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可以把正妻的位置給鐘月……
沈宜安從青槐院回去後,因吹了冷風,又病了一場,将養了兩日,冉姑姑和蓮香照顧得也精細,很快便好轉。這一日天氣不錯,沈宜安想起之前從宮裏搬來了好幾箱子書畫,便讓蓮香領着下人打開箱子曬一曬。
蘅蕪院的下人忙活開,沈宜安就讓人在院子裏擺了張雕花軟椅,冉姑姑煮茶,她邊飲茶邊看書,本想享受一日的安閑,卻聽下人禀報,太夫人身邊的馮嬷嬷又來了。
這一回冉姑姑去見人,回來時眉頭皺得老高,沈宜安放下書問:“說什麽了?”
冉姑姑扯了扯嘴角,笑得牽強:“太夫人想叫您一起用午膳,鐘家表姑娘也在。”後半句話說的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沈宜安只蹙了蹙眉,冉姑姑就說:“公主,您身子沒大好呢,奴婢去拒了吧。”
冉姑姑說罷就走,沈宜安想了想,叫住她:“沒什麽,我去一趟。”
上次聞人太夫人鬧得那麽沒面子,今日還叫她過去,怕是打了別的主意,她一向不喜歡躲着,何況同一屋檐下,能躲到哪去?
冉姑姑還想說什麽,可她知道沈宜安的性情,一旦決定什麽是不會因為旁人三言兩語就改變的。
去青槐院的路上,沈宜安回想前世,那些記憶有些已經模糊不清了,可她對于跟鐘月荷的這次見面還是有些印象的。嫁來都督府三個月,她在府裏住的時間加起來也就小半個月,鐘月荷這個人她聽說過,卻沒見過面,冉姑姑對這個名字敏感,怕是聽了府中下人閑話。
鐘月荷的身份有些特殊,對這都督府的人來說,不算客人,倒算半個家裏人。她母親小孟氏是聞人太夫人的親妹妹,嫁給了聞人烈麾下的前鋒将軍鐘旭,聞人烈西征時不慎遭遇埋伏,鐘旭替他擋了一箭,重傷不治而亡。小孟氏和鐘月荷孤兒寡母,難免受人欺淩,聞人烈拗不過聞人太夫人,便把這母女倆接到都督府照顧,直至聞人決和鐘月荷年歲漸長,多有不便,小孟氏才帶着鐘月荷回到鐘家。
這些年兩家的交往不曾斷過,小孟氏和鐘月荷時常來都督府小住,借着陪伴聞人太夫人的由頭,有時一住便是幾個月,跟都督府比起來,真正的家倒像是個暫住的歇腳地。
沈宜安渾渾噩噩嫁人,之後一直無暇細想,直到與鐘月荷的這一次見面,她才知道先前逼聞人決退婚的那句氣急之言,就像個笑話。
“難不成将軍心悅于我?”
那時聞人決答不出來,沈宜安不是沒想過他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喜歡她的,但見到鐘月荷之後,她知道自己大錯特錯。那個女子将聞人決所有的喜好記在心裏,她會釀酒、煮茶,烹饪、繡花……至于聞人決厭惡的詩書,她只是略懂,不會沉悶無趣,多麽合聞人決的心意。她甚至還會一些功夫拳腳,她仿佛就是為聞人決而生的。
都督府裏無論主子下人都認為鐘月荷将來必定是這裏的女主人,直到天啓帝的賜婚聖旨降臨,沈宜安這個半點都融不進來的皇室公主霸占了女主人的位置……
“公主,到了。”蓮香的出聲打斷了她的回憶,沈宜安輕輕一嘆,整理好衣擺上散落的流蘇,矮身下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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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太夫人和鐘月荷已經在飯廳裏坐好,沈宜安過去時看見她們有說有笑,十分親近,很像是一對真正的母女,或者婆媳。她微微一頓,頭上的珠翠碰在一起發出輕響,那兩人一起擡頭看向她。
鐘月荷連忙起身,快步迎上來行禮:“小女月荷,給長公主請安。”
沈宜安虛扶了一下她的手臂,道:“鐘姑娘無須多禮。”
聞人太夫人今日心情極好,笑呵呵道:“怎的如此生疏,公主快來坐,今日這桌菜都是你荷兒表妹的手藝,你來嘗嘗。”
沈宜安淺淡一笑,公主與荷兒這兩個稱呼,當真映照了那句親疏有別。
三人落座,沈宜安注意到,鐘月荷是躬身等她坐下才跟着坐在對面的,雖是家宴,鐘月荷仍自覺地側着身子,不敢坐在她正對面。
她一直規矩極好,叫人挑不出錯來,沈宜安也不是沒想過借個由頭發難,可這個人實在太謹慎了,不該越的界限絕不踏出一步,可偏偏游離在界限之外,那種窺伺之感,更讓人無計可施。
聞人太夫人看着兩人不免心思活泛,沈宜安的才貌和身份,放眼天下也沒一個女子比得了。先帝賜婚,這門婚事也是聞人家的榮耀,有這麽個正妻,聞人決即便軍功蓋世也不怕惹來皇家猜忌。與這些相比,沈宜安的脾氣性情倒也不算什麽缺點了,就是苦了兒子沒個知心人在身邊伺候。
她又看向自家外甥女,鐘月荷眉眼帶笑,性情溫柔,待人也和善,她越看越是滿意。聞人太夫人想着憑聞人決的身份和他的軍功,兩者兼得也不是不行,外甥女的心思她一直知曉,做妾也是願意的,一切只看公主願不願接受。
聞人太夫人想得好,鐘月荷常來府中,等兩人關系熟絡,相處的久一些,公主說不定就能容得下,這樣以後聞人決身邊也多了一個體己的人。她這般想着,笑的更加開心:“荷兒,給你表嫂添酒。”
鐘月荷乖巧地應了,起身給沈宜安的杯中添滿酒,沈宜安看了看杯中澄紅的酒液,手卻沒動。鐘月荷微微一笑:“公主可是不善飲酒?小女這梅子酒是自釀的,不易醉人,公主可飲一些。”
沈宜安靜靜地看着她,也不搭話,鐘月荷看出了她的意興闌珊,不再多言,開始與聞人太夫人話家常。一頓飯用完,聞人太夫人苦于沒有機會讓沈宜安看到自己外甥女的好,便不肯放她回去。
“荷兒煮茶的功夫極好,公主留下飲一杯再回去吧。”聞人太夫人覺得今日臉都笑僵了,她面對這位出身高貴的兒媳婦總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為了給兒子找個合心意的女子,她是百般不願意面對沈宜安的。
沈宜安依舊是淡淡的語氣:“也好,聽母親的。”
下人端了茶具過來,沈宜安瞥見鐘月荷藏于衣袖中的一抹碧綠顏色,秀眉輕輕一挑。
聞人太夫人不習慣如此沉默,開口道:“決兒快回來了,你那梅子酒他定然喜歡,回頭你送一些過去。”
這話是對鐘月荷說的,沈宜安只聽着,臉色絲毫未變。鐘月荷撩起衣袖,細白手腕上那只碧色玉镯終于完整的露出來,沈宜安看清了那镯子的用料,稍微一想便心中了然。
鐘月荷道:“姨母,這酒可不能送……”
沈宜安聽着耳邊的溫聲細語,那聲音幾乎與前世重合:“表哥每次戰場歸來,身上都帶着傷,哪能飲酒呢?”
