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月這話說完,許氏和秦氏頓時都變了臉色。
只是許氏的臉色是變得越發白了幾分,頓時拉上江月的手輕輕搖了搖,表示了自己不贊同,并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說。
而秦氏則是下意識地咧了咧嘴,後頭又覺得大喇喇笑出聲不合适,連忙止住笑,故作一副愁苦模樣道:“兩家親事豈同兒戲?你這孩子,張口就說退親,實在是叫人措手不及……不過結親不是結仇,講究的就是個你情我願,既阿月已經不滿意這樁婚事,那麽等我兒從縣學回來,我就領着他來上門退親!”
說罷秦氏立刻起身告辭,一副生怕江月反口後悔的模樣。
許氏則也略顯慌亂地跟着起身,讓秦氏留步。
無奈秦氏跟突然耳聾了似的,根本不聽許氏所言,逃命般幾大步就出了堂屋,快步邁出了江家老宅的大門。
許氏再心急,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追出門去——畢竟村子不大,很容易就遇到相熟的村民,若是讓人問起,那真的是把自家女兒的臉面往地上踩了。
“你啊,怎麽輕易就說出退親的話。”許氏無奈地看着江月,到底心疼她,這會子都沒舍得說一句重話。
江月道:“您沒看我剛提一句,那秦氏立刻就應下了?顯然這是她本就打好的主意,因此才那麽順當的借坡下驢。”
許氏如何不知道這個?
方才她哭也是半真半假,一來固然是對宋家的做派感到心寒,二來則是故意示弱,好讓秦氏不敢開口提退親,只敢說把入贅改為出嫁,免得落下欺負她這新寡的口實。
許氏輕嘆道:“你說的我哪裏不知道呢?這要是從前,秦氏敢這般堂而皇之的登門,說那些讓人難堪的話……我跟你爹肯定二話不說直接退親,另再為你尋合适的人選就是。可是兒啊,秦說的話雖難聽,但咱家的境況确實不能跟從前相提并論了。百日的期限,可只剩下一月左右了。若這一月之內不成婚,你身上帶着孝,便要再等三年。”
江月是真覺得沒有什麽成婚的必要,像在她那個世界,從來都是實力為尊。
哪兒有女子一定得依附男子過活的道理?
不過人的想法總是受到自身經歷和所受到的教育所局限的,江月也沒有直接講明自己的想法,而是試探着問道:“我不成婚不行嗎?爹不在了,往後我來支撐這個家。”
許氏憐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這孩子說的什麽傻話。你拿什麽支撐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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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父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好父親,多年來家中所有事務都由他一手包辦,不讓妻女多操半分心,只需要躲在他這棵大樹身後,無憂無慮地過活便可。
也是因為這個,他們這一房在失去江父這個頂梁柱之後,才會立刻敗落下去。
所以別說剛過十六歲的江月,連許氏這年過三旬、已為人母的,都看不到未來的半點方向。
言語間不覺幾次都提到了江父,母女二人的談話內容驟顯哀傷,氣氛也凝重起來。
正在這時,就看寶畫用圓鼓鼓的屁.股頂開了堂屋的布簾子,弓着腰、背對着她們母女二人吭哧吭哧地拖進來一個巨大的炭盆。
等她好不容易進了堂屋,看清秦氏已經走後,一邊喘氣一邊道:“這親家太太恁的事兒多,先是惹哭了咱家夫人,又非拉着咱家姑娘說話……這怎麽屁股還沒坐熱又走了?沒得浪費這麽多好炭!”
這丫頭實在過了頭,許氏讓她去搬個炭火足的炭盆來,免得還在病中的江月又染了風寒。
她就找來了家裏最大的銅盆,放上足足的炭火,勢必不讓自家姑娘有半點感染風寒的可能。
這會子看到秦氏走了,這炭盆也就沒有必要了——江月要是覺得冷,大可以回屋去熱炕上躺着。
現在的江家雖落魄了,卻也不至于買不起普通的炭火。但許氏和江月慣常用着的乃是價格昂貴、沒有半點煙塵的紅蘿炭,現在剩下的這點還都是從京中帶來的。
等到這點用完了,後頭再想用這種好炭,那卻是沒有了,就只能買平價、易生煙的黑炭了。
想到這兒,寶畫心痛得整張臉都快皺在一處了。
這丫頭寶裏寶氣的一番行為,倒是惹得許氏和江月都不禁面上一松,帶起了幾分笑意。
察覺到許氏和江月都看向了自己,寶畫臉上一臊,忙岔開話題道:“方才聽了一耳朵夫人和姑娘說話,夫人別不信姑娘,咱家姑娘可有大造化呢!”
