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容氏立刻喊來丫鬟, 把江靈曦扶回後罩房。
江月跟過去之前,給了聯玉一個眼神,讓他跟進一下後續工作, 安撫好江河和容氏的情緒。
聯玉對她微微颔首,表示他省得。
後頭江月又讓丫鬟用布條把江靈曦結結實實地捆在椅子上。
等到只有江月和江靈曦二人的時候,江月直接就用銀針紮了她的穴道,催着她醒了過來。
“嘶……”也就眨眼工夫,江靈曦扶漸漸蘇醒。
方才容氏和江河見她昏睡沒問起,是以為她喝的安神湯藥起效,所以沒有多問。
而其實在服用過那麽久的湯藥後, 她日漸強大的意識早就習慣了,所以才能頻繁趁着江河和容氏不在家的時候,溜到後門附近。
所以她并不是自己昏睡, 而是被江月直接點了昏睡穴。
睜眼後, 她就見到了好整以暇等着的江月。
“江……”話到唇邊,她頓了頓, 勉強扯出一點笑意,裝出一副無辜樣子, 詢問道:“妹妹, 你怎麽突然來了?方才我們不是還在後門口麽, 怎麽你上來拍了我一下,我就睡着了?還有你把我綁起來作甚?你松開我, 咱們還跟從前一樣好不好?”
江月經過一系列的‘望聞問切’,知道了來龍去脈,也懶得同她虛與委蛇, 臉色不變道:“不必裝了,你跟她一點都不像, 你的戲很爛。”
這個江靈曦似乎也不是頭一次被戳破了,因此也不吃驚,板下臉冷哼一聲,破罐子破摔地道:“知道我不是她又怎麽樣?你綁我有什麽用?總不能綁我一輩子吧。有本事就弄死我呗,你堂姐給我陪葬!”
這也是她一直有恃無恐的原因。
因為不論是江河還是容氏,甚至眼前的江月,都跟原身感情甚篤。所謂投鼠忌器,也不敢真的對她如何。
“她給你陪葬也無所謂吧。”跟人談判的時候不能亮出自己的底牌,所以江月也裝作對原來的堂姐不甚在意的模樣,“畢竟我前頭的姻緣毀在你手上,連我的臉都差點一并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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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見一點悔意,白眼翻到天上了,“做事要講證據的好吧,你有證據嗎?可別空口白牙誣陷人。”
江月淺淺一笑,依舊不徐不疾的,“需不需要把秦氏抓來對質一番?”
江靈曦又哼了一聲,“對質又有什麽用?你說那江河和容氏,是幫你還是幫我?我勸你趁我心情還不錯,立刻放了我,不然回頭等他們回來,我一定好好告你一狀。民不跟官鬥,這句話你不會沒聽過吧?”
眼看這人歪纏不講理,江月也不想同她兜圈子了,從懷中摸出銀針盒子放到桌上,同時不緊不慢地道:“我問一句,你說一句,除此之外,不要再說別的,明白了嗎?”
“憑什麽啊?你以為……”
你以為你還是未來的首輔夫人吶?!
眼前的江靈曦再次不屑地輕哼。
江月笑了笑,沒再同她鬥嘴,而是直接拈起銀針紮入她的穴位。
醫修嘛,總是有些使人疼、但不會真的傷人身體的法子。
當然如果眼前這個神魂,或者說這道意識,像聯玉那樣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而江月不能真的傷害江靈曦的身體,則就要另想辦法。
顯然,聯玉那樣的是絕無僅有的異類。
她才下了一根銀針,眼前的江靈曦就痛的慘叫起來,還期期艾艾地呼道:“爹、娘,家裏有沒有其他人?快來救我,救救我!阿月瘋了,她拿針紮我!疼死我了!”
還別說,她言行舉止上跟本來的江靈曦是南轅北轍。
但這會子喊爹娘的腔調,卻是跟本來的江靈曦很像,顯然是她刻意模仿過的。
聽到女兒這麽凄厲的慘叫,守在外頭的容氏哪裏坐得住?
但她也謹記着江月的話,并沒有冒然進來,而是在心疼地帶着哭腔道:“兒啊,你忍忍!阿月這是給你治病呢,你忍忍,忍過就好了……”
江靈曦聽到外頭的動靜,知道容氏就在外頭,不由面上一喜,忍着刺痛哭道:“娘,快救救我。是我啊,您不認得我了嗎?我不是那個‘妖物’啊。我真的要疼死了,我受不了了……”
近來她的意識日漸強大,學原身的言行也越來越少被識破。
本以為下一刻容氏肯定會沖進屋施救,但讓她失望的是,外頭的聲音就淡了下去。
顯然是聯玉已經把容氏勸的離得更遠了一些,江月又拈出一根銀針捏在指尖,似笑非笑道:“你看,我這是在給你治病啊。”
伴随着話音落下,第二根銀針就要紮進江靈曦的身體。
她額頭全是疼出來的冷汗,一邊掙紮着要躲,一邊哆嗦着嘴唇道:“你少騙人,你哪裏會什麽給人治病?!”
