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拿着他媽的正義正義壓人一頭

剛到家, 謝月野的帶教律師趙飛給他打了電話。

房間裏煮着火鍋,熱騰騰的香味撲鼻。

戚雨遲給謝月野撈了幾樣他愛吃的晾着,看他拿着手機起身去窗邊接聽。

“明天你過來上班的時候先去一趟會議室。”趙飛說這個基本在謝月野的預料範圍內, 他嗯了一聲, 沒了下文。

本來以為趙飛應該還會訓他幾句,沒想到他竟然笑了聲,說:“你可以啊, 帶你這麽久了, 我好像昨天才認識你。”

“對不起,”謝月野道歉, “我做這件事影響到您了。”

“影響到我你就不會做了嗎?”趙飛反問他。

謝月野啞口無言。

“別說這個了, 反正你進這個項目組沒怎麽跟我商量過, 現在你在裏面惹事兒了也賴不着我, ”趙飛聲音頓了頓,“不過啊,你真的有點東西, 怎麽說,我要是老師, 我欣賞你這種學生,但是下一次你就不一定運氣這麽好, 還能遇到我這種帶教律師了。”

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 謝月野基本确認自己這麽一鬧, 在萬庭是實習不下去了。

“謝謝您, 改天您有時間, 我請您吃飯。”

“客氣了, 明天你去了會議室, 結果怎麽樣我不管的, 你也別這麽早就謝我,”趙飛先給他打好預防針,“你做之前肯定知道後果是什麽,既然做了就要敢認。”

謝月野望了一眼窗外夜色,手指扣在手機背殼上,聲音平淡地說:“當然。”

戚雨遲一直盯着那邊的動靜,等謝月野挂了電話回過身,他舉着筷子,問:“怎麽了?”

那神色分明緊張,謝月野摸摸他頭發,說:“讓我明天上班之前先去會議室。”

“萬庭嗎?”戚雨遲握在半空中的手指都抓緊了,那筷子一動不動的,筷尖落下一滴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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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月野坐下來,取走他手裏的筷子放好,說:“沒事的。”

“好吧,”戚雨遲說,“有事就告訴我。”

本來很快樂的一頓火鍋,現在戚雨遲不快樂了,吃得心事重重。

洗完澡他爬上床,謝月野早就在床頭坐着,手裏捏着一本不知道什麽書,戚雨遲撥開他手,把自己放進謝月野懷裏,嘆了口氣。

“萬一他們罰你錢怎麽辦?”戚雨遲開始假設。

“我覺得這個可能不大。”謝月野說。

“那你覺得會怎麽樣?”戚雨遲偏了點頭,下巴點了點他鎖骨。

“開除吧。”謝月野很平靜地扔了枚炸彈。

戚雨遲一聽就坐起來,“這麽嚴重?”

“何彭遠……我說不準。”謝月野把書随手放在一邊,抱着戚雨遲,手指在他小腹上抓了兩下。

戚雨遲的手也跟着蓋上來,攤在謝月野懷裏。

“沒事,憑你的簡歷肯定還能找到更好的律所。”戚雨遲重重拍了兩下謝月野手背。

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盞燈,不甘心地說:“我就是覺得,你明明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下一次,我去能讓我做這種正确的事情的地方。”謝月野說。

周一早晨上班,戚雨遲給謝月野打了一枚精致的領帶。

分別的時候雙方熟練地親吻一下,戚雨遲說:“沒關系的,我會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謝月野用額頭貼了貼他的,“工作順利。”

周一的萬庭氣氛忙碌。

上一周末尾堆積的工作和這一周剛剛開始要完成的事情壓過來,一大早進去,律師們打電話的打電話,印東西的印東西,唯獨一向熱鬧的茶水間沒什麽人。

謝月野走到自己工位上把書包放下來,坐在他旁邊的小哥招呼了他一聲。

“你還好吧?”那小哥問。

他表情明顯就是知道了什麽,謝月野假裝沒看懂,點點頭。

趙飛給他發了條微信,和他說:【你現在過來吧。】

于是謝月野起身朝會議室走去。

萬庭的小會議室基本都是透明的,大家有什麽簡單的事情想說,或者小會想開,都可以直接推開沒人的會議室。

然而這次他們讓他去的卻是一個房間,從外面什麽都看不見。

謝月野敲了三下門,便推開門往裏走。

會議室裏坐着整個律所的一半以上的合夥人,正中間的位置是這個項目的帶頭人,兩邊還有項嘉的一些高管,謝月野在其中看見了趙飛、何彭遠、餘萬東以及趙豐軒。

他反手關上門,在最遠的位置上坐下來。

“我還記得你,”趙豐軒指着謝月野,氣急敗壞地說,“之前不是工作得挺好的嗎?現在在這裏搞什麽?”

