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就是我……過得很好的每一天
半小時之前。
售樓部外排起長龍, 全部是焦急等待今天能夠解決問題的購房者。
然而項嘉安保把他們隔離在會議室之外,理由是為了避免人員混雜,新聞發布會只安排媒體入座。
明明在現場, 購房者們卻也是跟着直播聽到了真相。喧嚣四起, 他們根本不需要任何準備,直接拿起腳邊帶過來生活的東西往安保頭上招呼。
一片混亂中,有人眼尖地看見走出來的人裏有謝月野。
一個穿着拖鞋T恤的大叔手擡得很高朝前一指, 扯着嗓子喊:“那個小子, 騙了我們!”
一石激起千層浪,怒火中燒的人們将目光對準謝月野。
中年大叔氣得臉上的肉都在發抖, 指着天喊:“當初說好的優惠, 沒有!說一定會讓我們得到合理賠償, 現在公司都破産了誰賠償!”
有上了年紀的老奶奶搭上自己後半輩子養老錢來買房, 覺得生活無望無可奈何,生氣卻沒有任何辦法,于是一面抹眼淚一面顫抖地指着謝月野:“他……他是站在那個無良企業那邊的, 他們都是為了賺錢,誰管我們死活啊!”
隔了一排保安也不妨礙生雞蛋和青菜葉都往謝月野臉上招呼, 而他竟然只是安靜地垂頭站着。
大家現在更想從他嘴裏聽到哪怕只是安慰的話,但謝月野什麽都沒有說。
憤怒的群衆沖破保安的阻攔, 揪着謝月野領口将他一把抓過來, 搖晃着問他為什麽。
謝月野說不出話, 也無話可說, 保安抓着他手臂将人往後狠狠一掼, 謝月野失衡一倒, 手臂撐在一邊粗糙的牆面上, 火辣辣地割得他生疼, 抓他衣領的人摔倒在地,已到中年的男人胸膛劇烈起伏,捶着胸口大起大落地呼吸,才将那點淚花憋回去。
背着書包的小孩不懂發生了什麽事情,被家長拉到一邊去,手指仍緊張地牽着母親。
“怎麽了媽媽?”她望着混亂的人群問,“以後我們還能回家嗎?地板上好不舒服。”
女人蹲下來抱住小孩子,将臉埋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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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可以的……”
腳下碎石被踩得沙沙作響,戚雨遲走上去,拿過謝月野懷裏的花,把他頭發上的葉子摘下來,靠過去輕輕啄了下他唇,手擡起來摟住他脖子。
謝月野抱住他,手臂用力,青色血管鼓起。
“陪我去找餘萬東。”
餘萬東不在現場,甚至不在項嘉公司裏。
謝月野帶着戚雨遲上了出租,一直扣着他手。
餘萬東住的小區是老式小區,基本都是五六層的建築,外牆拿水泥糊過,小區裏的長椅上坐着出門納涼的老太太老公公,小孩子在裏面到處跑着玩兒。
樓道裏的燈昏暗地快看不清腳下的路,窗戶是在牆面上鑿開的菱形雕花。
一切都充滿陳腐的氣味。
他們到的時候餘萬東正在準備午飯,手裏拎着兩三根蔥。
“你們來了?”餘萬東側身讓他們進來,“我家裏現在就是這樣,別嫌棄。”
謝月野叫了聲餘叔,戚雨遲也跟着他叫。
“我在做菜,”餘萬東把茶壺提過來給他們倒水,“你們中午要留下來嗎?”
謝月野搖搖頭說不用了,那壺茶正熱,水往杯子裏一倒,連茶杯都變得燙手,摸不得。
“那我先往鍋裏下東西。”餘萬東一邊說一邊起身。
謝月野放下手中杯子,茶杯在木桌上一磕,發出清脆響聲。
“餘叔,我不是來繞彎子的。”謝月野眉目平靜地望着他。
“哎,當時我就說讓何彭遠別把你帶進這個項目,”餘萬東手在半空中劃着,“他執意要這麽做。”
“他當然會這麽做,”謝月野點了點桌面,忽然笑了,“這就是他的目的。”
“小野……”餘萬東頓了幾秒,“這件事到此為止,聽說你實習也快結束了,回去好好讀書,以後好好找一份工作……”
“這件事情結束了,”謝月野打斷他,“那當年的事情怎麽算?”