說到這裏,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猛地瞪大了眼睛,震驚道:“你不是原來的江月!”
原來的江月是個幼時只會仰仗父親、成婚後只會仰仗丈夫的嬌小姐,讓秦氏那種老虔婆壓着欺負了好些年都不知道還手。
哪兒會什麽醫術,又哪兒會面不改色地用針紮人?!
除非,眼前的人跟她一樣……那麽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江月并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重複一遍道:“我問一句,你說一句,明白了嗎?”
這時的江靈曦就不敢再造次了,一來被身上實在痛,痛的她眼前發黑,二來眼前這個已經不是那個膽小純善的江月。
她忙不疊點頭。
“你叫什麽?”
“我、我也叫江靈曦。”
江月了然地點了點頭,這境況倒是跟她有些相似。
“你是何時來這裏的?”
“大概……半年前?”江靈曦疼得龇牙咧嘴的,哆嗦着嘴唇說:“咱們說起來也是同鄉,有話好好說,你先把銀針拔出來行不行?”
她似乎是誤會了什麽,但這種誤會應該會使問話更加順利,江月順手就把銀針拔出來了,故意借用前頭她說過的話來套她的話。
“半年前你就想接近宋玉書這‘原書男主’了?”
眼前的江靈曦呼出一口長氣,果然沒有起半點疑心,當江月也是看過原書的同鄉,說:“那是未來的首輔男主诶,跟着他什麽也不幹,都能吃香的喝辣的!傻子才不去接近他呢,但他也是個榆木疙瘩,要先穿過來的是你……哦,你運道好,一穿就穿在江月身上。”
說完,她眼睛滴溜溜轉了一下,自覺想明白了為何眼前的同鄉對自己這麽殘忍,畢竟如果不是自己幹預,算着日子,現在宋玉書和江月也成親了,江月也就不會跟首輔夫人的位置失之交臂了。
她雖然心中也有火氣,但現在情勢比人強,就還得賠笑道:“我知道是我截了胡,但誰讓是我先穿來的呢?這樣吧,你可以說個數兒,他日我補償給你。”
江月不置可否地掀了掀唇,又問起旁的:“那日在靈堂上,你是故意的吧?”
江靈曦不情不願地回答:“我也沒想幹什麽,就想毀了江月的臉,讓她不能跟宋玉書成親而已,誰知道原身忽然醒了過來……反倒讓我手背上平白多了一道傷疤。”
果然是她!
什麽只是毀了臉……而已?!
又聽着她觍着臉邀功說:“聽說那次之後你就病了,應當就是那時候你穿過來的吧?那說起來你還得謝謝我呢!”
江月氣極反笑,臉上也不顯,問起了自己在意的第二件事。
“關于這個‘書裏的世界’,有些事我還不清楚。”
“那你是沒看完全書吧?”江靈曦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沾沾自喜地說:“我跟你說,我可是把這本書看了很多遍的。雖然比起原書男主,很多人更喜歡那個男配。但是作者也太偏愛男配了,把他設計的又好看、又厲害,玩權謀心術差點把剛進朝堂的男主玩死……最後收不了場了,才草草寫他舊傷複發死了……然後很多人就棄文了,但我就更喜歡原書男主,所以從頭到尾的劇情都了如指掌!所以啊,你看你是不是把我松開先?”
江月對這些事情興致缺缺,但還是耐着性子,循着她說過的話,誘哄着問道:“那看完全書的你,知道這個世界有一條黑龍嗎?”
“龍?什麽龍?”這個江靈曦一頭霧水,“這又不是什麽仙俠修真文的世界。”
這就是不知道了。
江月嘆了口氣,說失望麽,那肯定有點。
但渡劫這種事,上輩子能從那位大能那裏提前得知只言片語,便已是大造化了。
後頭還得靠渡劫者自己。
再來一個提前幫她預言的,那這渡劫也就真跟鬧着玩似的了。
因此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那我就沒有其他想問的了。”
江靈曦面上一喜,“那你快把我放開。”
卻看面前的江月閉了閉眼,而後她手裏的茶杯憑空慢慢多出小半杯清澈的水。
這種隔空取物的場景,即便是對于穿越者來說也有點吓人。
江靈曦汗毛倒豎,“你這是有空間,還是……還是你才是真正的妖物?!”
