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獄裏沒有魔鬼
暑假就要結束, 謝月野已經和房東商量好退房的時間。
戚雨遲在東華的工作也全部進入收尾階段。
這個假期相比以往已經算很長,但和謝月野一起住的時間戚雨遲總是覺得不夠,所以更加留念。
當初知道只是短住, 戚雨遲沒有拿大件的東西過來, 所以收拾的時候也很簡單。
衣服一疊被子一裹就能帶走,沒必要提早準備。
剩下的多餘時間變成他纏着謝月野傷春悲秋。
明明房子是二手的,但他還是看哪裏都舍不得。
晚上躺在床上, 戚雨遲抱着謝月野一翻身壓在他身上, 說:“又要回去上學了。”
“嗯,”謝月野抓抓他頭發, “回去也能經常見。”
“我知道。”戚雨遲聯想到一件更讓他心慌的事情。
“我可能需要準備考研了。”
“好, 想去哪裏?”謝月野問。
“這還要問嗎?”戚雨遲笑, “肯定留本校, 繼續做你師弟啊。”
“什麽院?”
“我想念商法,”戚雨遲說,“在律所裏接觸了一些這方面的業務, 覺得挺感興趣的。”
“好,”謝月野說得好像戚雨遲真的馬上就能去念商法了一樣, “那就讀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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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裏,戚雨遲清了清嗓子, 問他:“謝澤那邊怎麽樣了?”
“易蘭芝情緒不穩定, ”謝月野拍拍他後背, “謝澤其實已經去過很多次了, 但是每次她說出來的東西都是颠三倒四, 他這幾天還會再去一次, 他說他已經有一個差不多的答案了。”
“你媽媽給的U盤, 你打開看過沒有?”戚雨遲問。
“看了, 需要密碼,而且有輸入限制。”謝月野說。
他沒有焦點地望着一片漆黑,喃喃出一句:“快了……”
戚雨遲馬上要離開,律所的工作他全部交接完畢,佘顏和他一個時間走,嚴子文還笑正好不用辦第二次歡送儀式。
儀式很簡單,在周五那天,大家點了一桌豐盛的下午茶。
裏面有戚雨遲很愛吃的小點心,所以他基本上都是聽別人聊天,自己只顧着吃。
最後嚴子文說讓他倆發言,戚雨遲站起來,只道感謝大家這麽多天的照顧雲雲。律所裏絕大多數人對戚雨遲印象都很好,原因是這個實習生做事認真又快,別人找他幫忙基本不會拒絕,偶爾寫一些需要知識的東西也很有幾分水平,确确實實給他們省事不少。
嚴子文倒是沒怎麽煽情,她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這個時候還和戚雨遲叮囑了一些工作重點。
戚雨遲心裏有疑問,是關于何彭遠的。
剛進律所的時候,他陰差陽錯撞見何彭遠的字條,已知他與嚴子文不和,然而不和是怎麽不和,戚雨遲好奇。
反正要離開了,嚴子文這時候總不會怪他。戚雨遲走過去,小聲問:“嚴律,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看戚雨遲的眼神就知道這不是個普通問題,嚴子文還是大方地說:“問吧。”
“是關于何彭遠的。”戚雨遲先點出他名字試探嚴子文口風,見她沒有反對,便繼續說:“為什麽您之前拒絕了何彭遠進東華呢?”
嚴子文望着他笑了下,“你還是問了啊,我還在想你能憋到多久。”
戚雨遲沒想到自己被看穿。
“律所最重要的是團隊,何彭遠做獨立律師太久,其次,我個人對他的某些行為感到非常不齒。我們的确關注能不能贏下案子,但比能不能勝訴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合法合規、手段正當地勝訴。”
話已至此,戚雨遲不再問了。
下班之前他交了最後一份需要他打印的材料,所有東西裝到書包裏,戚雨遲走出東華大門。
不再有處理不完的工作等着他,戚雨遲晚餐之後坐在家裏,難得覺得無聊。
手機翻了又翻,對什麽都沒興趣。
謝月野看出他有些煩,抽走他手機,說:“我們下樓散步吧。”
戚雨遲一下坐起來,“行啊。”
在樓下他們碰到同樣剛剛出門的鄰居,鄰居是位老大爺,手裏牽着一只柯基。
兩邊打過招呼,戚雨遲還戀戀不舍盯着那只狗看,老大爺便叫住他,問:“要不然你們幫我遛一晚上?我今天正好累了,不想動。”
戚雨遲當然樂意,興致勃勃接過狗繩。
柯基的屁股像兩片蓬松的大面包,看起來軟乎乎的,戚雨遲在心裏演練多次把這條小狗撲倒的場景。
走着走着走到街邊,戚雨遲口渴了,說想喝飲料,兩人進了一家奶茶店。
謝月野不讓他點冰的,戚雨遲勉強妥協,要了一杯去冰橙汁。
他咬着吸管,忍不住想,他們以後也會有像今天一樣的時候嗎?
