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9.自缢-03
門外站着一個年輕男人, 三十多歲的年紀,高大健壯,一手拎個液氮瓶, 另一只手提溜着個便攜式血液标本運輸箱, 動作和神态都十分輕松, 一點都看不出兩樣東西的重量。
“哎, 小汪。”
葉懷睿身邊的章明明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送标本呢?”
來者正是所裏那名姓汪的仵工。
汪仵工朝側面退了兩步,讓出電梯門來,笑着答道:
“美華街那具遺體已經送進停屍房了。”
“哦, 好,謝了啊。”
衆人魚貫走出電梯,與汪仵工擦身而過,章明明還說了一句:
“加班辛苦了。”
汪仵工笑說你們也辛苦了, 便提溜着那沉重的液氮瓶和标本運輸箱進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閉。
閉合前,汪仵工目視着幾人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翛然消失,目光沉郁, 冷若寒潭。
衆人忙活了一個通宵,其實都已經有些累了。
但他們急着想弄清王燕的死因,因此直接就進了停屍房,将王燕的遺體轉移到解剖臺上,先進行屍表檢查。
“這看起來,确實像是自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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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解剖臺上那具身材瘦削而嬌小的中老年女屍, 黃警官嘆了一口氣。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抵住死者的下颌, 輕輕往上擡了擡, 暴露出她脖子上的缢溝, 十分遺憾地說道:
“這看着就是吊頸吊出來的勒痕啊。”
黃警官和他的搭檔做了那麽久的司警, 自然也是很有些法醫學知識的。
兩人看了王燕脖子上的勒痕,都一眼斷定這是缢死的典型特征,而非絞殺或是別的什麽方式能僞裝出來的。
當時美華街26號的住戶們發現王燕挂在空調吊扇上,雖第一時間報了999,但沒等救護車和警察趕來,就自作主張将人放了下來,也沒想到給現場留個照片什麽的。
當然,衆人的出發點是想救人,警察也沒法說些什麽。
只是熱心群衆确實将第一現場搞得一團糟,給調查造成了相當大的困擾。
就比如王燕的屍體,鄰居們說因為繩結系得太緊了,他們解不開,情急之下就找了把剪刀,直接把繩子咔擦一下剪兩半了。
所以放在葉懷睿等人面前的屍體,脖子上只有半截繩套,還被許多人拉扯過。
不過好在王燕脖子上那圈繩子連同繩結都還是完整的。
勒在女人脖子上的是手工DIY用的八股棉繩,直徑約十五毫米,繞了一個能容人腦袋通過的圈,并在末端打了個無法滑動的死結,形成一個死套。
這樣的繩套,吊死一個體重只有四十三公斤的柔弱女性已然綽綽有餘了。
而繩索在女人的脖子上形成了一個典型的前位缢型勒痕。
繩索的着力部位在頸前部,甲狀軟骨與舌骨之間,繞過頸部左右兩側,斜行向後上方,再沿下颌骨角經雙耳後側越過乳突,在頭枕部的上方形成一個提空——那便是繩結的所在。
黃警官在自己脖子後側比劃了一個“提溜”的動作。
“像這樣一勒。”
他做了個吐舌假死的表情,“人就沒有了。”
确實,不止王燕脖子上的繩套與勒溝,她身上的其他痕跡也支持“缢死”這個結論。
比如王燕面部腫脹,呈現一種十分駭人的青紫色,眼結膜、脖子和面部皮膚上都可見散在的點狀出血,口角有涎水流出,唾液痕跡甚至沾濕到了她的前胸——這些都是典型的機械性窒息與缢吊表征。
其實看到這樣明顯的缢死傷痕,黃警官內心已傾向于王燕是死于自殺的了。
但葉懷睿卻說,她是被謀殺的,這就很有意思了。
“黃警官,你有注意到她踏腳用的椅子嗎?”
葉懷睿說道。
黃警官點了點頭。
這樣重要的物證,他當然也是第一時間就查看過的。
當時鄰居們闖進屋裏時,就看到一張折疊板凳翻倒在王燕腳旁,估摸着就是她踏腳用的。
然而發現屍體時現場十分混亂,普通群衆又沒有保護現場的意識,且客廳本就有小又窄,這麽礙事的一張板凳,自然是被人随手丢在了一旁,若不是警察詢問起來,怕是都沒人記得還有這麽個玩意兒了。
當時葉懷睿等人現場就采集了椅子上的指紋。
那些指紋一共有十多枚,有王燕本人的,還有進入現場的兩個鄰居的,除此之外,沒有屬于第四個人的可疑痕跡了。
在初步采集過指紋之後,他們還把折疊椅給帶回來了,現在就在證物袋裏。
“就是因為她的椅子太幹淨了。”
葉懷睿說道:
“上面沒有腳印。”
“啊?”