前頭她就是為了和許氏說這件事才去到她跟前的,如今也憋了好一會子了。
寶畫說着徹底放飛起來,連說帶比劃的,把江月在醫仙谷得到醫仙傳承的事兒說給許氏聽。
在江月自己編纂的那個版本裏,是她在獨自一人在山中做了個夢。
眼下到了寶畫嘴裏,就是她跟着江月上了山,就察覺到天有異象,風雲突變,而後看着自家姑娘突然倒下……
于是一個本沒有人證的謊言,驟然變得可信起來。
許氏聽完,驚詫道:“方才我覺得胸悶氣喘,阿月在我背後揉了半晌,我就覺得舒坦了許多。我還當是我多想,原來竟是真的阿月無師自通了醫術?”
話都說到這兒了,江月自然順勢道:“娘想的不錯,我方才為你揉按的乃是背部的膏肓穴,此處主治咳嗽、氣喘、肺痨等。配合這裏……”
說着,她又伸手在許氏身上點了兩處,“配合尺澤和肺俞兩穴,效果更甚。”
許氏的呼吸越發平穩,再沒有胸悶之感,自然也就更信了幾分。
江月又接着道:“我如今會了醫術,往後憑本事吃飯,您還覺得我說支撐門戶這句話,是空話嗎?”
許氏颔首道:“我兒得醫仙庇佑,往後必然是前途坦蕩。可……可你父親留下的東西,我實在是不忍心讓那些都便宜了旁人去。”
本朝女子的地位比從前高上許多,相傳是開創盛世的那位聖祖皇帝幼年時曾淪落在外,被一婦人收養,悉心教導,養育了數年。
等到聖祖繼位後,感念其養母的恩德,便更改了許多陳舊法規了,讓女子也能做營生、立女戶,靠自己過活。
可惜到底這世界是男人當權,因此等到聖祖百年後,許多法規條例又被慢慢地修改回去。
但已到底比前朝數代好的太多,例如江家眼下這個境況,在前朝若是戶主去世無子,其女又沒有招贅完婚的,便會被立刻定義為絕戶,由族親刮分家産。
而本朝現在的律法則是其女只需要按着風俗在百日內完婚,則能繼承全部産業。而若是其女出嫁,則財産由其女和夫家共同繼承。
這也是秦氏上門提議說要把入贅改為出嫁的一層原因——江月嫁去宋家之後,也不會失去繼承權,反倒是宋家能得到更多好處。
當然了,時下都已經知道他們二房沒落,而宋玉書在秦氏眼裏更是有無盡造化,早晚要平步青雲的,因此那點家財跟退婚相比,秦氏更屬意後者。
眼下距離江父去世已經過去了五六十日,百日完婚的期限只剩下月餘時間。
若退了宋家這門親事,到哪兒再去尋一戶合适的人家呢?
總不好再降低标準,倉促間尋個更配不上自家女兒的來濫竽充數,那更是要害了自家女兒一輩子的。
所以許氏才那般不贊同退親。
而江月跟她的想法則不同,錢財于她而言不過是身外物。
更別說江父辛苦半生積攢的家業早就賠付的所剩無幾,連京中的田地宅子都一并賤賣出去了。
眼下唯一還能稱得上家業的,大概也就是江家二老剩下的那點祖産——一間不得變賣和轉讓的小飯館。
那小飯館的地段和大小很是一般,不然當年也不會連供養一個讀書人都十分吃力。
連帶着後頭江家大房發家之後都看不上這麽一點蚊子腿似的營生,所以老太爺才給了江父繼承。
但此時江月卻說不出‘那點祖産不值什麽銀錢,自己能帶着許氏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樣的話。
因為連江月這對凡間銀錢都無甚概念的醫修都能想到這一層,許氏自然也能想到。
許氏口中的繼承家業,則也不是指實際的那點東西,而是一份傳承,一份‘江父雖然故去、但她和女兒仍然照着江父的遺願那般好好生活’的念想。
若她不是換了個芯子,而是原來的江月,大概也會和許氏秉承着同樣的想法。
她總不能頂着原身的身份再活一遭,承了江家人的恩德在先,後頭卻去做那違背原身本意的事兒吧!
許氏說着話,情緒不由又激動了幾分,又是一陣胸悶氣喘。
江月那憑空多出來的醫術既已過了明路,見狀便立刻伸手搭上許氏的脈。
許氏的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居然是女子妊娠後特有的滑脈!
也難怪她頻繁的胸悶氣促,情緒起伏甚大。
這下子江月是更不敢刺激她了,立刻應道:“您莫着急,宋家的親事退就退了,真要同那樣居心叵測的人家結親,雖解決了眼前的困境,但往後必有無窮盡的麻煩……至于咱家的家業,您也不必擔心旁落他人之手。一月之內,我再另尋一個贅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