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偉已經坐着那輛貨車走了好一會兒,可尤屹還是維持這一個姿勢不動。
手和腳都縮在他臨走時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裏,外面只露出圓圓的腦袋來。
尤屹向來不是那種喜歡多想的人,可是這會兒他不能不多想了。
蝦叔在船上的房只有一間屋子,只要一進去就可以看見裏面的人和物,尤屹看着桌上透明罐頭瓶子杯子上自己的倒影,他在想,這個房間裏除了蝦叔和自己,還有剛剛離開的周偉,還有誰來過。
蝦叔之所以叫蝦叔是因為他是個盲人。
早些年是個健全的人,因為幫馬叔擋了事兒所以變成了盲人,所以馬叔決定養他一輩子。
工作雖然不體面,可是開出的價格蝦叔很喜歡。
一個盲人既然他看不見,那為什麽進來之前房間裏還點着燈呢。
只能說明,在自己進來之前已經有人來過了。
尤屹百無聊賴的歪了歪頭,看着玻璃杯上的倒影緩緩的擡起頭。
林垣從外面慢悠悠的走進來。
而後尤屹就感覺到一支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林垣仍舊是老樣子,他比自己大一些,卻總穿的流裏流氣,一件皮衣下面都是叮叮當當的挂飾,浮誇的厲害,夏天的時候最喜歡露出他的兩條花臂。尤屹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大概是因為開了幾間酒吧,林垣身上的戾氣收斂了不少,雖不能說慈眉善目,但好在沒有那麽猙獰。
黑洞洞的槍口就抵在自己的太陽穴,尤屹卻沒有躲開。
他環視四周的人,又看向林垣無奈的笑笑道:“還真是你。”尤屹補充道:“我剛剛還在想,到底是誰在我之前找過蝦叔。”
林垣擺了擺手,示意手下放下槍,而後拉過一把椅子,在尤屹面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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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屹。”他道:“咱們倆好久沒見了吧。”
蹩腳的笑,又虛僞,又惡心。
這麽多年在馬叔身邊,林垣別的沒學會,這兩點倒是夠學的通透。
尤屹拉開毛毯的一邊漫不經心的擦了擦自己的頭發。
“怎麽,又想借錢?”尤屹笑道:“這次想借多……”
“尤屹!你他媽……”
這是他的逆鱗,林垣就借過一次錢,代價是付出了一根手指。
林垣怒吼着打斷尤屹的話,一只腳踏在尤屹面前的木質桌子上,而後掏出槍毫不猶豫的上膛,抵在尤屹的額頭正中。
這麽多年他還是這樣暴躁,尤屹無奈的笑笑,歪着頭看着林垣帶着黑色手套的手指。
尤屹的話毫無疑問的激怒了他,林垣幾乎用上了手腕的所有力氣,尤屹被槍抵着只能用力的仰起頭俯視着他。
“這麽想殺我?”尤屹笑道:“那你開槍啊。”
他慵懶的靠在林垣的槍口上,吹了聲口哨,翹着腳,看着槍的主人笑。
林垣恨透了這樣的笑,印象中他當初也是這樣表情切下了自己的一截手指。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
他的槍已經上膛,只要稍稍的扣動手指就可以結束尤屹的生命。
可林垣卻不敢這麽做。
至少現在不敢這麽做。
“不用這麽着急吧。”尤屹撓了撓自己的下巴,伸出一根手指別開林垣的槍,道:“我現在還在幫我爸做事,他可是我的保護傘呢,你把我殺了,我爸不會放過你的,他的手段都多狠你也不是沒見過。”
“尤屹,我不這麽想。”林垣漸漸放下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直視尤屹道:“在這兒殺了你我大可以找個別的理由應付過去,溺水啊,被人報複啊,再不濟直接扔了喂狗,報個失蹤而已。”
尤屹抿着嘴笑笑。
他有些煩躁的搓了搓自己的下巴。
林垣辦事狠辣,從來不留活口,他說得出也能做得到。
不過他尤屹也不是傻子。
故千朗說的一句話很多,尤屹不是傻,他只是裝傻,能在馬叔身邊這麽久,他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桌上的手機震了震。
尤屹拿起來瞧了一眼,駱辛打過來的。
手指按在接聽鍵上正打算将手機貼近耳朵林垣卻突然攔住他。
“公放。”他道。
尤屹看了看林垣,而後佯裝示弱般的點點頭,打開了手機的公放。
“老板,你那邊怎麽樣?”
駱辛那邊很安靜,聽着一點雜音都沒有。
尤屹笑了笑,湊近話筒道:“還成,你到了?”
“到了。”駱辛在電話另一頭道:“早早就來了。”
尤屹把手從毛毯手伸出來,而後将手機調轉一個方向,正對着對面的林垣。
“駱辛就在你的酒吧門口。”尤屹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解釋道:“如果我沒有在約定時間出現在他面前,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毀掉你的酒吧。槍什麽的目标太大,雖然我們不做這個,但是幾包粉駱辛還是能搞到的,你說如果警察發現你的酒吧裏有這些東西,他們會怎麽做?或者這樣太麻煩,駱辛打算直接炸了它們。”
林垣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的猙獰,說實話他沒有想到尤屹會有這麽一手。
尤屹煩躁摸了摸自己仍舊濕着的頭發道:“我這人做事總是瞻前顧後放不開手腳,未必說得出做得到,要麽你還是試試?”