那一天他和謝月野經濟獨立,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養一條喜歡的狗,下班之後在小區公園裏轉悠。
就一直一直這麽生活下去。
突然間,戚雨遲偏頭,湊近謝月野,和他說了聲我愛你。
戚雨遲常常這樣,所以謝月野并不覺得奇怪,很快回他一句我也愛你,親了一下他後腦勺毛茸茸的頭發。
這個時間天沒有完全黑,微風吹着也很舒服。
戚雨遲手裏牽着繩子,和謝月野走一會兒坐一會兒。
他們慢悠悠逛完回去,快到的時候小狗突然加快腳步,四條短腿不斷劃,拉着戚雨遲往樓裏蹿。
跑過一條長椅,那長椅上坐的人有些奇怪,戚雨遲回頭一瞥,發現他大夏天穿着長袖衛衣,帽子拉起來罩住了腦袋,僅能分辨是一個清瘦的身影。
謝月野跟在後面,腳步一頓。
戚雨遲也拽着狗停下來了,歪着身子順着謝月野目光望過去,那人站起來,臉一擡。
微弱的燈光下,他嘴角破了,眉尾貼着一小塊紗布。
是謝澤。
柯基叫了兩聲,戚雨遲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安撫他。
謝澤沒廢話,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條遞給謝月野,“你要的。”
頓了一秒,謝月野伸手過去,沒有拿紙,而是抓住謝澤的手腕。
衛衣的袖子往下滑落一截,露出裏面纏着的繃帶。
“你有病啊,”謝澤手一揮甩開了謝月野,側過身,拿着紙那只手仍然懸在半空中,“拿了就滾。”
雖然謝澤幫了忙,但這臭脾氣是一點沒改。戚雨遲看不下去,跑上前一把把紙條抓過來塞進謝月野懷裏,一只手牽着狗一只手抓着謝月野手腕,拉着人上樓了。
他們先去還了狗,走出來等電梯的時候戚雨遲朝樓下看了一眼,謝澤已經走了。
字條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一串字母和數字的組合,看起來毫無規律可言。
電梯到了,謝月野牽起戚雨遲的手走進去。
他一直不說話,戚雨遲摸不準他到底什麽心情,晃了晃手,問:“如果打開了,我陪你去交給警察。”
這句話莫名戳進謝月野心窩,他點點頭,又有了那麽一點勇氣,說:“好。”
電腦接上U盤,屏幕中很快跳出輸入密碼的界面。
戚雨遲跪坐在床上,從後圈着謝月野脖子,下巴放他肩膀上和他一起看。
“輸吧,”戚雨遲偏頭親了口他額角,“什麽結果我都陪着你。”
真相就在眼前,謝月野卻遲疑了。
那串密碼很長,戚雨遲給他念,謝月野一個鍵一個鍵摁下去。
到最後一步,謝月野的手指停在回車上。
就好像故事到了結尾會變得更難寫,人到了該分別的時候話說不出口,事情要結束了總是茫然無措。
謝月野此刻也大腦空白。
如果打開了他要怎麽辦?如果打不開,還有什麽辦法能得到正确的密碼?
這份證據會牽涉多少人?而他又是否有機會了解到當年的真相?
