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9.自缢-02
葉懷睿趕到目的地時, 已徹底成了只落湯雞。
章明明和歐陽婷婷都比住半山別墅區的他來得近,兩人已經先一步到了。
不過二人的樣子也跟葉懷睿半斤八兩,皆渾身濕透, 歐陽婷婷的馬尾辮直接纏得像一把水草,連發梢都在滴水。
事實上,不止是他們三人,在這風雨天裏出警的,有一個算一個, 人人都被澆得夠嗆, 全都擠在樓道裏手忙腳亂地忙着擦拭, 生怕自己這一身水的會污染了命案現場。
然後很快的黃警官就下樓來了, 告訴他們不用忙活了, 你們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葉懷睿、章明明和歐陽婷婷三人跟着黃警官和幾名警察上了樓。
臺風天的深夜,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即便公寓樓外站了一圈警察,也沒有好事者駐足旁觀。
但樓裏就不同了。
這般動靜自然不可能不驚動到這裏的住戶。
葉懷睿一路從樓梯上去, 發現不少單元的屋門都開着,許多人站在門邊或是走廊裏,探頭探腦地往上張望,還有人試圖上樓看個熱鬧, 都被穿着制服的警員給攔了下來。
衆人走完九層樓梯, 終于上到頂樓。
他們只站在走廊上看了一眼,就明白黃警官說的“不用忙活了”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這棟公寓是老式的“回”字型結構,中間的天井無遮無攔,靠近天井那一圈則全是走廊。
而走廊雖然用防盜網封到屋頂, 但只要風雨夠大, 雨水照樣可以穿過護欄飄進來。
加上臺風時風雨打着轉兒, 根本沒有“朝向”可言,東南西北四條走廊哪哪都是濕噠噠的,一踩一個髒兮兮的腳印。
尤其是最高層的九樓,天臺的雨水順着頂漏往下淌,水線與大雨連成片,如同簾幕一般,小半瀉進了樓道裏,致使走廊積滿了水,積水起碼得有一厘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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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4單元的房門大敞着,稍遠處站了幾個人,還有警察正在問話。
葉懷睿快步走到出事的單元門前,朝裏看了一眼,心中暗道了一句“果然完蛋了”。
小小的玄關處,遍地是污水和泥印子,也不知有多少人出入過,已經污髒得不能看了。
“我×!”
旁邊的章明明低聲罵了一句,指着滿地狼藉問黃警官:
“這忒麽怎麽搞的?”
黃警官也很無奈。
偏偏這事還怪不得別人。
“是這樣的。”
黃警官伸手沖走廊稍遠處那幾個紮堆的人一指,對葉懷睿等人說道:
“王燕屍體的第一發現人,是她樓下的鄰居……”
王燕樓下的804室住了一個年輕姑娘,二十三歲,姓袁,是附近公司的一個白領。
今日金城早早挂了十號風球和紅色暴雨警告,小袁姑娘的公司自然停工放假。
女孩兒無事可幹,就跟這樓裏幾個師奶約好了開桌麻将,從午後一直殺到深夜,才偃旗息鼓,回家洗漱。
“等等。”
聽到這裏,葉懷睿打斷了黃警官的敘述:
“袁小姐在哪裏搓的麻将?”
“四樓,408房。”
黃警官說道:
“我們确認過了,袁小姐大約三點左右上的臺。她今天手氣很順,全程幾乎沒怎麽離過席,連晚餐吃的都是408房的主人随便給弄的炒飯。”
“明白了。”
葉懷睿點了點頭。
黃警官便繼續說了下去。
小袁姑娘一直搓麻搓到晚上十一點半,考慮到明日風雨停歇自己就該上班了,才終于打算回家歇息。
然而她剛進到客廳,便隔着玻璃門看到一根晾衣杆斜斜插在她家的陽臺上,一端懸在半空晃悠,另一端還卡在樓上的欄杆邊緣,随時要掉不掉的樣子。
——很顯然,是風勢太大,吹掉了樓上的晾衣杆,又沒有完全掉落,才會出現如此驚人的場面。
要知道,臺風天裏的高空落物可是很危險的,長長一根晾衣杆真掉下去,還不知道會出什麽差池。
小袁姑娘是個熱心腸的女孩兒,又知道樓上住的是個少了一只手的殘疾老阿姨,當下顧不得外頭還在刮風下雨,跑到自己陽臺喊了兩嗓子,見無人回應,便收了那根晾衣杆,特地上樓打算還給王燕。
只是904室根本無人應答。
小袁姑娘提溜着晾衣杆啪啪啪拍了得有五分鐘的門,沒人給她開門,反倒是驚動了左鄰右裏,有好幾戶人家開門出來查看發生了什麽事。
“喏,你們看這兒。”
黃警官朝904室的門邊一指。