“這又有什麽重要的呢?”江月神色淡淡地說,“反正不論你說什麽,旁人也不會相信的。”
江月捏住江靈曦的下颚,準備給她喂靈泉水。
這水能強身健體,固本培元。而固的‘本’,則也包括身體本來的神魂意識。
江靈曦雖然不知道她給自己喝的什麽,但是直覺告訴她危險!
她一邊努力擺頭掙紮,一邊連忙道:“你不是沒看完全書嗎?我真的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東西!留着我,我比本來的江靈曦有用多了!我把宋玉書還給你,我還能教你賺好多好多的錢……還有醫生不都講究濟世為懷嗎?我是車禍穿越過來的,我要是離開了這裏,我就死了!”
江月是不想在原身堂姐的臉上留下指痕,才留了幾分力氣。
不過此時也有些不耐煩了,用強力把靈泉水盡數灌進她的嘴裏。
“咳咳咳!”江靈曦嗆了好多口,想努力把喝進去的水吐出來,但那水卻怎麽都吐不出來,最後只得憤怒又無力地質問:“我們都是穿越者,為什麽……”
話還未說完,她的眼前便開始迷蒙。
“為什麽對你毫不留情?”江月已經在拿着帕子擦手,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因為,道不同吧。”
道不同,所以不相為謀。
江月穿越過來得時候,原身的意識已經消散了。
她後頭想的也是按着原身的意願,照顧她的家人,完成她沒來得及完成的事情。
小心翼翼保持着自己換了個芯子的秘密,一則當然是保護自己,二則也是避免原身的家人為她傷懷——那個小姑娘雖然嬌嬌怯怯的,看着像個嬌小姐,卻是再懂事不過,絕對不會想許氏或者江靈曦承受那種痛苦。
而眼前這個穿越者,想的卻是取代本來的江靈曦,甚至不惜傷害江靈曦最重視的親人。
至于她為何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在江月看來,她愚蠢不知道遮掩的奇怪言行只是一方面,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她自诩對這個‘書中世界’無所不知,所以高高在上,不把這個世界所有活生生的人當人看,而只把他們當成她達成目的的踏腳石。
這種人,別說根本不知道她最想知道的事兒。
就算知道,江月也不會為了自己渡劫,而放過她。
江靈曦倒在桌上,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再渙散,還不忘最後嘴硬道:“我做鬼……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江月饒有興致地笑了笑,說好,又說:“那我等着。”
是真的挺好的,這也得虧不在靈虛界,她才只是用一杯靈泉水趕走了這個鸠占鵲巢的神魂,讓她回到那個發生什麽‘車禍’的原世界。
若在靈虛界,這種意圖奪舍、害人的神魂,已經不在天道因果的保護下了。
江月大可以把她的神魂拘住,天長日久地關押起來,極度無聊的時候,或許會想起來就把她放出來,問問異世界的奇人異事。
江靈曦很快陷入了沉睡。
江月将她身上的布條解了,又守了她好半晌。
又過了好一陣,江靈曦才再次睜眼。
這次睜眼,她是真的迷茫,揉着發痛的額頭,驚喜地看着江月道:“阿月,你怎麽來了?怎麽不叫醒我?”
