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們的婚事,是他求的

沈宜安睜開眼睛,胸口的劇痛那般真實,讓她分不清此時此刻身在何處。一陣沁涼的風吹來,她渾身一抖,仿佛仍身在郭太後那座壽寧宮裏,周圍都是一身殺氣的黑雲軍。

她僵卧許久,打量四周,看見熟悉的床帏和房中的擺設,終于确定眼前乃是她與聞人決成婚之後所住的蘅蕪院。房中的器具擺件皆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而她有個習慣,喜歡的東西會一直喜歡,厭惡的東西也會一直厭惡,是以這些東西三年都沒怎麽變過。

沈宜安茫然環顧四處,想着自己怎麽中了一箭醒來就回到都督府了?她坐起來,看着胸前中箭的地方,月白色寝衣上幹幹淨淨,胸口處繡着一朵淡粉色的木槿花。沈宜安瑩白的手指在花瓣上劃過,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她應該已經死在那場叛亂中了,疼痛,流血,還有對聞人決的恨,都是真的,可眼下她又活了。小時候聽冉姑姑講過許多奇人怪事,或許她也如同那些故事裏的人一樣有了重生一次的大造化。

“窗子怎麽開了?公主這幾日本就患了風寒,你們也不注意着點。”

外面的說話聲讓沈宜安回了神,她聽出冉姑姑的聲音,果然沒一會兒,冉姑姑就在房門前低聲問道:“公主可醒了嗎?奴婢進來伺候您梳洗。”

沈宜安按下心中的激動,如往常一樣應道:“嗯,進來吧。”

冉姑姑領着兩個婢女推門進來,看見床上身形清瘦的女子,眼中浮現擔憂。待沈宜安擦過臉,婢女們去換水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公主,奴婢知道您向來驕傲,大都督新婚之夜出發北征,确實傷了您的顏面,可那也是事出突然,您想開些,待他回來,兩人坐下把話說開,夫妻之間哪有隔夜的仇?”

沈宜安仍然陷在重生的不真實裏,聞言微微一愣:“姑姑,我……”

她正準備拐彎抹角地問問今夕何時,冉姑姑卻誤會了,以為她還在別扭,于是又勸道:“公主,大都督走的這三個月,您悶悶不樂,都瘦了一圈了,可不能糟踐自己的身子,奴婢今日熬了參湯,在廚下溫着,這就給您端過來。”

冉姑姑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沈宜安有多在乎聞人決,為他日漸消瘦。沈宜安嘆了聲氣,笑意發苦,不過冉姑姑的話無意之間提醒了她,如今應該是她與聞人決成婚的三個月後。當年她險些被送往漠北和親,聞人決主動請纓,齊軍大勝,他也因此加封兵馬大都督,成為大齊最年輕的定北将軍王,榮極一時。

沈宜安躲過一劫,那一日在太極殿外的幾句口角恩怨,也不值得抓住不放,顯得她氣量小,雖然那一摔讓她在床上養了幾個月。沈宜安想着事情已經過去,與聞人決更不會有什麽交集。誰知聞人決回京之後,天啓帝便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給他們二人賜了婚。

沈宜安想着聞人決是不敢當衆抗旨,心裏必定也像她一樣為難,便去見他,說服他一起去面見天啓帝,取消賜婚的旨意。誰知聞人決聽了不肯答應,談到最後,他甚至開始蠻橫無理。

沈宜安記得她當時問聞人決:“将軍娶我,不覺得勉強嗎?”

聞人決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滿朝文武,皇室勳貴,皆要敬畏的叫他一聲大都督。唯獨沈宜安,如他們初見那日,聲音冷冷清清的叫着将軍,仿佛他與尋常的武将沒什麽分別。

沈宜安覺得聞人決多半會怒,更厭惡她也好,由聞人決主動去求天啓帝取消賜婚,更為穩妥。誰知聞人決十分平靜,無波無瀾的回答她:“不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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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安一時情急,便口不擇言:“為何?難不成将軍心悅于我?”

沈宜安說完就後悔了,當初他們鬧得那般不快,聞人決得勝歸來,狠狠打了她的臉,他必定是讨厭她的,這麽說頗有自作多情的意思,她一時滿臉羞臊,恨不能鑽進地裏去。

聞人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久久不回答,沈宜安心裏想,只要我不覺得丢臉,那麽丢臉的就是聞人決。于是她強裝着鎮定說道:“将軍的心意,恕我不能接受,夫妻之間喜好各異,無話可談,久而久之,必定生出怨恨,何必互相折磨呢?”

她越說越自信,自以為一定能打動聞人決,哪知道聞人決冷笑着說:“看來公主心中已有一個志趣相投的人。”長滿刀繭的手攥住沈宜安的手腕,如同一道頑固的鎖鏈,将兩人糾纏在一起,聞人決氣息更冷:“我不在乎公主恨我,你嫁我已成定局,誰也改變不了。”

那次不愉快的會面之後,沈宜安沒再見過聞人決,直到天啓帝生了一場大病,身子每況愈下,下令提早讓他們完婚,沈宜安多次苦求無果,于是只能心懷不甘的嫁了。

出嫁那日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沈宜安只記得她惦記着留在宮裏的古籍和名琴,再加上對未來的惶惶不安,于是哭了一路。本來情緒就有些恹恹的,還要面對聞人決那張結了冰的臉,禮成之後,聞人決不知去了哪裏,她打發走了房中的婢女,從随身帶的銀箱子裏随意抽出一本詩集,靠在床上消磨時間。

