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聽了江月這擲地有聲的話語,許氏不由心道女兒果然還是年少不知事兒,便以為招婿入贅這事極為簡單。
轉念想到自家女兒也是大病初愈,沒得為這事兒再與她争辯。
許氏便只道:“利弊都已分析給你聽,你如今年歲漸長,經歷了一些事兒又病過一場,也成長得有主見了。後頭的事兒,便等你先調養好身子再說。”
江月此時的注意力并不在許氏的話語上,而是在她的脈象之上。
說話的工夫,她已經診出了全部信息。
醫之道講究‘望聞問切’,盡管江月已經成竹在胸,還是開始了例行詢問:“您的月事應該有許久沒來了吧?”
許氏被問的微微一愣,“我這上頭素來有些不準,從前你爹帶我看了好些個大夫,各種藥都吃了一遍也沒調理好。也是因為這個,這麽些年才只你一個。”
“您最近是否頻繁的心慌、氣悶,食欲不振,晨間的反應尤為明顯?”
“自從家裏出了事兒,我自是有些寝食難安。”
“您的腰身應該也粗壯了一些。”
“确實,近來有些腹脹。”許氏并不愚笨,聽到這裏立即會意,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江月微微颔首,“您的身孕已快三月了。”
許氏被她說的懵懵然,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最先反應過來的,反倒是心思單純的寶畫,立刻笑着給許氏道喜!
江家自打江父遇難,就沒遇上過一件好事兒,只盼着這孩子的到來能為家裏沖散陰霾,從此否極泰來。
正在這時,房媽媽提着幾包藥從外頭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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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色沉沉,聽到堂屋裏歡聲笑語一片,便立刻收拾好了心情,笑着撩開布簾進屋道:“寶畫這丫頭,我還沒進家門就聽到你咯咯直樂。沒得擾夫人和姑娘的清靜。”
寶畫說沒有,先是語速飛快的解釋了自家姑娘身上一身醫術的離奇來歷,又說了秦氏走後,自家夫人被診出喜脈的事兒。
房媽媽倒是沒有那麽意外,笑道:“前頭離京的時候,我就算着夫人的小日子不對。但夫人的月事素來不準,便也沒往那方面想去。”
其實也是,江父和許氏多年來一直恩愛非常,卻只有江月這麽一個獨女。
許氏的年紀在這個時代也不輕了,如何能料到這時候還能有孕呢?
那些孕早期的反應,也只當是傷心過度後的不良表現罷了。
這個孩子是遺腹子,意義非凡,房媽媽立刻就道:“那我再進城去跑一趟,把周大夫請過來,給夫人好好把把脈,再開些安胎藥來。”
“哪兒還需要娘跑來跑去?咱家這不有個現成的小醫仙嘛!”
若說眼下江家衆人中誰對江月的醫術最信服,那絕對是寶畫了。
江月也點頭道:“母親近日雖有些奔波和傷懷,虧了一些元氣,但胎像還算安穩,暫且不用藥也使得。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寫個安胎的方子,勞煩媽媽或者寶畫回頭照着方子抓藥來。”
說着江月便讓寶畫去房中取了筆墨紙硯來,當堂書寫起藥方。
她放慢了寫方子的速度,并不是說一個常見的安胎方子也能難住她,而是是藥三分毒,即便是安胎藥,也可能對人體造成一定負擔。她想給許氏開一個最溫補的方子。同時也要兼顧江家如今的家境,舍棄一些昂貴的藥材。
不過這是對江月而言的‘速度慢’,在旁人眼裏,其實也就是半刻鐘不到。
她下筆書寫的時候,許氏和房媽媽都在看着。
原來天正爛漫的江月都能在父親的熏陶之下,耳濡目染地粗通醫藥。
許氏和房媽媽在這上頭自然也知道一些,看着江月開出的方子,雖體會不到其中最極致的妙處,卻也十分信服,沒再懷疑她得了醫仙傳承這件事。
晾幹了墨跡之後,房媽媽将方子妥帖疊好收起,看時辰已近中午,便說吃完午飯後立刻去抓藥。
從前江家的日常吃喝自有專門的廚娘負責,後頭家中下人都遣散了,便只有房媽媽會廚藝,許氏和江月負責幫着打打下手。
前兒個寶畫倒是自告奮勇嘗試過,結果先是糖鹽不分,又是切菜的時候差點把菜板子砍爛,更有一次看着火的時候打瞌睡,差點把竈房點了,又是讓房媽媽好一通捶。後頭就明令禁止她等閑不許再出入竈房了,只讓她負責劈柴和挑水這樣的粗活。
今日房媽媽既然進了城,自然不止抓藥,順帶便也買了不少食材,準備給許氏和江月好好補補。
既已知道許氏懷有身孕,房媽媽自然不肯讓許氏再幫忙。
而江月則還才大病過一場,房媽媽顯然也是想讓她一并歇着。
江月擡出自己的醫者身份,道:“我身上的熱已經退了,稍微動一動,多出出汗,反而對身體也有好處。再則前頭母親給我熬的藥還在竈上,我正好去喝上一碗。”
許氏和房媽媽先後都用手背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确定她确實已經退了熱,便都沒再說什麽。
江月跟在房媽媽身後進了竈房後,房媽媽自然不可能真的讓她做什麽重活,先倒出湯藥讓江月喝着,再把周大夫開給那少年的湯藥煎上,最後只拿出一顆剛在村裏買的大白菜,讓江月負責淘洗,後又覺得竈房的門窗漏風嚴重,光靠竈膛裏那點火不夠取暖,又喊寶畫把那個大炭盆搬過來。
江月聽話的在小板凳上乖乖做好,先聞了聞湯藥,辨認出周大夫開的湯藥确實對症,而後便一飲而盡。
後頭她剛卷好袖子,準備開始幹活,卻看忙完好一通的房媽媽從水缸裏打了水過來倒進盆裏,又試了試水溫覺得發涼,再從竈上提起熱水,給江月兌了一盆子溫水過來。
江月怪不好意思的,她這哪裏是幫忙?給房媽媽添亂還差不多。不然這麽一會兒工夫,足夠手腳利落的房媽媽洗完十來顆這樣的大白菜了。
不過她執意跟來自然是有原因的,此時她便一邊洗菜一邊問道:“剛媽媽回來時神色凝重,可是外頭出了什麽事兒?”
