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8.遺傳-03
葉懷睿看到, 黑暗得連家具的輪廓都難以分清的地下室裏,竟然,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這一瞬間, 他深深體會到了何為“白日見鬼”。
那“人”就那麽坐在他那張舊椅子上,雖只有一個輪廓, 看不清細節,但那确确實實是一個人形!——有頭頸身軀,四肢修長, 姿态放松的靠在椅背上, 或者更準确的形容,那根本就是個标準的葛○癱!
葉懷睿真的吓得夠嗆, 在強忍住驚叫出聲的同時, 一把按下了地下室的電燈開關。
“啪!”
燈光亮了,坐在椅子上的那“人”也不知是被聲音驚擾, 還是被光線吓到,立刻原地跳了起來。
然後葉懷睿就見到了無比驚悚的一幕。
——那人竟然對着虛空做了個将什麽物件“推開”的動作, 然後徑直穿過了椅子,緩緩地, 一步一步的朝他靠近。
葉懷睿寒毛倒豎, 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轉身就跑的沖動, 嘴唇嗫嚅, 顫聲問道:
“你、你是誰?”
饒是葉法醫已力持鎮定,但說話的聲音依然帶着明顯的顫音。
這種活見鬼的體驗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任誰忽然在自己家地下室裏見到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沒有實體,能走能動, 還朝自己靠近——沒吓到當場暈厥或是落荒而逃, 便已是心志堅定, 堪稱人傑了!
那半透明的高大人影站定在了原處。
從對方的姿勢判斷,葉懷睿覺得他應該正在觀察自己。
兩人一個站在門邊,單手扶牆,身體半側,一只腳落在實地,另一只腳還踩在臺階上,似乎打算轉身逃跑的模樣;另一個則站在房間中央,雖看不清臉面,但全身緊繃,顯然整個人都處于一種高度戒備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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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睿?】
忽然,那個透明的人影開口了,聲音和語調都是葉懷睿這些天早就聽習慣了的,【是你?】
葉懷睿:“……”
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極度的緊張之後又突然放松下來,他的雙腳莫名有些發軟,要不是用手撐着牆,保不準都要滑坐到臺階上了。
“是我。”
葉懷睿再度開口,聲音聽着還有些抖,但比剛才鎮定多了,“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啊?】
殷嘉茗那邊似乎比他還要驚訝,【我才想問你,怎麽會突然間變成這樣呢!】
是的,其實殷少爺剛才也受了不小的驚吓。
就像葉懷睿看到一個半透明的人影癱在椅子上一樣,從殷嘉茗的角度來看,其實也跟鬧鬼沒什麽區別。
當時他心情非常糟糕,整個人都處在一個憤怒而茫然,不知如何發洩的狀态,正靠在椅背上思考人生呢,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從未聽過的“咔噠”聲。
殷嘉茗當然是立刻警惕地跳了起來,結果一回頭,居然看到一個半透明的人影站在一片白光中,斜斜倚靠在門邊!
當時殷嘉茗的第一個想法也是“我×見鬼了!”,正條件反射要和鬼魂對峙呢,就聽到那半透明的人影顫巍巍地說了一句,“你是誰?”
葉懷睿的聲音殷嘉茗早就聽得熟了,連睡着了也時常會夢見。
他頓時就不怕了。
非但不怕,殷嘉茗還忽然有了一種心頭大石落地的感覺。
【你現在這半透明的樣子真的很像鬼啊。】
他的聲音帶了一絲笑意,【以前明明都看不到的,剛才猛一回頭差點沒把我吓死。】
葉懷睿也聽懂了。
敢情殷嘉茗跟他一樣。
在他們彼此的眼中,對方都是一個沒有實體的,半透明的虛影,只能看出個人形輪廓的那種,分不清五官,也沒有更具體的細節。
這是因為他們倆本質上還是處在不同時空中的人。
非要形容的話,他們就像是透過某種高科技看到了對方在這個時空的立體投影。
但也只是投影而已。摸不着,觸不到,分辨率也低得令人發指,根本看不清臉。
——這,算不算面基呢?
葉懷睿腦中忽然很不合時宜地閃過這個想法,随即又被自己逗笑了。
又不是蒙面相親節目,哪裏有初次面基只能看個輪廓投影的?
“我這邊在打臺風。”
葉懷睿笑了笑,松開門框,一步一步走進地下室:
“這可能就是我……”
他本想說“我為什麽能看到你”,想了想又覺得不夠全面,遂改成了,“這可能就是我們為什麽能看到對方的原因吧。”
殷嘉茗也笑了起來。
【這樣的體驗真是夠新奇的。】
說着,他的視線在葉懷睿的虛影上來來回回掃了幾遍,評價道:
【比我矮,也比我瘦。】
葉懷睿:“……”
他本來還有些興奮的心情忽然就被澆了一盆涼水。
“我有一米八二的,明明是你長得太高了!”