她怔忡間,茶已經好了,鐘月荷斟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手腕上那碧綠的顏色更加晃眼,沈宜安輕輕一笑,惹得聞人太夫人和鐘月荷同時看向她。
既然重活了一次,總不能叫心裏這股氣還堵着,沈宜安笑容斂起,眼底有些冷,她看了一眼鐘月荷的手腕,似不經意問道:“鐘姑娘這镯子在哪裏打的?我瞧着樣式新穎,很襯你的膚色。”
聞人太夫人不知話題怎麽繞到了镯子上,滿臉懵然,倒是鐘月荷手腕幾不可見的縮了一下,她低着頭回答:“不過是尋常鋪子,名字都記不得了,公主若喜歡,小女就去問問身邊婢女,再告知公主。”
沈宜安微微傾身,驚訝說道:“我細看之下,這镯子的用料非比尋常,像是今年遷西王送進皇宮的貢品,玉石珍稀,只得兩塊,太後娘娘留了一塊,另一塊被我帶來都督府,送給了母親。”
“什麽?竟是如此珍貴,你怎麽不早說?”聞人太夫人震驚出聲,滿臉的後悔和心疼。這可是太後娘娘才能佩戴的玉,她怎麽當初看也不看,就讓外甥女随便挑選了呢?
沈宜安剛嫁到都督府時,給她送了一些玉石珍玩,她向來憐惜這個外甥女,就叫鐘月荷從中随意挑選了兩樣,其中便有這塊碧玉。聞人太夫人悔不當初,誰能想到這塊不起眼的碧玉竟然是稀有的珍品。
玉是她給的,沈宜安今日提起,卻是有為難外甥女之意,聞人太夫人再心疼那玉,也不好當着外人的面斥責她,于是只能裝作不在意:“不就是一個镯子,有什麽好說的?”
她目光閃爍,兒媳孝敬婆婆的東西,她轉送給別人本就不好,還送了最貴重的,如今被當場指出來,更是臉面全無。
聞人太夫人心中不快,暗暗瞪了一眼沈宜安。
沈宜安當做看不見:“母親此言差矣,仿造貢品,乃是欺君之罪,鐘姑娘不如告訴我,那鋪子在哪?我好讓禁軍去抓人。”
鐘月荷身子輕顫,臉色變得蒼白,聞人太夫人不想把事情鬧大,只得硬着頭皮說道:“公主誤會了,我一時沒想起來,那塊玉我給荷兒了,貢不貢品的,她也不知情。”
“哦。”沈宜安笑了笑,那兩人一臉防備地看着她,生怕她命人去找禁軍沖進府中抓人。
過了許久,沈宜安終于看夠了她們驚懼的臉色,微微一笑:“也不是什麽大事,鐘姑娘是自家人,我方才随口一說,誰知竟把你們吓着了。”
飲完一杯茶,沈宜安要走,聞人太夫人可不敢再留她,急忙叫馮嬷嬷送人。
回蘅蕪院的路上,蓮香終于逮到機會問:“公主,那不就是一塊上等碧玉嗎?咱們庫裏還有好幾塊呢。”
沈宜安點頭:“嗯,騙她們的。”
她這話說的心安理得,蓮香好半響才反應過來:“公主好厲害,那塊玉奴婢都沒認出來。”
沈宜安淺淺一笑,本來她對這些是不放在心上的,前幾日聞人太夫人的親戚來了,她賞出去不少東西,蓮香登記造冊的時候,她便随手拿起冊子看了一眼,碰巧就看到兩個月前她讓人給聞人太夫人送的幾塊玉石。
沈宜安本不想追究,說到底,是她們不夠安分,給了她宣洩怒氣的理由。聞人太夫人的心思就差寫在臉上,對她冷待許久的人突然換上一副笑臉,就為了讓她接受鐘月荷成為聞人決的妾室。
沈宜安心中冷笑,倒叫她這婆婆白費功夫了,等聞人決回來,她可以把正妻的位置給鐘月荷騰出來,區區一個妾,怕是委屈了聞人決捧在心上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