餘萬東愣在原地,下一秒便恢複了神色。
“什麽當年的事情?當年的事情也結束了。”
他樂呵地笑起來,從桌上果盤中摸出一把水果刀,挑了一只豔紅的蘋果。
“我給你們削水果,以前我經常給小嘉削,削得可好了……現在太久、太久沒有削得那麽好。”
戚雨遲眼睛一垂,發現餘萬東手裏那把刀已經有了些鏽跡,連刀口都有碎裂的地方,刀面凹凸不平,一看就是再削不了東西的刀。
餘萬東顫顫巍巍地握着刀,從蘋果的中部下手,刮了幾下,也只是讓蘋果飛起幾片皮。
“唉,刀跟人一樣鈍咯……”餘萬東搖搖頭。
等到那只蘋果終于被削得面目全非,謝月野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人的號碼,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桌面上。
鈴聲響了幾秒,餘萬東扔下刀,手裏的蘋果也應聲而落,在地面上滾了幾遭。
他指着那手機,驚慌地問:“你在給誰打電話?”
謝月野沒說話,餘萬東站起來,後退幾步,又問:“在給誰打電話?”
電話那邊沒有人接起,謝月野挂掉,又撥。
“一般要打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小嘉才會接。”謝月野站起來。
“為什麽要找她?”餘萬東抱着頭,難以置信地問:“你是怎麽找到她的?為什麽要讓她牽扯進來!”
他瞪着眼在半空中毫無目的地看了一圈,突然沖上前一把打飛了謝月野的手機,鈴聲停了一秒,又繼續響。
“早就結束了……早就結束了。”餘萬東喃喃着,蜷縮着身子往後退,整個人都栽在地上。
“你知道沒有結束,”謝月野站起身,“就算你出獄了也沒有結束。”
他掌心挨着桌面,身體微微前傾,盯着餘萬東的眼睛。
“有人還沒進去,所以沒有結束。”
“你什麽都不知道!”餘萬東一揮手,眼睛睜得極大,“那時候你和小嘉都還太小了,公司裏的事情你們懂什麽?”
“我不懂,”謝月野搖搖頭,“但是小嘉可能懂。”
餘萬東聲音抖得像篩糠:“什麽小嘉……小嘉知道什麽?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有沒有胡說你最清楚,當年小嘉為什麽要執意出國?她走之前和我說好了要見面,可是後來一聲招呼沒打就走了,她發現什麽了是不是?”
“你告訴我,”謝月野一步走上前,抓住餘萬東瘦削的手臂,“你告訴我當年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樣!”
“你想的什麽樣我不知道!”餘萬東甩開謝月野,神經質地盯着腳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嘉……小嘉只是因為無法接受我這樣的父親才離開的,她不會和你說什麽……不會。”
“你告訴我啊!”謝月野抓住餘萬東衣領。
手裏這個已經走過人生一大半的人,幾乎沒什麽重量,輕而易舉就被他拎住。
他額角青筋暴起,眼眶紅了,手指揪着餘萬東的衣服,因為過于用力,指尖深深掐在手心裏。
“不要再裝了,你他媽說啊!你現在過得很好嗎?”
“我過得不好!”餘萬東抓着謝月野的手,“我就是過得不好!說起來是股東,拿着不屬于自己的錢在公司裏什麽都不是,誰都能在我頭上踩一腳。當年和謝霆之他們合作,我也是最被看不起的那個,憑什麽!如果不是我……謝霆之死得好啊,當初誰也沒想到他這麽果斷就去死了……”
餘萬東忽然仰天大笑,手打開,笑得身子發抖,笑着笑着落出眼淚。
“他謝霆之死有餘辜,憑什麽一走了之?扔下我被我的女兒永遠唾棄。”
“你想知道……你為什麽想知道?”餘萬東指着謝月野,“你最沒資格說想知道,這麽多年就你過得最好!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過得最好……”
謝月野松開手,餘萬東一下落回地面。
他轉過身,在桌面上找到那把水果刀,舉起來,戚雨遲一步跳起,從後圈住謝月野腰,喊了聲:“哥……”
謝月野擡起手臂,用那把刀貼住手背,慢慢劃。
“這就是我的日子,”他胸膛起伏,下手卻穩,“每天都像在被一把鈍刀淩..遲。”
謝月野嗓子口發熱,聲音上上下下抖得不成樣子。
“這就是我……過得很好的每一天。”
那把刀非要把人劃得橫七豎八才能見着血,血順着刀面流出來,看得戚雨遲心驚肉跳大腦發懵。他強硬地握上謝月野手,指腹的一部分抵在刀口也不管,就這麽把刀子拽了出來,啪一聲丢到一邊。
戚雨遲扣住他手指,慢慢貼上他後背,和謝月野一起劇烈地喘息。
餘萬東捂着臉,瘋了一樣搖着頭。
“想知道……都想知道,”他哈哈笑了會兒,“是,你猜對了。”
“工廠爆炸就是預謀,損失越大越好,他們就是要賠錢,就是要往裏扔錢。”
“因為那些錢根本就不幹淨,黑錢扔進去,誰也查不到下落,剩下的灰燼,冒出的都是灰白色的煙。”
戚雨遲從謝月野的肩膀後擡起眼,腦子裏所有混亂的事情找到起因。
一切不合邏輯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釋。
他們在想方設法洗錢。
“證據在你爸手上,他一死,沒人知道他留在哪裏了。”餘萬東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衣擺,撣兩下灰塵。
他朝房間走去,嘴上哼着歌。
而謝月野彎下腰撿起手機,挂斷一個其實永遠不會有人接聽的號碼。
謝月野手上的傷需要打破傷風,傷口不是很深,血在他們進急診室之前就已經止住了。
戚雨遲不想抱着謝月野送的黃玫瑰,一大束花全塞進他懷裏,讓他自己拿。
最後戚雨遲撥開刀子的那一下,他有幾個手指的指尖也被劃出血了。
護士過來給他倆處理傷口,還問:“你們幹什麽去了?怎麽一個二個弄成這樣?”