何彭遠假意伸手攔了下趙豐軒,望着謝月野,嘴角帶着微笑:“他們年輕人,心裏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這些還沒畢業的法學生,你該懂的啊,總是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趙豐軒手指在空中連連地點,“把這裏當成你小孩子過家家嗎?你知不知道你一個不打報告的行動導致我們損失了多少錢?”

謝月野一句話未說。

餘萬東在他剛來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之後便一直垂眸盯着桌面。

“好了,”萬庭這邊的合夥人擡手示意了一下,“我們現在就是來告知你我們對這件事的處理方法。”

“從今天開始你就不再是我們萬庭的實習生,因為這件事性質嚴重,我們現在沒辦法和項嘉交代,所以你的實習證明,我們會扣下。”

何彭遠雙臂抱在胸前,皺了皺眉,說:“你現在認真反思一下自己,認個錯道個歉,看在你還是學生,不懂這麽多社會上的道理,我們可以酌情考慮給你實習證明。你說說,你來萬庭這麽長時間,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

這些學生來實習,除了學東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拿到那一張實習證明。

何彭遠雖然面色沉重,內心卻喜。

然而他打錯了算盤,從謝月野決定再去售樓部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不在萬庭帶走任何東西的準備。

“我是不太懂社會上的道理,我只懂我心裏的道理,”謝月野望着何彭遠,平而直的眼神像要穿透他,“我接受所有後果。”

說完,謝月野從椅子上站起來,趙豐軒大喝一聲:“哎你!”

會議室的門被打開又關上,謝月野手機正好響了一聲,他打開來,是戚雨遲發的微信。

【怎麽樣了?】

謝月野盡量把話說得開心一些:【晚上想吃什麽?】

戚雨遲:【?】

謝月野:【好久沒做飯了,給你做。】

戚雨遲那邊不再回話,但謝月野估計他是在自我安慰。

那小哥還坐在工位上埋頭奮力打字,謝月野走過去,掃了一眼自己桌面。

從上學期開始他就在萬庭實習,跟着趙飛,确确實實學到很多東西。

來的時候他只帶了筆和筆記本,現在還放在桌子的角落裏。

後來他開始學着做總結,寫案件分析,寫各種報告,要記的東西越來越多,那只筆記本幾乎被填滿,筆也用了一支又一支。

謝月野拿起剛剛才脫下的書包,旁邊的小哥看他一眼,愣了下,說:“你要走了?”

說完察覺這話不大合适,他匆忙低了頭,換了個措辭:“再見。”

“嗯。”謝月野朝外走了一點,正好經過他身後,指了指他屏幕:“這裏法條錯了。”

小哥笑了,往周圍看了一圈,見沒什麽人,才捂着嘴和他悄悄說:“你挺不錯的兄弟,這是萬庭的原因,和你沒關系,加油啊,前程似錦啊兄弟。”

謝月野點點頭,說:“謝謝你。”

走到律所門口,謝月野低頭看了一眼角落裏的那盆鳳尾竹。

他剛剛來的時候,這株竹子游走在死亡邊緣。

趙飛随手一指,說你要是能把這竹子養活,他私人請你吃頓飯。

謝月野沒想着要吃上那頓飯,卻真的把竹子養活了。

他覺得這是一種緣分,不是他真的會養。

路過的員工基本不會在意角落裏的這個盆栽,偶爾匆忙經過,衣擺在葉子上刮擦幾下,他們會先檢查自己的衣服,然後提醒自己以後不要再靠這麽近。

可是謝月野每天早晨都會看它一眼,覺得它今天比昨天更茂盛。

這個時間沒什麽人坐電梯,謝月野很快就等到了。

他邁進去,裏面空無一人。

電梯門要關上的時候,外面一只手卡在門縫中,将這道門又打開。

來的人是何彭遠。

謝月野甚至沒有和他問好,按下了關門鍵。

“我們還沒有好好聊過天。”何彭遠說。

“有必要嗎?”謝月野戳破他矜持的僞裝,“你想要的結果不是得到了嗎?”

