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只抱着蘿蔔哭的小兔子

謝月野的位置在中間,他們那兒還有一排桌子能放東西,學校準備了水、筆記本和筆。

“待遇這麽好?”戚雨遲翻了翻那本空白的筆記本。

“嗯。”謝月野給他擰了瓶水遞過去。

戚雨遲也沒客氣,接過來喝了一口。

講座很快就開始了。

這次講座的題目是刑法學研究的若幹關系[1],臺上的教授是刑法學界赫赫有名的前輩。

一場講座要開一整個上午,中途休息二十分鐘,戚雨遲和謝月野都起身往廁所走。

戚雨遲出來洗手的時候謝月野在旁邊站着,已經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根煙。

“你要抽嗎?”謝月野問。

戚雨遲搖搖頭,“以前我爸抽煙被我媽罵慘了。”

“你聞不慣?”謝月野把那根煙在手裏一轉,又放了回去,“那我也算了吧。”

“沒事,你抽啊。”戚雨遲關了水龍頭。

“不抽了。”謝月野從旁邊架子上給他拿了張紙。

“我還以為你能睡着。”謝月野望着他。

“啊?不至于吧。”戚雨遲搓了搓眼睛。

其實他是有點困的,但是睡着真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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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講座要聽懂很難,以前我本科的時候聽講座基本都要睡着。”謝月野抱着手站着。

戚雨遲扔了紙,說:“走吧先出去。”

他們在門口站了會兒。

這個點外面太陽大,兩個人在大榕樹下站着才沒那麽曬。

“你最感興趣的是什麽?”謝月野抱着手問他。

其實謝月野平常不笑的時候會顯得很冷,因為他那筆眉毛和他比較深的五官,要是再穿得随便點,估計挺多大人得帶着小孩繞着走。

他這麽問戚雨遲的時候戚雨遲就有種在被老師抽問的錯覺。

所以他先笑了笑。

“怎麽又笑啊?”謝月野看着他,想去捏一下他臉,“天天都這麽開心?”

“不是……”戚雨遲說,“我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好像老師。”

謝月野根本不存在接不住他話的事兒,跟着問:“行,那老師問你……”

“夠了啊,”戚雨遲拍了下他腰把他打斷,“我覺得他說價值判斷那裏,很好玩兒。”

“嗯。”謝月野垂着眸子,點了下頭。

開講座的學者講了一個故事。

他有一個學生寫了一篇關于器官買賣的論文,那個時候刑法修正案(八)還沒有公布,沒有組織出賣器官罪,于是寫了一篇文章,第一部 分論證即使作為成年人出賣器官而對自己身體造成傷害的承諾仍然無效,意思就是如果成年人在沒有任何人強迫的情況下賣腎,腎少了一個,這也是重傷。

接下來他論證買賣人體器官的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而不是故意傷害,學者說按照你第一部 分的邏輯,既然出賣器官對人體造成傷害的承諾無效,那這個行為應該構成故意傷害啊?學者問學生為什麽不這樣寫,學生說如果是這樣,摘器官的都是醫生,這樣醫生的風險太大。

後來學者說你的爸爸媽媽是不是當醫生的?學生說是,但是您怎麽知道?學者說全世界都知道。[2]

“價值判斷要影響一個人太容易了,”戚雨遲說,“家庭、生活環境、成長經歷,一切都可能成為一個人判斷法律的原因,然而更可怕的是,他們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經主觀代入了。”

“是。”謝月野說話聲音有些低,他擡手勾着領帶拉了下,好像有點不太想往下聊了,手掌蓋着戚雨遲肩膀把他往裏推。

“時間快到了,進去吧。”

“哎我還想吹風。”戚雨遲微微擡起下巴看他一眼。

“嗯,我想喝水。”謝月野手往上爬了點,按着他脖子連着肩膀那裏。

戚雨遲小聲念叨了句“還不讓我複議”。

剛在座位上坐下,謝月野喝水,戚雨遲收到志願者群裏的消息,說講座結束前二十分鐘要在門外集合準備,戚雨遲得回最後一排去坐,他跟謝月野說完,謝月野點了下頭。

“那中午我等你,一起吃飯。”

