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沒有能力的人趁早滾蛋
項嘉在各個地方投放了樓盤廣告, 宣傳力度很大,聲勢極高地壓過了之前的風波。
他們的行動速度比預想得還要快,一時間, 這個項目在本市風頭無兩。
戚雨遲有幾次抓到謝月野在看新聞, 何彭遠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加入了這個項目,現在成為了項嘉在媒體面前發言的代表之一。
其實很好理解,何彭遠因為之前的案件, 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關注度, 大家更容易相信他。
而戚雨遲奉行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每次都直接關掉謝月野的手機, 對着他眼睛眉毛鼻子一通親, 說我們去做點別的吧。
謝澤那邊遲遲沒有消息, 戚雨遲比謝月野還心急。
但他不能表現, 要比謝月野還冷靜一點。
暑假接近尾聲的時候,班裏的學習委員又來找戚雨遲,這次不是讓他交作業, 而是告訴他一個好消息。
【你之前做的職業生涯規劃書,分數很高。】
戚雨遲并沒有在作業裏寫到采訪何彭遠的那一段, 而是重新找了律所裏的幾位律師做采訪。
為了更客觀更全面,他挑了不同年級、不同經歷的幾位律師, 其中有做過法官的, 有做過法務的, 也有一開始就是律師的。
整個報告內容詳實, 觀點清晰, 對未來職業的考量也綜合了各種因素。
戚雨遲回:【是嗎?所以有什麽獎勵嗎?】
學委:【獎勵就是你的這一份将會在我們學校公衆號上展示。】
戚雨遲:【怎麽展示?】
學委:【就是簡單對你的內容進行概括, 對了, 這邊還需要你寫一個做這個報告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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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雨遲忽然覺得自己又沒那麽開心了。
戚雨遲:【好吧, 什麽時候要?】
學委給他詳細交代了截止時間和要求,最後十分誠懇地說:【我們學校公衆號挺多人關注的,還有很多大學有那種組織,專門觀察高校公衆號,對他們每一期的選題進行分析,從而得出一些社會學意義上的結論。】
一個想法從戚雨遲腦子裏一閃而過:【比如呢?】
學委:【比如最近我們國家的大學生最近在關注什麽。】
戚雨遲手裏拿着一杯咖啡,本來是因為有點燙才沒有馬上喝,因為想得太投入他忘記了,遞到嘴邊喝了一口,燙得嘶了一聲。
項嘉是怎麽轉移公衆注意力的?
輿論。
那同樣的道理,他們也可以利用輿論的力量。
可是怎麽利用?哪一個人群會發聲?
戚雨遲想到了大學生。
那天他讓人幫他找過來的幫手,不都是大學生嗎?先利用他們學校一些志願組織的公衆號進行宣傳,一些與那個學校關系好的學校也會進行關注和轉發。
既然有想法就開始做,戚雨遲上手聯系那個學校的青協,自己同時開始出關于那天的稿子。
事情比他想象得順利,法學院在這方面不缺幹勁。
對方找了一個負責人來和戚雨遲做銜接,一上來就和戚雨遲核對文章的框架。
戚雨遲心裏擔心不少,覺得有問題要合作之前就說清楚,便問:【這個活動不具有官方性質,是我們臨時做的,你們需要再次審核嗎?】
對方:【我們已經審核過了,這你放心,在學校層面,我們也是支持這樣的活動的。】
戚雨遲:【但是這個畢竟涉及本地企業。】
對方知道戚雨遲在擔心什麽,通常這樣的納稅大戶,在本地總是有一些優勢。
對方:【我們既然答應要做,就說明我們已經做好了全面的審查,這件事在我們看來很有價值,至于你擔心的,那些都是能夠被證實的事實,我們只需要保證客觀公正地說話。】
戚雨遲:【好,謝謝你們支持。】
對方:【不用,還要感謝你給我們送了這個選題,這件事本來也是我們應該關注的。】
他們的堅定把戚雨遲心裏最後一絲猶豫打消。
如果這本來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那就應該做。
經過讨論,大家決定從最後離開的那位大叔入手,以人、以情感引入主題。
他們幾番覆轍終于找到那位大叔的聯系方式,對他的經歷進行了一次完整采訪。
整篇文章最後需要探讨的問題是:爛尾樓到底是誰的責任?又要怎麽解決?