戚雨遲笑了一聲,搓搓他頭發,甚至沒有說一句話,擡手替他按了回車。
一個對話框彈出來,裏面裝了起碼一頁的各種文件。
有文檔有圖片有表格。
戚雨遲沒有再看,坐在自己小腿肚上,在謝月野後頸親了一口。
“哥,需要我就叫我。”
他跳下床,把這個空間留給謝月野一個人。
戚雨遲一直沒進去,什麽時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被人從身後抱得很緊。
謝月野還沒醒,他呼吸沉沉,均勻地噴灑在戚雨遲肩頭。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
戚雨遲想。
周一早晨,戚雨遲和謝月野去了公安局。
做過簡單介紹之後,一位警員接待了他們。
之後他們被帶到一個辦公室,謝月野填了報案資料,同時将手中的U盤和密碼上交。
做完這些并沒有花多少時間,警員收走了資料,說:“你們可以走了。”
戚雨遲跟着謝月野起身,他們在警局大廳裏停下來。
謝月野說:“等一個人。”
十分鐘不到,一位中年男人從旁邊的門走出來。
謝月野迎上去,叫了聲:“劉檢好。”
戚雨遲對着那位中年男人一打量。
身上穿的是polo衫,領口折得整整齊齊,下身一條休閑西褲,頭發剃得很短。
再結合謝月野對他的稱呼,這應該是一位檢察官。
于是戚雨遲跟着謝月野稱呼:“劉檢好。”
“你好你好。”劉檢也看向戚雨遲,手指了指,謝月野便搭了下戚雨遲肩膀,說這就是我師弟。
劉檢眼光掃過來,點了幾下頭,看來是早就聽謝月野提起過。
“今天的事情處理好了嗎?”劉檢問。
“處理好了,”謝月野說,“沒花多長時間。”
“好,”劉檢擡手看了眼表,“我今天還有很多工作要忙,到這邊來也是處理事情,下次時間多一點了我們再見。”
他又拍了拍謝月野手臂,“最近我們都很忙,你們開學之後你就盡快過來吧,我已經和同事們說了,位置都給你騰出來了,大家都等着。”
這句話裏面似乎有其他意思,戚雨遲想明白了,眼睛微微瞪大。
等出了公安局,他才抓住謝月野手臂。
“你要去檢察院實習嗎?”
“是,”謝月野把他牽下來,放自己掌心裏握着,“之前聯系好的。”
戚雨遲沒料到,又問:“怎麽想到去檢察院?”
“覺得我可能更适合做這種追訴犯罪的工作。”謝月野說。
這段時間沒有實習,謝月野用很長時間思考自己的職業規劃。
律所很忙,他每天只顧着不斷工作,忘了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熱愛,又是不是真的适合。
不論如何,戚雨遲替他開心,開始規劃之後謝月野來上班的路線。
他滔滔不絕,謝月野卻一下将他抓住,說:“之後如果有機會,我還想見一次何彭遠。”
戚雨遲頓了半秒,點頭道:“好。”
新學期開學,戚雨遲住回宿舍。
因為整個假期沒回家,他是寝室裏到得最早的。
到了之後收拾完東西,戚雨遲出了滿身汗,幹脆洗了個澡,清清爽爽躺在床上。
寝室群沉寂了快一個暑假,這會兒重新熱鬧起來。
唐瀾跟直播似的報自己位置,秦嘉易也說他快到了。
戚雨遲摻和了幾句,讓他們自己鬧,給謝月野發了條微信。
【收拾好沒?】
謝月野說:【已經躺下了。】
戚雨遲真沒想到他倆動作一樣,笑了。
謝月野又接着發:【晚上和導師還有師兄師姐吃飯。】
戚雨遲也正好想說這個,剛剛開學,他們宿舍也約好晚上一起吃。
大概說了一下這幾天的安排,兩人交換了一份課表,戚雨遲關了手機,正想睡會兒,商若蘭給他打了個電話 。
戚雨遲知道自己肯定要被說,所以放平心态。
“你一個假期,有沒有那麽一秒鐘想起過你還有個媽?”
開門見山,挺合适的。
“哎喲媽對不起,你也知道我實習,實在太忙了,”戚雨遲挑好聽地說,“我挑個周末回來看您行嗎?”
這樣商若蘭好歹覺得好受點,聊了會兒,她問到謝月野,說:“你跟你師兄怎麽樣了?”
戚雨遲沒想到她過問自己感情的問題,照實說:“感情穩定,我倆要一男一女,現在應該在考慮步入婚姻的殿堂。”
商若蘭被他鬧得沒脾氣,又講了三兩句便不說了。
挂掉電話,戚雨遲想到謝月野上交證據後沒幾天,警方立了案,目前應該在走手續批捕。
這件事情沒有最終落地,戚雨遲也總是覺得不安。不過他觀察謝月野,倒覺得對方已經放下許多,于是自己也不再提。
要說實話,戚雨遲從來沒想過他們能走到這一步。想想這一步之前的每一步,戚雨遲始終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他尚且如此,那扛了那麽多年的謝月野呢?