何彭遠哼了一聲。

“這個世界上總有固執的人,在追求所謂的公平正義。我是大學生的時候也信過這些,後來呢?沒權沒勢,你光有知識是沒有用的。”

“之前說的不給你實習證明,那都是氣話,可以挽回,現在只要你馬上認錯道歉,我幫你去說,”何彭遠拍拍自己胸膛,“有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着追究,否則對誰都沒有好處。”

何彭遠一邊假裝嘆息,一邊連連搖頭。

“你說是嗎?”

謝月野擡眼,望着反光的電梯門。

“當年你幫餘萬東做假證了,你認嗎?”

他沒問是不是,而是問認不認。

何彭遠嗤笑一聲:“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工廠爆炸是你們幾個人策劃的結果,”謝月野咬着牙,“今天的項嘉,也是在你們的算計當中。”

何彭遠揚了揚下巴,“你也太異想天開了,我們哪裏來的這麽大本事?”

他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盯着謝月野,拍拍手說:“當年你爸的骨頭要是跟你一樣硬,就不會怕的去死了。”

“我沒有父親。”謝月野壓着那筆斷眉。

“哦,對了,”何彭遠笑,好像謝月野提醒了他什麽,“對對對,這也是謝霆之死之前一直念叨的事情。”

“他兩個兒子都不認他,你說說,道貌岸然到這個地步,家裏人還是一清二楚,所以有什麽必要呢?”

“對啊,”謝月野若有所指,“所以有什麽必要呢?”

“說話要講證據,”何彭遠一只手搭在謝月野肩膀上,幾乎沒有用力地拍了拍,“你說這一切,不過是你的主觀臆想,告訴別人是會被笑死的。”

“雖然我也曾經是法學生,但我最讨厭的還是這個階段的人。肚子裏就裝了半壺水,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一個二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就來和我們這種靠自己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叫板了!你的師弟也是,戚雨遲是吧?靠着那樣的家庭背景,還不是來采訪了我?”

謝月野猛然一回頭:“你說什麽?”

何彭遠在他肩膀加了力道,然而謝月野一擡手,便捏住他手關節上一個穴位,疼得何彭遠一叫。

“你師弟之前要做什麽職業生涯訪談,還不是來采訪了我?他怎麽不去問他的帶教律師?哦對了,嚴子文那個人也是個不要臉的,你們都這樣,拿着他媽的正義正義壓人一頭,誰知道什麽是狗屁的正義!”

何彭遠龇牙咧嘴,手握成拳頭在空氣中狠狠一錘,氣憤而顫抖地指着謝月野後腦勺。

“謝月野,你別太不識好歹了!我現在是在給你機會!你知道你現在面臨的是什麽情況嗎?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是你死不認錯,那以後沒有律所敢要你!”

然而謝月野紋絲未動,依舊直挺挺地站着。

電梯到了底樓,他該走了。

門朝兩邊打開,何彭遠立刻收斂神色,重新恢複他和藹可親的笑容。

謝月野平視前方,正對面的牆上張貼着這棟寫字樓裏各種企業的标志。

其中有一個是屬于萬庭的。

兩個字都工工整整,橫平豎直。

謝月野來實習的第一天,趙飛就指着這個标志跟他說:“這代表了我們律所的理念。”

“為每一位當事人的權利發聲。”

謝月野輕笑一聲,最終邁出電梯,微微側身。

“這世界的公平正義,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數。”

戚雨遲一整天都在想着快點下班回家,心神不寧到連嚴子文都看出來了。

茶水間裏在煮咖啡,大家拿着自己的杯子等咖啡煮好,閑聊三五兩句。

嚴子文走到戚雨遲身邊,一碟小蛋糕遞過去,問他:“今天怎麽了?昨天周末玩得太厲害沒睡好?”

“啊?”戚雨遲把蛋糕接過來,小勺子挖了一勺往嘴裏塞。

吃一口甜一點的東西他能好點兒。

“沒有,不是,”戚雨遲搖搖頭,“我有個朋友被開除了。”

嚴子文看着他,想了想,問:“你師兄?”