房媽媽沒想到她能觀察這麽細微,但自家姑娘在生死關頭走一遭,又得了傳聞中的醫仙的傳承,起了些變化倒也正常。
短暫的驚訝過後,房媽媽猶豫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她和許氏一樣,只把江月當小孩子看。要擱從前,許多事都是不會和江月說的。
但如今境況到底不同,許氏又剛被确認懷有身孕,這人口簡單的家裏,還真的只有江月可以拿主意了。
所以猶豫半晌後,房媽媽還是在江月詢問的目光下,說明了來龍去脈。
原是房媽媽從城中回村,便察覺到村口聚在一起說話的婦人有意無意地瞧她,而等她回望過去,那些婦人則會飛快的避開視線。
房媽媽留了心眼,假裝走過,實則是兜了個小圈子,繞到了她們幾人身後的大樹下。
那幾個婦人說的果然是江家的事兒。
細聽之下,原是秦氏從江家離開後,遇到了相熟的人寒暄,抖落出了兩家将要退親的事兒。
退親在哪裏都不算是一件小事,尤其江、宋兩家在村裏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自然跟冷水注入了熱油鍋一般,立刻引得議論紛紛。
也難怪房媽媽方才聽寶畫提了一嘴秦氏來過的事兒,卻沒問秦氏突然上門所為何事,原是在外頭已經聽說了。
“算那老賊蟲運道好,瞅準老奴不在家的時候空檔來,下回讓老奴遇上,非教她好看不可!”
房媽媽的性子可比許氏厲害多了,說到此處已經咬牙切齒怒罵起來,若不是顧及到江月在,怕是更還有一籮筐難聽的話要罵出來。
江月卻不惱,眼下她固然是打定主意要退親的,但看許氏的态度,還是不大贊同,覺得退了這家,後頭也尋不到更好的,不過是心疼女兒尚在病中,這才沒再跟她争論下去。說不定此時且還想着如何描補呢。
而秦氏這做法,無疑是堵死了後路,讓兩家退親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兒。
是以她神色淡淡地道:“媽媽不必惱,即便是那秦氏不到處宣揚,這親事也本就要退。只是當時秦氏說得等宋玉書從縣學裏回來,我想着退親這種事也确實須得本人到場,這才讓她走了,不然那會子已經讓她簽下退婚書。”
“那姑娘往後……”
“我已經答應了母親一個月之內尋到新的贅婿。媽媽且往後瞧便是。”
房媽媽并不像許氏那般悲觀,在她眼裏,自家姑娘那是人如其名——高懸于天邊的一輪明月,配與宋玉書,都是他宋家祖上顯靈,祖墳冒青煙了。哪裏需要自家姑娘委屈自己,屈就他人?
此時聽了江月這話,房媽媽并沒勸她大事化小,而是立刻道:“姑娘說的是,那等腌臜人家,不結親就不結了。等退了這樁,老奴便去尋媒婆,給姑娘找個更好的,氣死秦氏那個老賊蟲!”
往後的事兒江月倒是不急,左右車到山前必有路,只接着道:“我尋媽媽說話,除了看您面色不善,其實還為了一樁事。便是當時我父親送往江家的聘禮……”
原身只知道江父當初給宋家下聘,光是現銀就給出了一百五十兩。
但江父那樣寶貝原身,肯定不會只給銀錢,另外還送了許多吃穿用度和宋玉書讀書科考方面的東西。
既要退親,那肯定得退的幹幹淨淨,就算是送出去的一支筆,一刀紙,也得全須全尾的要回來!
房媽媽立刻會意道:“老爺做事素來有章法,事關小姐的親事,自然是登記了禮單的。不過前頭老爺傷重,又有人來鬧過,還遣散了那麽些下人,弄的家中烏煙瘴氣……咱們離京匆忙,只收拾到姑娘的婚書,并未見禮單,實在是沒想到宋家好歹也算耕讀人家,這般翻臉無情,不然當時說什麽都得再仔細找找……但姑娘也別着急,您和那宋秀才的親事,是大老爺從中撮合,老奴曾聽老爺提過,說過去往宋家送東西,都是經由大老爺轉交,是以禮單在大老爺那兒也有備份。”
房媽媽口中的大老爺,當然也就是原身的大伯、江父的兄長了。
江月聽罷微微颔首,原身臨去之前,還在為惹得堂姐江靈曦受傷而自責不已,加上如今多了去取禮單一事,她也确實該去江家大房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