明時,他這好友沒說什麽,只是答應會幫他弄好。

當時葉法醫還慶幸對方什麽都沒問,結果沒想到好友是在這兒等着他呢。

“嗯……就是,幫別人一個忙而已。”

葉懷睿心說我總不能告訴你這是我特意讓三十九年前的某人留下的,說了你也不信啊。

“你老實告訴我,這個‘別人’是誰?”

章明明聞言,收起了臉上嬉笑的表情,問:

“阿睿,難道你真的打算重新調查金城大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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