“您知道?”戚雨遲把蛋糕放下來。

“知道,他這事兒業內鬧得挺大。”嚴子文說。

“那……”戚雨遲生生咽下一口奶油,“他以後會不會……”

“說不準,”嚴子文的勺子敲了敲咖啡碟,“誰是誰非大家心裏都有數,但是這是職場,雖然是律所,這也是職場。”

蛋糕不甜了,咖啡不香了,戚雨遲半口氣哽咽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無奈臨到下班,有份文件突然需要他做,戚雨遲只好給謝月野發消息,說我今天要加班了。

謝月野讓他提前半小時和他說一聲,戚雨遲以為他是要準備晚餐,所以說好。

傍晚的時候天氣晴朗,天邊還能看見火燒雲,然而就在戚雨遲伏案工作的一兩個小時裏,突然下起暴雨。

雨滴狠狠打在玻璃上,雖然戚雨遲帶了傘,但看現在外面的情況,恐怕打着傘,回到家也是一只落湯雞。

總算工作完,他收拾好東西,拿好傘下樓。

一推門,迎面而來就是雨水,撲在戚雨遲臉上,弄得他睜眼都困難。

正想不然回去再坐一會兒,等雨小了再回家,戚雨遲聽見旁邊有人叫他:“小七。”

一偏頭,他竟然在大雨中看見了謝月野。

謝月野手裏那把傘很大,他手遞過來,戚雨遲便自覺勾住他手臂,傘一蓋,隔絕風雨。

“你讓我提前說下班時間就是來接我啊?”戚雨遲問。

“嗯,”謝月野說,“以後有時間,我會經常來接你。”

戚雨遲哦完一聲,不說話了。

“我再試着投投簡歷,另外康少遠也給我打電話了,他那邊也有律所可以推薦我進去,而且我也想休息一段時間了。所以不要擔心了,好嗎?”

“好吧。”戚雨遲垂着腦袋。

回到家,他們身上還是落了雨珠。

謝月野收了傘,走到戚雨遲身前替他脫衣服。

一粒一粒紐扣挨着解開,雨水在戚雨遲脖子上沾着,慢慢往下淌,被謝月野拎着他衣領擦去了。

“一起洗嗎?”謝月野問。

“啊,好。”戚雨遲以為是他想要。

浴缸裏放着溫暖的水,戚雨遲占據一邊,等謝月野也坐進來。

他給戚雨遲抹了沐浴露,泡泡在水面成片。

謝月野指尖在他肩膀上走過,戚雨遲都快閉上眼了,忽然聽見他問:“你去采訪過何彭遠?”

這件事謝月野不提他都快忘記了,只是謝月野突然一說,他又沒由來地心虛。

“啊,去過,當時就是職業生涯規劃,我随便問了幾個問題……”

謝月野垂着眸子看不出神色,戚雨遲便坐起來,捧住他臉,認真解釋:“他什麽都不會察覺到的你放心,我估計他心裏就把我當成一個普通學生而已。”

“戚雨遲。”謝月野叫了他全名,讓戚雨遲心底跟着一沉。

“怎麽了?”

“我只有你了,”他四指并攏握住戚雨遲頸側,聲音帶着微弱的顫抖,“以前被打,我從來沒有還手,包括你來救我的那一次。”

謝月野牽了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眉毛上。

“因為你,我在想,如果我自己都不打算救自己,憑什麽要讓別人用生命來冒險救我?我和我媽大吵一架,我說我要換一個名字,我不是謝罪。”

他胸膛微微震動,水面泡沫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戚雨遲用力揉了揉那裏。

一直不喜說話、冷冷清清的少年第一次在母親面前控制不住情緒,周盼秋砸了一只碗,抓着他的衣領,牙齒顫抖地問他:“你到底是誰的兒子?”

“你說啊!你是誰的兒子!”

謝月野連連擺頭,哭得眼睛發疼,五官皺起。

“我要換名字。”他一把推開周盼秋,撿起地上一片碎瓷舉在手裏。

“我不做謝罪了!”謝月野聲嘶力竭地喊完,胸膛中的氣息都感覺不到了。

他記得自己擡起手,閉上眼睛,在周盼秋難以置信的罵聲中,謝月野左邊眉尾一疼,血染紅了白色的瓷片。

睜開眼,他手中的碎瓷一摔,憋忍數年的委屈,這一刻被埋在輕飄飄一句話裏。

“媽媽,我不想做謝罪了。”

“晚上我坐在草地上,在想是不是所有人都不想要我。周圍很安靜很安靜,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所以我把名字改成了謝月野,月亮的月,田野的野。那一天,我只有眼前的月亮和田野。”

“現在我還有你,但也只有你了,”謝月野的手指貼住戚雨遲頸側,眼圈被浴室裏滾燙的空氣蒸得發紅,“我求求你,我只有你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寫得快,看看晚上還寫不寫得出來,寫得出來就再更,沒有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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