“刀子生鏽了,”謝月野說,“麻煩您等下給我們開破傷風。”
謝月野這麽講完,護士的眼神更奇怪了。
她說完好,轉身匆匆走掉,過了不一會兒,便有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朝他們走來。
戚雨遲一看就知道他們是被誤會了,估計護士以為他倆有什麽自殺自虐的傾向,所以帶着人過來确認。
謝月野狀态不好不太想說話,戚雨遲站起來替他們解釋,說只是在家裏做飯的時候鬧着玩兒,結果你推我我推你,謝月野往後一倒,手就摁在了刀口。
醫生們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戚雨遲手舞足蹈半天,總算模仿出那個可行的場面。
“真沒有自殺傾向,”戚雨遲都快說笑了,“我倆都是S大的。”
醫生最後看了眼他們的學生證,說了幾句平常要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便走了。
戚雨遲在長椅上坐下來,手撐着臉長出一口氣,便被謝月野牽過去握着。
一整個上午來了一出連環戲,戚雨遲只覺得腦子疼。
他萬萬沒想到謝月野會做出拿刀往自己身上捅的事兒。
回到家,戚雨遲二話不說把謝月野塞進浴室,謝月野有話想說,但知道戚雨遲還需要自己冷靜一會兒,解着扣子往裏走。
而戚雨遲仰躺在沙發上,想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工廠爆炸怎麽洗錢,實際上是很好理清楚的事。
就和娛樂圈裏有些人用來洗錢的手法一樣,炸掉一座樓,燒幾輛車,裏面的東西到底多少價值,水分很大。
根據新聞,工人加班純屬意外,估計這一點是他們進行安排的時候也沒有意料到的,活生生賠進去人命,洗出來的錢都帶着血水。
按照餘萬東的說法,謝霆之帶着所有的秘密縱身一跳,何彭遠出來收拾了攤子,餘萬東進去坐牢,此事風聲平息。
那今天呢?
今天的項嘉和曾經的他們又有什麽瓜葛?
何彭遠故意讓謝月野參與這個項目,餘萬東又是項嘉的股東,可以想象何彭遠本人必定在其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結合嚴子文之前對這個項目的猜測和她本人态度,戚雨遲忽然想,或許這個項目早就已經被萬庭內定。
項嘉要的不是一個好的方案,所謂的競争不過是一次作秀,舞臺越大,越能掩蓋他們真正的目的。
戚雨遲想得自己犯了惡心。
浴室裏水聲不斷,他從前就難以想象謝月野是怎麽活在那樣的環境中,今天,他的手指也碰到那把刀。
他推開門,看到水霧中謝月野一瞬間茫然的眼神。
戚雨遲脫掉上衣鑽入水柱,很快全身都被打濕。
他抱着謝月野的腰,沉默地咬住他肩膀。
半晌,戚雨遲仰起臉,說:“我支持你做一切你認為正确的事情,但是不要傷害自己。”
謝月野乖乖點頭,嘴唇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口。
“下次你一定得想着我,就像今天這樣,你要是傷害自己了,我就跟着你疼,你每次都記不住我說我很心疼這種話,那我就……”
謝月野聽不下去,偏頭含住他嘴唇。
戚雨遲挂念着他手臂上的傷不能濕了水,一直高高舉手托着。
“這種事情只有一次,”謝月野用額頭貼住他額頭,摸了摸他濕潤的頭發,“我向你保證。”
作者有話說:
本來還想多寫一點的,寫到這裏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實在寫不下去了,今天晚上這種時候怎麽碼字啊我的老天爺!!
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