全文将亮點放大,在避免集中于項嘉而受制于項嘉的同時,也更有話題度。
為了這篇稿子,戚雨遲狠狠熬了幾次夜。
他一直對着電腦敲字,說是工作,謝月野也沒懷疑。
不過戚雨遲不是在外面客廳裏工作,深夜都會把電腦抱進來,他靠在床頭打字,謝月野睡覺。
他頭發毛茸茸地抵在戚雨遲腰腹的位置,呼吸從不均勻,慢慢變得平穩。
戚雨遲哪裏卡住了,就擡手在謝月野發頂摸兩下。
電腦屏幕的光照着謝月野半張臉,這段時間他心裏裝着太多事情,戚雨遲都清楚。但是他們沒聊過,戚雨遲知道現在謝月野更需要他陪着。
他在不顧一切地努力,只需要偶爾回頭的時候還有一個懷抱。
但是戚雨遲不甘心只給他一個懷抱。
他用指腹輕輕碰了碰謝月野的斷眉,沒想到謝月野醒了一下,朝他這邊側身,嘴唇貼住他小腹。
“早點睡。”謝月野聲音沙啞地說。
他們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完成了這篇推送,周一早晨,這個學校的公衆號準時發布了一篇名為《售樓部的“進出”——一位中年父親的背影》的文章,文章封面是那位大叔離開售樓部的背影。
而在他身前,是一棟又一棟破敗不堪的爛尾樓,在夕陽下頹然地聳立于原本充滿活力的城市中。
同時,因為戚雨遲早早溝通好,S大的學生公衆號也對這篇文章進行了轉發。
午休的時候戚雨遲刷朋友圈,就已經看到很多同學也在轉發。
到了下午,有相關大V在獲得授權後對這篇文章進行搬運,已經在微博上引起了波瀾。
效果比戚雨遲預計中好,對方學校的負責人也将目前為止的流量數據告知戚雨遲。
被項嘉掩蓋的輿論風暴正在重新蓄力。
戚雨遲下班回家時,謝月野正坐在凳子上看東西。
他湊上去,看到一個會議室的現場。
屏幕中,何彭遠穿着整潔的西服,和幾位項嘉高管坐在一起。
有記者問起,這次收購中最為關鍵的部分是什麽,項嘉的高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話筒便移到何彭遠手邊。
他條理清晰地說明了在公司收購中需要注意的事項,但記者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何彭遠自己也知道,所以他避重就輕。
然而那群記者有什麽好怕的,這一次犀利點明:“請問在項目進行的過程中,你們是否考慮過那些買到爛尾樓的普通百姓的感受?根據我們了解到的消息,正是因為您所在的律所萬庭,在前期對這一部分人進行了調查,才使得你們給出的方案脫穎而出,那現在方案中的目标是否已經實現了呢?”
這個問題早在何彭遠意料之中,他十指交扣,蓋在桌面上,眼睛望着攝像頭,嘴角帶着溫和的笑意。
“當然,我們萬庭從始至終都奉行一個理念,為每一位當事人的權利發聲。爛尾樓是我們都不希望看到的情況,項嘉在綜合考慮之下決定接手這個項目,同時也希望在我們團隊的幫助之下,發揮這個項目的社會價值。”
一個沒有被點到發言的記者突然大喊:“那請問你們怎麽解釋前幾日驅逐學生的事情?根據我們的了解,那些大學生是來做社會實踐的,目的是為已經購房的人普法,然而你們的人卻在現場宣傳根本不利于買到爛尾樓的人的方案,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為當事人的權利發聲嗎?”
饒是何彭遠也在鏡頭面前變了表情,很快旁邊人傳給他一個手機,估計上面是有關這件事的報道,何彭遠在簡單讀過之後便安撫媒體道:“這是學生們的活動,對于這類活動我們肯定是大力支持,但是這些學生過來的時候并沒有進行相關的報備手續,商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我們合理懷疑他們出現的目的,同時無法對他們提供講解的內容做出保證,一旦出事,誰來負責呢?”