“好。”戚雨遲答應了,站起來往後面走。

然而結束的過程比他想得慢,很多老師還想和同事聊幾句,一來二去都走得比較晚。

戚雨遲自己晚沒事兒,他還想着謝月野在等他。

趁着沒人看戚雨遲發了條微信,說自己這邊算不準時間讓他先走,謝月野回的是我在大廳等你。

戚雨遲關了手機,等老師的時候也沒那麽慌了。

這種感覺還挺陌生的。上大學之後絕大部分事情是戚雨遲一個人做,偶爾可能有唐瀾或者秦嘉易,或者他的其他朋友,但主要還是他自己。

有人等着,對戚雨遲來說比較新奇。

忙到快一點戚雨遲才能走了,他背着包走出來,謝月野在那棵大榕樹下的長椅上坐着,手裏捏着手機但也沒看,望着旁邊出神。

戚雨遲腳步聲他聽到了,擡頭看過來,問:“想吃什麽?”

“你呢?去哪個食堂?”戚雨遲在他身前站着,“聽你的,我請客。”

“行。”謝月野站起來。

最後兩人去吃了小炒,兩葷一素剛剛好。

戚雨遲還買了兩杯橙汁,給謝月野把吸管插.好了推給他。

謝月野吃飯之前先擡手把領帶拉掉,他袖子早就卷起來了,露出的那一截手臂,稍微用力就有點肌肉的輪廓。

“卷子改完沒?”戚雨遲問。

“沒,”謝月野垂着眸子夾菜,第一塊肉先給了戚雨遲,“吃完我接着去。”

戚雨遲把那塊肉吃了,說:“你帽子我沒帶出來,只能下次了。”

“嗯,再約。”謝月野說這句話的時候看着戚雨遲,戚雨遲迎着他目光笑了一下。

旁邊有個人路過,戚雨遲怕自己的腳絆着他,收回來一點,正好貼着謝月野的。

他也沒動了,兩人小腿的一小片皮膚挨在一起,溫溫熱熱的。

回去的時候寝室裏只有唐瀾,秦嘉易估計還在忙。戚雨遲困得不行,去洗了個澡就爬上床,準備睡覺之前看了眼手機,謝月野問他到了沒。

七。:【到了,馬上睡覺。】

X:【圖片】

他發了張辦公室的照片。

戚雨遲點開來看,照片的角落是謝月野放在桌子上的手,只能看到半塊表盤。

他想發個表情包,但是平常和唐瀾秦嘉易他們說話,發的都是些沙雕和怼人的表情,找半天他才翻到一個稍微好一點的。

還是上次班裏哪個女生找他說學校的事情用的,小姑娘可愛的表情包比較多。

一只抱着蘿蔔哭的小兔子。

X:【找了多久?】

操。

戚雨遲笑了。

七。:【真的很久,所以你珍惜一下。】

X:【行。】

他珍惜的方式就是把這個表情包保存了,然後又發給戚雨遲。

X:【你睡吧。】

七。:【拜。】

戚雨遲關了手機,閉眼的時候嘴角都帶着弧度。

半期考試的成績兩三天之後發下來了,查成績那天寝室裏三個人都在,抱着手機站到寝室正中間來。

唐瀾一打開就看到自己都過了,大叫一聲抓住秦嘉易的肩膀晃。

“我的天哪我過了!期末是不是壓力就沒那麽大!”

秦嘉易眼鏡都要掉了,要不是幹不過唐瀾早把他掀出去了。

“得了得了,”戚雨遲上去把唐瀾抓出來,“你不如想想五一怎麽玩兒吧。”

五一的假期安排已經在上個星期就發出來了。

“玩不成,我要回家,”唐瀾說,“我有個表姐結婚,得回去。”

“我也是。”秦嘉易說。

“你也有個姐姐結婚?”戚雨遲問。

“什麽啊,”秦嘉易拍了一下戚雨遲肩,“我說我也要回家。”

“啊?”戚雨遲懵了,“你倆都要回去那寝室裏不就剩我一個人了?”