轉角處放了一個三層的小架子,旁邊還有一張三十公分高的圓形板凳。
金城的樓價寸土寸金,普通民宅的戶型大都偏小。若是有碰到玄關太過逼仄的,便常常有人讨巧占用一點兒公共區域,在屋門外擺個鞋架鞋櫃什麽的。
很顯然,王燕也是其中之一。
“隔壁907有個師奶跟王燕關系不錯,知道她的習慣。”
黃警官向葉懷睿他們解釋道:
“她看到王燕平常穿的鞋子還放在鞋架上,斷定人沒有外出,肯定還在家裏。”
鄰居們看王燕沒有出去,偏偏又不來應門,都生怕她一個殘疾的獨居中老年遇到了什麽危險,于是便有個年輕人搬來一把椅子,爬到高處,扒拉着氣窗往裏看。
這棟樓每一個單元的廚房裏都有一扇氣窗,長約三十公分,寬約二十公分,開口正對着走廊。
年輕人朝氣窗裏一瞧,視線穿過狹小的廚房,透過沒有關上的房門,正好能看到屋內似乎挂了個什麽人形的東西,當即吓得一聲驚叫,差點兒從椅子上栽了下來。
于是有更多的人被驚動。
鄰居們合力撞開了904室的房門,一擁而入,全都沖進了屋中。
接着他們便看到王燕挂在電扇上,已然氣息全無。
鄰居們吓得夠嗆,報警的報警,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還有以前當過社工懂一點急救知識的,不管有用沒用,把人解下來,擱地上就做起了心肺複蘇。
報警後大約十五分鐘,救護車趕到,醫務人員上來一看,王燕瞳孔固定,心跳呼吸全無,顯然已經走了有些時候,早就沒有任何搶救價值了。
于是便換了警察接手此案,這才聯系到了黃警官等人。
從鄰居們發現屍體,到醫務人員上門查看情況,相當一段時間裏,所有人都只把王燕的死當成是單純的自殺,腦中甚至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
如此一來,前後十多個人在這間小單元裏進進出出,加上走廊外頭又是狂風暴雨,滿地的泥水贓污被那麽多雙腳帶進屋裏,到處一片狼藉,更別提圍觀群衆還不知觸碰過房中多少東西了……
葉懷睿光只是想想就覺得頭疼不已。
這樣的現場,對鑒證人員而言,可能也就比惡劣天氣中的野外露天現場的地獄級難度稍微好那麽一點點而已。
小小一間三十平米不到的套房,葉懷睿等人足足忙活了好幾個小時。
淩晨五點半,他們終于完成了現場搜證,回到了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鑒定化驗所。
在此之前,王燕的遺體已經被先一步送回所裏,等着他們回來進行屍檢。
這時臺風已往東移出了一段距離,強度也在陸地上漸漸減弱。
金城雖風雨未歇,但不管是風勢還是雨勢,都比起先前明顯要小上了許多。
在電梯裏,黃警官問了葉懷睿的意見。
“你怎麽看?”
他說道:
“王燕是自殺嗎?”
事實上,就黃警官個人看來,他傾向于王燕是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
就在三天前,黃警官就因為芙蘭村白骨屍的事,和同事去找過王燕。
當時這位阿姨一聽兩人的來意,就像個點着了的炮仗似的,差點兒沒把門板子甩到他們臉上。
她一邊罵司徒英雄人渣,一邊罵警方無能,聲音大得把左鄰右舍都給招出來圍觀,很是讓黃警官和他搭檔在人民群衆面前丢了個大臉。
事後二人向鄰居了解過,大家都反應王燕這位阿姨性格有些古怪,情緒大起大落,容易因小事而與人生氣,尤其受不得別人提起她截肢的胳膊。
還有跟她相熟的鄰居師奶反應,王燕似乎有抑郁症,每個月都要到心理診所看病開藥。
衆所周知,抑郁症的患者容易産生輕生的念頭。
事實上,早先有統計資料顯示,中到重度的抑郁症患者裏,平均每五個人就有一個曾經嘗試自殺,而平均每五次自殺中就有一次成功的。
而且司徒英雄這個名字對從前因劫案吃過不少苦頭的王燕來說,本就是個強烈的精神刺激,若是因此令抑郁症的王燕萌生了自行了斷的念頭……
想到這裏,黃警官就感覺十分不安,滿心都是濃濃的負罪感。
“我覺得……”
葉懷睿将結成绺的劉海撥到腦後,側頭看了看表情莫名有些忐忑的黃警官,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燕她是被謀殺的。”
黃警官:“!!!”
葉懷睿的聲音不大,但咬字清晰,電梯裏的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正想問個清楚的時候,電梯到了樓層,“叮”一聲,門開了。
電梯外站了個人。
黃警官只能暫時停下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