聞人決深夜才歸,沈宜安打起精神,想要與他談一談,既然做了夫妻,不相愛也別成仇。她記着父皇的囑咐,與聞人決好好相處,維系他和沈氏的關系,不能讓他動別的念頭。沈宜安難得主動搭話:“将軍回來了,喝醉了不曾,我讓蓮香備了解酒湯。”

她本是好意,可聞人決不知道發的什麽瘋,看她時眼底像結了冰渣子,從她手裏搶了那本詩集,翻了幾頁怒意更甚,冷冷地說:“不是我醉了,是公主不夠清醒,那解酒湯你留着自己喝吧。”

沈宜安滿臉莫名,聞人決轉身便走,出門前又是一句冷嘲熱諷:“嫁給我讓公主如此委屈?今日若我碰了公主一片衣角,你的淚豈不要将都督府淹了。”

沈宜安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眼睑,她倒是忘了,自己每次哭過,眼睛都會紅的特別明顯,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哭了。

聞人決趁夜跟着北征的軍隊走了,沈宜安第二日才知曉,聞人太夫人因此對她頗有怨言,而再見聞人決,已經是三個月之後,這期間天啓帝病重駕崩,沈宜安留在宮裏陪伴郭太後。

她猶記得父皇臨終前讓她收斂自己的性子,守住沈氏江山,父皇說聞人家的男兒都是豺狼猛獸,他用了一輩子去收服聞人烈,為他打下半壁江山,而聞人決只會比他的父親更難對付,索性還有她。

“你替朕看住聞人決,只有你能做到。”

沈宜安成婚那日被聞人決澆了一頭冷水,她根本不信,安慰着天啓帝:“父皇,等你好了,一定有辦法讓聞人決聽你的話。”

天啓帝虛弱搖頭:“來不及了。”他急促喘息,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告訴沈宜安:“知道嗎?你們的婚事,是他求的。”

沈宜安覺得荒謬,聞人決求娶她,八層是放不下過往的恩怨想要借機羞辱她,父皇一世英明,偏偏這一次錯的離譜,他不知道,聞人決心裏另有其人……

看住聞人決,不讓他造反,上輩子沈宜安盡力嘗試過了,敗得慘烈。

如今還是算了吧,沈宜安想,随他,想反就反。沈氏說到底,只剩下幾個孤兒寡母,阿昭才八歲,上個早朝都坐不穩當,且讓他安安心心地玩,等着退位讓賢吧。

沈宜安陷入一場長長的回憶裏,等她回神,冉姑姑方才去拿來的湯都快放涼了。

“公主多少喝一點吧,您這些日子在宮裏累着了,須得好好補養,不然身體吃不消。”

沈宜安聽着冉姑姑熟悉的念叨,看着眼前忙碌的蓮香,有些釋然的笑了,不管未來如何,這一刻,她覺得活着真好。所以為了珍惜眼前這重活一次的機會,她決定盡快與聞人決和離。

沈宜安聽話地喝完一碗湯,冉姑姑滿意,叫人撤下碗。恰在這時,蓮香進來禀報,臉上十分的不情願:“公主,太夫人身邊的馮嬷嬷來了,說是太夫人有幾個親戚上門,讓您去見一見。”

冉姑姑也皺起了眉:“公主,奴婢去走一趟,告訴太夫人您生病了。”

沈宜安笑了笑,回憶起前世的這天。在她的記憶裏聞人太夫人是個極為虛榮的人,她叫自己過去見親戚,無非是想炫耀。以前沈宜安為着維持和睦,肯給她這個面子,并未以長公主的身份前去,而是守着小輩的禮節,這讓聞人太夫人在親戚面前十分長臉,紛紛羨慕她有一個乖巧的公主兒媳婦。為此聞人太夫人罕有的對着她有了好臉色。

可這些在現如今的沈宜安眼裏,都不重要了,既然想與聞人決斷的幹淨,又何必讨好她的母親,就讓他的母親厭惡,最好讓他身邊的人都不喜,她只想離開這裏,過一世安閑日子。

沈宜安想明白了,眼含笑意說:“既然是親戚,确實應該去見,來人,給我更衣。”她招了招手,讓蓮香過來:“你去我庫裏,拿幾件像樣的東西,給青槐院的送去,賞。”

這一個賞字出口,蓮香和冉姑姑全明白了,蓮香應了一聲笑容滿面的去賞人了,冉姑姑讓婢女拿來一身素色華服給她換上。盡管只着了淡妝,仍襯得沈宜安容光煥發,豔麗驚人,這幾日的病氣都不見了。

“公主,您可真好看。”婢女們真心誇贊。

沈宜安微微一笑:“蓮香這時候該到了,咱們也去吧。”

冉姑姑連忙招呼:“來人,備轎。”

按理說同在一府,走路過去也可,但今日冉姑姑愣是讓人弄出了公主儀仗的架勢,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青槐院。索性都督府比尋常的高官府邸要大個幾倍,倒也不算太突兀。

青槐院今日可太熱鬧了,聞人太夫人嫁過來數載,頭一回把母家的親戚聚的這麽齊。甭管親的疏的,見過幾面的,叫得上名字的都來了。聞人決成親時,并未給這其中某些人發請柬,後來新婚夜鬧了那麽一出,沒過幾日先帝駕崩,公主搬回宮裏,足足三個月,聞人大夫人終于想起要端起婆婆的架子,拿捏一把這世間最尊貴的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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