“哎,你胡說什麽,”唐瀾朝他桌子上揚了揚下巴,“給你留機會呢兄弟。”

戚雨遲回頭看了眼,他桌子上擺的是謝月野那頂帽子。他們約好了晚上等謝月野下課戚雨遲就過去拿給他。

戚雨遲踹了唐瀾一腳,“你又開始了是不是?”

“你不要冤枉我啊,這話是我問你啊。”唐瀾一邊跳一邊躲到秦嘉易身後去,手撐在他肩膀上不斷地動,秦嘉易被他倆鬧得很無語,推了推眼鏡。

“你倆,純粹就是尋釁滋事,給我等着。”

他剛說完就開始追着唐瀾滿屋子跑。

戚雨遲懶得和他倆鬧,在自己椅子裏坐着給他倆騰空間。

手機響了聲,他一看是輔導員問他晚上有空沒。輔導員每個學期找人談話一次還比較常見,他說有,和輔導員約了七點半。

随便聊聊也說不了多久,回宿舍再等一會兒謝月野就下課了,正好能去還帽子。

沒想到今天輔導員同時約了好幾個人,大家一起坐在辦公室裏。

講着講着講到九點多,戚雨遲也不好拿手機看,出辦公室的時候才打開手機。

謝月野沒找他,倒是秦嘉易問他聊完沒。

七。:【完了。】

秦嘉易昵稱上反複出現對方正在輸入中又沒消息過來,戚雨遲發了個問號。

下一秒秦嘉易打電話過來,應該是跑着,聲音還喘。

“小七,我說話你先冷靜下。”

戚雨遲停下腳步,“怎麽了?”

“謝澤又在寝室裏惹事兒,”秦嘉易說,“他把你桌子上帽子拿走了,唐瀾當時看到問他為什麽拿,他說不還,又差點打架。”

“我帽子?”戚雨遲覺得他真的是莫名其妙,“我帽子哪兒惹着他了?”

“我也沒搞清楚情況,你先回來吧。”秦嘉易說完就挂了電話。

生氣當然生氣,因為那不是戚雨遲自己的帽子,是謝月野的,他還想着幹了就還給他。

但是這個瘋子為什麽又要找事兒,戚雨遲還不知道情況,火在心裏壓着。

他回寝室走得挺快的,到樓下就給秦嘉易發了個消息,秦嘉易說謝澤現在不在。

上樓推開門,唐瀾和秦嘉易站在一起,臉色都很差。

“到底怎麽了?”戚雨遲走進去,桌子上還放着那頂帽子,但是被人剪爛了。

看到帽子上面飛的線頭戚雨遲懵了一下,走過去拿起來,都透光了。

剪的人手挺狠,東一下西一下,估計剪刀還不太好使,很多地方線連着線,口子有大有小的。

這下交代不了了,這都是其次的,戚雨遲氣的是謝澤每次自己情緒有問題都得別人來替他承擔。

他把帽子扔回去,帽檐在桌面上磕出一聲響。

秦嘉易和唐瀾都知道他生氣了,火大的情況下容易不理智,誰都一樣。

他倆一人搭了戚雨遲一邊肩膀。

“這孫子人呢?”戚雨遲書包都沒摘,手攥成拳頭。

“我回來的時候碰到他,他應該是剛剪完,摔門又走了,”唐瀾說,“還沒聯系,要不把他叫回來,今天處理了。”

“行,”秦嘉易相對他倆要稍微冷靜點,“電話我來打。”

秦嘉易拿着手機去了陽臺。

戚雨遲憋着氣,唐瀾看他憋得都忍不住了,說:“要不我給你弄個枕頭過來,你墊在桌子上揍一拳?”

“什麽啊……”唐瀾這麽一說戚雨遲又被逗笑了。

“說實話,都大二了,謝澤這個人我還是沒搞明白,他到底有什麽毛病啊?”唐瀾叉着腰,這個人一次兩次真的給他搞迷糊了。

“難道他有什麽反社會人格?”