黃警官一愣,将目光轉到王燕的腳上,“可她……穿着襪子啊。”
确實,人的腳也是有凹凸皮膚形成的紋路的。
腳掌紋和手指紋,趾紋和指紋一樣,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以作為生物體特征識別的證據。
若是王燕赤腳踩在椅子上上吊,自然應該留下腳印,葉懷睿他們采集指紋時,當然也應該能采得到。
但問題是,王燕的雙腳上穿了一對棉襪,而且襪子明顯有些厚度,這樣就跟戴了手套一個道理,踩在椅子上當然也就沒有腳掌紋了。
“可是,你有沒有注意到,她的襪子,過于幹淨了。”
葉法醫指了指死者的雙腳。
“當時外面狂風暴雨,她的陽臺門又有些變形,根本沒法關嚴實,水順着門縫流進了客廳裏,客廳到處都是濕的,而且她的地板似乎也有段時間沒好好地拖過了,本就十分贓污……”
葉懷睿說着,用帶着手套的手撥拉了一下王燕的褲子,“你們看,她的褲腳上就有泥水印子。”
死者身上穿了一套很難說是便裝還是家居服的中老年套裝,衣服寬松,款式簡單,密密地印着黑色、灰色與褐色交雜的小碎花。
這樣的花色本身就十分耐髒,若不注意看,确實很容易忽略掉她褲腳上那些點狀或是片狀的水痕。
——是的,這确實不對勁!
王燕的腳上穿的是一對白襪子,雖然不是全新的,但清洗得尚算幹淨,沒有明顯的污漬,除了腳後跟的外側之外,幾乎沒有沾上泥水。
“她後腳跟上的這些污漬與泥水,是她被鄰居們解下來時平躺在地上蹭到的。”
葉懷睿稍微将王燕的屍體往外側了側,朝王警官和他的搭檔露出了女人的後肩:
“她的肩膀、後背和褲腿上也有不少這樣的水漬。”
說罷,他朝黃警官笑了笑:
“可偏偏她的腳底板卻幹淨得太過分了。”
“啊……這……”
黃警官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出了另一個可能性:
“會不會是因為她穿着拖鞋,或是為了死前儀容整齊,特地換了對新襪子呢?”
黃警官記得,他确實在王燕的家裏發現了拖鞋。
只是當時鞋子已經被好事群衆踢到角落裏去了,東一只西一只的,也沒人記得它們原本的位置到底在哪裏,自然也就無法确定死者死前有沒有穿過它們了。
雖然金城天氣很熱,大夏天的滿街都是涼鞋,在沒有空調的情況下,也甚少有在自己家裏穿拖鞋還要穿襪子的。但萬一王燕就有這樣的習慣,或者是為了在死前把自己收拾得整齊一點,才換上一對新襪子呢?
“要證明這個其實不難。”
葉懷睿回答,“把她的襪子脫下來看看就知道了。”
說罷,他招呼歐陽婷婷幫忙,将死者一對襪子小心翼翼地脫了下來。
黃警官在旁邊着急得直搓手。
“看來,我猜對了。”
葉懷睿說着,将王燕的襪子翻了過來,展開腳趾頭的部分,展示給兩位警官看。
“這襪子,确實是’有人‘幫她穿上的。”
他刻意在“有人”二字上加了個重音。
兩位警官看到,王燕的襪子內側,腳趾的部位有一片淺淺的灰黑色的痕跡,像是什麽髒東西蹭在上面,沒經過清洗就幹掉後留下的印痕。
葉懷睿又用鑷子的尖端在王燕的腳底板上輕輕搔刮了兩下,很容易就刮下一層細碎的污垢。
“不止這裏。”
葉懷睿一邊檢查她的雙腳,一邊對黃警官說道:
“她腳掌的內側面都有幹掉的泥污,尤其腳趾和腳跟處最為明顯。換而言之……”
黃警官搶答:
“有人替她穿上了襪子!”
葉懷睿點了點頭,肯定了黃警官的推測。
絕大部分人都有過穿濕襪子很不舒服的體驗,尤其腳底全是贓污的泥水的時候。
更何況有人做過相關統計,有計劃的自殺者在實施計劃以前,大部分都會将自己收拾得幹淨整齊,正應了華國一句老話,“清清白白的來,幹幹淨淨地走”。
即便王燕想在死前給自己穿一雙襪子,至少也該先擦洗幹淨雙腳才對。
那麽,這就意味着,很可能有另外一個人,給王燕那對髒腳穿上了襪子。
而這個人在王燕屍體被人發現前離開了現場。
“可是……”
黃警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人為什麽要多此一舉,給王燕穿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