林垣看了看尤屹。
他覺得這個人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以前,尤屹絕對不會弄這些有的沒的。
一來太麻煩,二來他也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可是和年少時一樣,當見過了光之後,你就再也舍不得那樣揮霍生命了。
那天早上醒來,看見周偉在客廳裏安靜的坐着,桌子上放着熱氣騰騰的飯菜,陽臺上晾着洗好幹淨的衣服,而自己悠閑的從卧室裏走出來站在暖洋洋的陽光下,那時候自己身上還帶着傷,有些滑稽,但是那一刻尤屹想,雖然人的壽命都是有限的,可是自己也想過一些溫暖的生活。
一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又溫暖的生活。
哪怕兩年,一年,半年,一個月也好。
即便是自己這樣的人,也是對生活有奢求的。
尤屹在那一刻意識到這一點。
“尤屹。”林垣突然緩和的笑了笑,評價道:“你比以前心狠了。”
尤屹擺了擺手,又是那種戲谑的笑。
他從毛毯中露出兩條胳膊,抻了個懶腰。
很想抽支煙,可兜裏的那包剛剛上岸的時候碰到,受了潮。
“我爸讓你來的?”尤屹道。
林垣驚訝于尤屹的智商,詫異的點點頭。
“老爺子打電話把我從酒吧叫出來就是因為這件事。”林垣敲了敲桌面道:“老爺子收到一條匿名短信,你也知道他謹慎。那天晚上,你和周偉在一起,雖然我沒見過那個周偉,可是老爺子說,他覺着短信這事兒來的時機太蹊跷,簡而言之,他覺着你和周偉聯手給他設了一個套,他呢,有點舍不得周偉這個會賺錢的人,所以現在想證實自己這個猜想。”
每個字,林垣說的清清楚楚。
尤屹是一個不喜歡思考的人,可偏偏林垣說的這些他都思考過。
“我爸懷疑他?”
尤屹搓了搓手指無奈的笑笑。
想想也對,以馬叔的性格,即便是在手底下做事好幾年的人他也不放心。
他怕死。
比任何人都要怕死。
“所以他把我叫來了。”林垣接着道:“我們就在這裏等,周偉那邊相安無事最好,如果他真有什麽貓膩,尤屹,在馬叔那兒,你還真脫不了幹系。”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酒吧在尤屹手裏把持着。
林垣這會說話客氣了不少。
“我爸怎麽說?”
“你爸你最了解。”林垣恥笑道:“他說他會找一間屋子關你一輩子,他不會殺你,但是會讓你一輩子都出不來。當然了,如果周偉是鈎子,那種後果,比起活着來說,你可能更想死。因為他說不定會把你交給我。”
尤屹愣了愣。
而後低着頭突然笑了兩聲。
笑到自己都有些嗆咳。
因為斷指的事兒,林垣和自己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林垣狠辣,那會在圈子裏可以說沒人敢在他頭上搞事,可偏偏他的手指是被尤屹切掉的。
這口氣,林垣咽不下去。
“既然這樣。”
尤屹從椅子上披着毛毯走下來,蝦叔正在門口坐着,閉目養神。
“如果你們贏了,我随你們處置,一輩子為他所用也好,交給你也好,我不會反悔。”尤屹歪着頭捏了捏自己的有些酸痛的肩膀,回頭看向林垣笑道:“但是如果我贏了,我可以再要你一根手指嗎。”
尤屹說過,自己做的事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這次也一樣。
似乎年少時候對于莫堯給與的溫暖都沒有這種感覺,反倒年紀大了遇到周偉之後,那些對于周偉本人是細枝末節不值得一提的溫暖,尤屹卻開始想要為自己争取一次,争取一次可以好好生活的機會,争取一次可以愛的機會。
眼前的人,面貌,身體,聲音都沒有任何的改變。
林垣看着眼前的身影,還是覺得他有哪裏不一樣了。
尤屹小時候長得瘦瘦小小的,不愛說話,總是很沉默,卻意外的乖巧。
那會馬叔認為他會變成一個非常聽話順從的青年,誰知道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林垣雙腳架在旁邊的桌子上,掏出自己的手機來看了看。
手機裏有一張照片,是馬叔發過來周偉的近照。
男人看男人沒什麽好看的。
“沒見過血的人馬叔也看得上?”林垣嗤笑道:“這種西裝革履的人不會見到槍就吓得尿褲子吧?”
林垣呲牙覺得無聊,手機屏幕暗掉的一剎那他的笑容突然僵掉,鬼使神差的又再一次的打開那張圖片。
他覺得周偉有些眼熟。
“我好像見過他。”林垣自顧自道。
作者有話說:
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