記者們安靜了一些,何彭遠繼續說:“再者,這篇文章的中心其實是對爛尾樓問題的關注,導致爛尾樓責任并不在項嘉。還請大家放心,我們一定會在大家的監督下合法合規地進行經營。關于接下來這件事會怎麽解決,大家就繼續關注吧。”
他三兩句話撇清關系,便和桌邊衆人一起起身。
記者們仍在問着,他們卻仿佛聽不見了,三三兩兩聚攏退了場。
視頻到了結尾,謝月野關掉手機,握住戚雨遲的手,捏了捏。
“文章你寫的?”他語氣有幾分嚴肅,但又不似生氣。
“嗯。”戚雨遲小心地關注着謝月野的情緒。
想到之前他去采訪何彭遠,謝月野又氣又怕地和他說我只有你了,此刻他也害怕謝月野又找到那種情緒的狀态。
然而謝月野輕輕笑了一聲,說:“你筆上功夫可以啊,我應該早點看看你寫的東西。”
戚雨遲松了口氣,“也不完全是我寫的,是我和這個學校的好幾個負責人,我們一起寫的。”
謝月野立刻就明白過來,戚雨遲熬夜的那些天到底在工作什麽。
他心緒翻湧,到了嘴邊只剩下一句最沒用的:“謝謝你……”
“不用啊。”戚雨遲在他身邊坐下來,捧着他的臉和他對視。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是我,如果我是你,我們身份互換,你會為了我做這些嗎?”
謝月野明白他意思,但又覺得事情不是這樣計算的。
“我們之間從來不是怎麽算賬的,”戚雨遲親了下他額頭,“我愛你。”
謝月野抓着戚雨遲兩只手,點了點頭。
“我也愛你。”
這篇文章帶來的影響很大,好在之前戚雨遲就和對方學校協商好,一定會對他的身份進行保密,否則現在戚雨遲的手機該被打爆了。
何彭遠頗有些氣急敗壞,有天竟然還來問戚雨遲:【你們學生公衆號的影響力這麽大嗎?】
他不知道這篇文章背後的人就是戚雨遲,所以戚雨遲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在床上笑了好長時間。
最後,他陰陽怪氣地回複:【是啊,大學生就是喜歡為自己沒什麽屁用的正義感發聲。】
何彭遠竟然還反過來教育他:【話不能說得太絕對。】
暑假到尾聲的時候,趙飛給謝月野發微信問他現在在哪裏。
謝月野說:【還留在本市。】
趙飛:【那挺好,你之前不是說要請我吃頓飯嗎?我現在有時間了。】
謝月野當然說好。
萬庭并不是謝月野的第一段律所實習,以前他也在假期找過其他律所。
但那個時候他還是本科,簡歷裏只有一段法院實習經歷,又因為找實習的時間太晚,所以錯過了很多機會。
那個律所的管理很成問題,謝月野的第一位帶教律師每天只會讓謝月野給他開車,要麽就是印材料送材料,給法院打電話。
在律所的一個多星期時間,謝月野別的什麽也沒學會,打雜該幹什麽,他倒是能做得又快又好了。
不僅如此,那個律師還是PUA愛好者,只不過手段非常爛,屬于沒有人能上當的水平。
最後謝月野自己辭職了,連一天五十塊的補貼,也一分錢沒要。
第二次他才去了萬庭,見到趙飛的第一眼,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運氣不好,這一次是不是又要遇到上次那種人。
沒想到趙飛給了他驚喜。
如果說康少安是謝月野的第一個師父,那趙飛一定是第二個。
謝月野挑了一家很安靜的餐廳,他知道趙飛喜歡吃什麽。
趙飛也是剛剛下班過來,身上還穿着西裝,一坐下就擡手解了領帶挽起袖子,問他:“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覺得每天都太長了吧?”