戚雨遲搖搖頭,仰着身子看了眼,秦嘉易進來了。

“他說回來,等會兒應該就到了。”秦嘉易放了手機。

“怎麽解決?”唐瀾問。

這話是對着戚雨遲說的,帽子是他的,最後還是得他來定。

就算是打一架帽子也就這樣了,賠錢對于戚雨遲來說同樣沒多少意義。

“不知道,”戚雨遲煩躁地搓了兩下頭發,“先找他回來聽聽理由。”

好在秦嘉易回來的時候在超市随手買了半個西瓜,三個人一人一只勺子挖着吃了會兒。

戚雨遲手機一直是謝月野的聊天界面。

要是說完估計謝月野得笑,怎麽沾上戚雨遲好像就沒什麽好事兒。

等了快半小時還沒人回來,戚雨遲問:“他說什麽時候了沒?”

秦嘉易搖頭:“沒說……”

戚雨遲坐不住了,想打個電話過去直接問,一擡手電話就響了。

這會兒響容易讓人想多,三人交換個眼神,戚雨遲一看,發現打來的人是謝月野。

“不是他。”戚雨遲說着接起來。

“師兄?”

“嗯,在寝室嗎?”謝月野問。

“在,怎麽了?”戚雨遲手敲着桌子邊。

“出來一下,謝澤在我這兒。”

戚雨遲站起來。

謝月野讓他們去的地方是學校外面的一片樹林。

還沒走近,戚雨遲就看到謝月野背影。

一盞路燈在旁邊,謝月野的影子投在地下。

他面前是謝澤。

戚雨遲出來的時候帶上了那頂帽子,謝月野肯定是來處理這件事的。

聽到他們腳步,謝月野轉過身,和戚雨遲打招呼:“來了?”

“嗯。”戚雨遲越過他肩膀看了眼謝澤。

謝澤瞪了他一眼,幼稚得要死,這一眼把戚雨遲氣笑了。

他笑,謝月野看到,便轉過身,一把把謝澤推上來。

“道歉。”

謝月野聲音很冷,表情比聲音更冷漠。

戚雨遲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

“我剪了你的帽子,要道歉也是給你。”謝澤語氣很硬。

謝月野沒搭理他,和戚雨遲說:“他明天就搬走。”

唐瀾和秦嘉易相互看了眼。

“你想怎麽處理?”謝月野垂眸問戚雨遲。

“帽子是你的,你說了算。”戚雨遲退步了。

他都給臺階了謝澤還不下,在身後哼了聲,這聲把唐瀾弄爆炸了,唐瀾想沖上去被秦嘉易一把抱住:“冷靜點啊冷靜點唐瀾!”

“冷靜個屁啊這人今天我不跟他打一架沒完!”唐瀾指着謝澤,謝澤也炸,但是謝月野一下就給他推回去。

“你他媽給我站好了!”謝月野這聲吼得特別帶勁。

不止謝澤,他們全站原地不動了。

戚雨遲還沒想過謝月野能這麽發火,他一冷臉,狹長的眼廓也帶上壓迫感。

“你鬧夠沒?”謝月野聲音很低。

謝澤沉默一瞬,突然爆發,扯着自己衣服吼:“是!反正都是我的錯,你就沒想過以前要是你們管我我能像今天這樣嗎?”

謝月野沒說話,謝澤跑了。

沒人攔着,因為謝澤這麽一通說完他們都意識到了,謝澤謝月野,一個姓的,他這麽一通發火,聽上去更像是家庭矛盾。

戚雨遲也冷靜了,看着謝月野衣服下的身體輕微起伏,手背上爬起青筋。

他靠上去,手臂擡起來在他肩膀上搭着,輕輕攏了下。

作者有話說:

[1]這個是張明楷先生有一次講座的題目

[2]改編自,張明楷,《刑法學研究中的若幹關系》講座

他們談戀愛遵循了大學生談戀愛的一般規律,我是指,從瘋狂聊微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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