正胡思亂想,唐瀾回來了。
只要這家夥一回來,宿舍裏不會再有安靜的時候。
一個假期沒說上話,唐瀾的嘴跟縫不上似的直念叨,等秦嘉易也到了,這寝室裏光是他倆聊天的聲音都能穿到樓梯間去。
他們關心戚雨遲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和謝月野怎麽樣了?
戚雨遲拿回答商若蘭的話回答了他倆。
“行,真靠譜啊遲總,”唐瀾狠狠一拍他肩膀,“那你說你和野哥喜結良緣,到咱們這兒也得有點表示吧?”
戚雨遲一聽就明白他意思,手一揮:“晚上我請客呗。”
飯桌上,大家紛紛說起實習的經歷。
都是第一次接觸真實的案件,這麽多年也過了新鮮勁,剩下想說的都是真的想說的。
唐瀾拍拍桌子,問:“你們覺得你們這個假期幹過最牛逼的一件事是什麽?”
他倆都沒開口,等唐瀾先說。
“我去的是法院,刑庭,當時有一個當事人進來的時候,在保安那裏過安檢,他兜裏揣刀子了,就是不拿,兩個保安上去把他摁着,結果他一下掏出來,而我沖上去擋下了這一刀。”
唐瀾說着,胳膊擡起來,把短袖往上撥了點。
那胳膊上還真有道傷口。
天,這故事确實是夠驚險的。
戚雨遲想到什麽,問:“當時我記得我們老師在群裏突然發通知,說一定讓大家注意人身安全,是不是就是你這個事情發生之後啊?”
唐瀾連連點頭,“是就是,但是老師說不要讓太多人知道,我就沒跟你們說。”
秦嘉易佩服地一抱拳,但很快又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本來你不沖上去的話,保安能把他按服的。”
空氣安靜兩秒,唐瀾差點兒蹦起來把秦嘉易打一頓。
戚雨遲心裏想,我幹過最牛逼的一件事,應該是你倆朋友圈裏轉發的有篇文章是我寫的吧。
他拿出手機,随手刷了下,一條新聞蹦出來。
今日19時45分,何彭遠在項嘉慶功宴上被警方帶走。
戚雨遲盯着那行字,一下站起來。
秦嘉易和唐瀾被他吓一跳,一擡頭看到戚雨遲臉色,趕緊問:“出什麽事兒了?”
他此刻控制不住自己情緒,搖搖頭,說沒什麽,我出去打個電話。
這個電話必然是撥給謝月野的,他也看到了新聞。
兩邊都有些思緒混亂,還是謝月野先開口。
“當年謝霆之參與洗錢,是因為他的公司裏有員工利用公司參與毒品鏈,謝霆之知道以後只想保下公司。何彭遠說不如想辦法把這筆錢洗白,之後再開除這個員工,這樣誰也不會知道。”
謝月野聲音緩緩。
“所以在工廠爆炸之前,他們其實已經用別的方式完成過洗錢,但是數目很小。後來公司陷入經營困難,工廠原本就打算停工,何彭遠說幹脆制造一起爆炸,幫他們洗錢,能獲取暴利,謝霆之同意了。員工死在裏面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謝霆之是一個迷信的商人,沾上人命的事情他不想幹,但是事已至此又不能回頭。”
“他內心有愧。”
謝月野咬着牙,“他自殺是為了洗脫自己的罪,他每天都在害怕那些人的冤魂,他怕得精神出了問題。”
“他整理了證據卻藏起來,密碼告訴一個已經瘋了的人,就更說明他其實根本不想讓自己做的事情被知道,只是為了對得起所謂良心,讓自己死後別下地獄。”
謝月野閉上眼,吐出最後一句話:“地獄裏沒有魔鬼,只有比魔鬼更可怕的人。”
作者有話說:
下章完結,推一下基友的文文《怕你疼》by元柚溫
戒酒五年的牒凡,公司周年慶被迫破了戒,然後他後悔了。
五年沒見的面孔現在正和自己的老板侃侃而談。
舉杯的那條右臂即使采用防真的材質也還是能看出來。
酒勁上腦,記憶裏所有的事又湧了出來。
戒酒前的最後一次,他捏住對方冰冷沒有知覺的手臂,紅着眼眶。
“我們分手吧,我怕。”
破戒後的第一次,熟悉的面孔在酒氣模糊下越來越近,多巴胺刺激他吻了吻對方指節。
囫囵說:“原來還是涼的…”
郁雲琢摁滅煙上最後一絲火,幹澀的對宿醉的人說。
“你怕我疼,可我沒你才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