他說準了,謝月野笑着搖搖頭。
“今天主要是來喝酒的,”趙飛一上來就給這頓飯定了性,“我還沒跟你喝過,就這麽一次了。”
一邊喝酒一邊聊天,謝月野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但趙飛是,所以他又聽他念叨了許多煩心事,恍惚間好像自己還在律所實習。
最後喝酒聊天變成借酒消愁,謝月野罕見地醉了。
說到該散場的時候,趙飛拍拍他肩膀,手指豎起來,在空中晃蕩。
“說實話,我很欣賞你,小夥子,”趙飛自己都笑了,“你知道我看到你什麽感覺嗎?”
謝月野配合地搖搖頭。
“我看到你好像看到以前的我自己,你很天真,真的,可能你自己不這麽覺得,但是我今天必須要說,”趙飛一字一頓地點着,“你,很、天、真。”
“但是我欣賞這種天真。”
他醉得搖頭晃腦,躺倒在椅子上。
“你出去要是說我是你師父,我一點都不丢人,何彭遠說的話你當他放屁,職場有什麽規則?職場只有一個規則,沒有能力的人趁早滾蛋!”趙飛一下子坐起來,手在桌邊一拍。
“這就是唯一的規則。”
“所以徒弟啊,你師父今天最後一次這麽叫你,”趙飛在西裝口袋裏摸索半天,抽出一張紙來,“這個,你拿着,本來就該是你的,這個何彭遠扣不下來,我當時就想肯定給你拿到!”
“還有錢,你在萬庭多少天就結多少天的賬,他一分扣不了,你放心,你叫我一聲師父,這些事兒師父給你辦了。”
謝月野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在離桌面還有幾毫米的時候就丢開了酒杯,杯子轉了一下,裏面的酒終究是沒灑出來。
那張紙被平平整整折着,謝月野拿過來,輕輕打開。
最中間印着四個大字:實習證明。
下面是他的帶教律師趙飛給他手寫的實習評價,最後落了個誇張的簽名,還印有萬庭的公章。
謝月野其實已經在心裏放棄這份實習證明了,真的拿不到的時候,他窩火過,他想幹脆一點把何彭遠揍一頓,但是知道這樣做也無濟于事,然後慢慢接受現實,勸說自己你也學到東西了不是嗎?
別的情緒沒有,對于這份證明,謝月野只是覺得不甘心,多想一個憑什麽,他心裏就發酸。
沒想到他還能拿回屬于自己的這份公正。
萬千思緒堆積舌尖,謝月野把這張紙重新疊好,和趙飛鄭重地說:“謝謝您……不僅僅是因為這個證明,還有您之前的培養。”
趙飛一揮手,說那也得看我培養的是誰。
一頓酒喝到快午夜,走的時候趙飛的妻子開車過來接他,順便把謝月野送回家。
他喝暈了,到這時才想起給戚雨遲回條消息,說自己馬上到。
戚雨遲在小區門口接到謝月野,驚訝于謝月野竟然有能喝得這麽醉的一天。
好容易把人扶回家,戚雨遲在浴室裏給謝月野放好水,又仔細地為他脫衣服。
皮帶頭掉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謝月野像是突然被打醒,從褲子裏拿出一張折好的紙交到戚雨遲手上。
他垂着頭,動作遲緩,道:“小七,這個放好……”
戚雨遲接過來,說我知道了,正要把人塞進浴缸裏,謝月野又突然不幹了,從戚雨遲手裏把紙拿回來,打開,死死盯着。
浴室燈下,他雙眼發紅。
戚雨遲察覺裏頭許多情緒,輕輕地走到謝月野身後把人抱住,偏了些頭和他一起看那張紙。
實習證明。
戚雨遲從來不知道萬庭扣了謝月野這麽重要的東西。
他手掌在謝月野小腹上心疼地抓了抓,正想說些安慰的話,驚覺紙上落了兩滴眼淚。
謝月野折好那張紙,重新塞進戚雨遲掌心。
他低着頭,很長時間沒有擡起來。
戚雨遲把紙拿出去放好,又匆匆跑進浴室。
他比謝月野矮,所以踮着腳,才把他一個腦袋抱在懷裏。
下一秒,謝月野緊緊握住戚雨遲腰側,壓抑地哭出來。
作者有話說:
修了一些前面劇情的邏輯(202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