葉法醫嚴肅地替自己正名,還伸手捏了捏右手的肱二頭肌:
“而且也不瘦弱,這是正常體型!”
殷嘉茗又笑了。
這是他這幾日以來最放松的時刻。
尤其是自從他得知了阿虎的死訊之後,心頭就好似燒了一把火,熊熊幾欲噬人。
殷嘉茗無人可以訴說,也無人可以依靠,一根心弦緊繃到了極致,幾乎就要斷裂。
好在,這時他的阿睿來了。
不止來了,還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嗯,好好好,你不矮也不瘦。】
殷嘉茗走到葉懷睿的人影面前,跟他對面而立,兩人之間的距離最多不過半條胳膊。
他放柔了聲音,輕聲說道:
【總之,阿睿你的身材,跟我想象的一樣,很……】
殷嘉茗在“好看”和“漂亮”兩個詞裏猶豫了一秒,又改成了第三種說法,【很合适你。】
每次當殷嘉茗刻意壓低嗓音的時候,都會比平常更磁性,尾音好像帶着個小鈎子似的,勾得葉懷睿耳廓發熱,心頭微癢。
雖然明知道對方看他的樣子只是一團模糊的虛影,葉法醫還是下意識地別過臉,錯開了視線。
“也不知這種狀态是不是臺風的影響。”
葉懷睿臉皮薄,讨論的重點總集中在自己的外貌上會讓他感到臉熱心跳,十分尴尬,于是生硬地将話題往天氣上一扭:
“等這場風雨停了,怕是不一定還能再見面了。”
殷嘉茗聞言,也嘆了一口氣。
【就這一天嗎?一天也好……】
他的聲音裏透出了隐約的失望,又忽然笑了起來:
【有你安慰我,事情好像也沒那麽糟糕了。】
“糟糕?”
葉懷睿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發生了什麽事?”
他胸中一顆心髒突突直跳,有一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當年金城大劫案的卷宗,葉懷睿不知看過多少次了,每一個時間點都記得分明。
他可不記得,在那份卷宗上,這幾天時間裏,有發生什麽能稱之為“糟糕”的事情啊!
——難道是蝴蝶效應?
葉懷睿頓時更擔心了。
他生怕是自己上回讓殷嘉茗闖入安保經理戴俊峰家引來了什麽後續,一個不小心就影響了過去。
比如最最糟糕的一種可能性——殷嘉茗的行蹤暴露,讓警方提前找到了他的藏身地點。
——不,不至于。
葉懷睿緊盯着殷嘉茗那看不清面目的高大虛影,心想,他現在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好好的說着話呢,起碼可以證明,這間別墅的地下室依然是他的安全區,沒有轉移的迫切必要。
殷嘉茗沒有立刻回答葉懷睿的問題。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
【如果你們正在打臺風的話,雨還得下很久吧?】
葉懷睿看到殷嘉茗的影子轉了個身,擡起手,朝密室牆角的方向一指,【阿睿,陪我坐坐?】
——這便是有話要長談的意思了。
葉懷睿點了點頭,跟在那個高大俊挺的人影身後,走到了密室西側的牆角處。
一人一影并排靠牆而坐。
他們現在的位置正對着氣窗所在的牆壁,擡頭就能看到氣窗。
葉懷睿看的是狂風咆哮,暴雨滂沱,雨幕沖刷玻璃的場景;而殷嘉茗那兒卻是無風無雨,連太陽都還沒下山,陽光透過雜草映入室內,不用點燈便能視物。
兩人并肩而坐,皆沉默不語。
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氛在密室中悄悄彌散開來,對兩人而言,都是十分奇妙的體驗。
這好像還是他們第一次像這樣,沒有“很快雨就會停”的顧忌,沒有時間限制的,不需要急着讨論案情,也不忙着交流情報,只是單純的坐在一起而已。
若非要形容的話,這更接近于一種無聲的陪伴。
明明他們在不同的時空,卻因難以解釋的機緣而相識相知,直到現在……
葉懷睿笑了笑,目光從氣窗移開,不自覺地轉到了殷嘉茗身上。
——直到現在,他們或許已經可以稱為“朋友”了吧?
如此想着,葉懷睿的視線就定格在了旁邊那個半透明的虛影上。
他試圖從那一團模糊的影子裏分辨出五官的細節,與他在照片裏見過的那張俊美無俦的面孔相互對照……
葉懷睿不知不覺看得入了神。
一直不動也不說話的殷嘉茗卻在這時忽然轉頭。
葉懷睿:“!!”
他不知為什麽心頭一緊,立刻移開了目光。
【阿睿。】
殷嘉茗開口了。
他的聲音黯啞,帶着微不可查的顫音:
【阿虎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