說着又要回避,說自己身上有病氣,不能過給她。
那穿越者沒有這種演技,真有這種演技,不會早早地讓江河和容氏發現端倪。
而靈泉畢竟是跟了她兩輩子的東西,她再了解不過的,更不可能出錯。
江月便輕聲細語地解釋了一番自己是來為她診治的,如今已經治好了她這離魂症。
“這就治好了?”江靈曦不敢置信,“我、我好像就覺得身上稍微有些疼。”
但她并沒有質疑江月的話,終于敢握上江月的手,泣不成聲道:“阿月從前只說跟着二叔學了些藥理,沒想到這般厲害!若早知道你有辦法,便也不會有前頭那麽多事兒了。那天在二叔的靈堂上我快吓死了,對不住,真的對不住,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麽會故意害你栽向火盆……”
她枯瘦憔悴了許多,此時話多了起來,才有了幾分花季少女該有的鮮妍模樣。
江月不由也跟着笑起來,“姐姐別哭,那并不是你的錯,就是那‘病’害的。既好了,往後便沒事兒了。還有你前頭食過太多湯藥,積壓久了,便成了毒。體內餘毒不清,總歸不是好事。所以我一會兒還得給你開個清毒的方子,你須得照着吃上一旬。另外我這兒還有一套打坐的口訣,姐姐記下來,往後每日早晚打坐一刻鐘,固本培元。一旬之後,我再為你診脈。”
江靈曦忙不疊地點頭。
…………
從大房的宅子離開的時候,江河和容氏、甚至形銷骨立的江靈曦都堅持親自相送。
一直送到街口,江月總算勸得動他們止步。
離開之前,江河和容氏還堅持要付給她診金。
雖然江月的意思是讓他們看着給就好,不給也沒關系,畢竟江靈曦是原身喜愛的姐姐,看在原身的面子上,她也是樂意無償出診的。
而且別看江河大小是個官,但八品官一年的俸祿也就四十兩。
大房還有個在外求學的兒子,前頭給江靈曦求醫問藥也花出去不少家當。
加上她和聯玉成婚,大房送的添妝和喜錢加起來也有十幾、二十兩了。
但江河和容氏堅持說一碼歸一碼,成婚是成婚,出診是出診。
最後雙方合計了好一會兒,江月就收到了十兩銀票。
她心情不錯,回程的時候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走到半路,江月才發現聯玉好像沉默過了頭。
雖然他日常也不是多嘴的人,但兩人現在也算熟稔了,照理說今日這個情況,他也會問上一兩句才對。
江月偏過臉瞧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上跟平時一樣無甚表情,無悲無喜的。
但不知道怎麽,她就覺得他好像有些不高興。
于是她問:“怎麽不說話?你不高興啦?”
聯玉‘嗯’了一聲。
還真是不高興了。
到底今遭能成事兒,還是多虧他用美人計騙那穿越者開了門、出了來,所以江月聯系着前因後果,又接着問:“是不高興我拿你當誘餌嗎?”
“不是。”
前頭他不過提了一嘴,說那發病時的江靈曦見了他就對他笑,江月就能想到拿他當誘餌,而且還真的奏效了,他們沒怎麽費周章,就順利進入大房的宅子。
這計策是他們之前就商量好的,若他不願意,江月也強逼不了。
這下子,江月這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也不是很樂意猜旁人的心思,但是看到聯玉瘦削的臉龐,單薄的身形,想到他這些天陪自己忙進忙出的——雖說成婚是假,但這段時間合作的默契,相處出來的夥伴情誼總不是假的。
所以她陪着笑臉,“那你自己告訴我,好不好?”
聯玉輕飄飄地看她一眼,想說不好,可是對上她笑意盈盈的杏眼,話到了嘴邊便咽了下去。
過了半晌,江月都以為他不準備告訴自己了,卻聽他忽然問:“誰讓你說和離、休夫的?”
原是為了這個!
這确實是提前沒商量好的,純屬江月的林場發揮。
她有些心虛地解釋道:“我這不是怕事态不夠嚴重,大伯父和大伯母不跟據實相告麽。所以順嘴禿嚕出去了……但絕對不是我的真心話!”
聯玉臉色稍霁。
其實他也有些說不清楚,确實是假成婚,也确實是提前商量好的做戲,但江月說出要和離、休夫的時候,他的心頭還是滞了滞。
就好像,他們之間的關系于她而言,真的是可以随意放棄一般。
“下次……”
江月甚至沒想過他為因為這件事不高興有什麽好奇怪的,只想着縱然是假成婚,但也不該口頭兒戲,就像前頭挑選入贅人選,她也是深思熟慮之後才選中了他,立刻接口保證道:“絕對沒有下次了。我再也不自己加詞兒了!”
聯玉又‘嗯’了一聲。
同樣的嗯聲,但江月就是能分辨出他沒有再不高興了。
寒風冷冽,聯玉不自覺地又咳嗽起來。
他帶出來的帕子已經在前頭做戲的時候,染上了不少血。
剛惹了他不悅的江月便很有眼力見兒的,遞出自己的帕子。
聯玉便換下那條染血的,接了她的帕子用。
卻沒成想,一用之後,他咳嗽的越發厲害,甚至狼狽的涕泗橫流,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什、什麽味道?怎麽這麽辣?!”
江月一摸袖子,尴尬地說拿錯了,聲音不由又低了下去,“這……這是我方才擦眼睛用的,泡了姜汁。”
她又不似他那般演技了得,喜怒哀樂、嬉笑怒罵随心所欲都能表現出來,讓人深信不疑。
便也提前準備了這樣一塊帕子,早上對着江河和容氏才能說哭就哭。
“江、月!”聯玉咬牙切齒地喊她。
越發心虛的江月搶過他手裏的食盒,拉上他的胳膊,語速飛快地道:“風也忒冷了,我幫你提着,咱們快些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