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失憶了
沈宜安是被一陣嘈雜紛亂的腳步聲吵醒的,她夜裏一向淺眠,這麽大的動靜想裝作聽不見也不可能。冉姑姑輕聲在門外叫她:“公主,您醒了嗎?”
沈宜安應了一聲:“姑姑進來吧。”
冉姑姑推門進來,臉上神色藏不住的焦急:“公主,大都督回來了,聽前院的下人說,受了傷,不知嚴不嚴重,太夫人那邊來人,讓您過去呢。”
沈宜安掀開被子,聞人決回來她并不意外,至于受傷,依着前世的記憶,聞人決此次只是輕傷,應當不嚴重。她本來不準備去,可聞人太夫人那性子,若是不去,怕是一夜派人來催她無數次。
“替我更衣,不用驚動太多人,你和蓮香陪我走一趟便是。”
沈宜安出門前,冉姑姑拿了一件披風給她披上,聞人決住在斂風院,離她這蘅蕪院挺近的,主仆三人沒走多久就到了。沈宜安駐足,望着眼前被黑雲衛圍成鐵桶一般的院落,前世身死前的記憶湧入腦海,讓她從頭到腳一陣冰涼。
冉姑姑見她忽然停下,以為她是擔憂,安慰道:“公主別擔心,大都督不會有事的。”
沈宜安苦笑,她哪有那個心思擔心聞人決,能安安生生走出這都督府,離開他才是她心裏最要緊的事。
“走吧。”
走到近前,那些黑雲衛身上的肅殺之氣更甚,沈宜安不适地皺了皺眉,走進這處三年也不曾踏足幾次的院子。
沈宜安來時,聞人太夫人在正房外踱步,腳上的鞋趿拉着,可見慌的六神無主,連鞋也顧不上穿好,她一擡頭看到沈宜安不緊不慢地過來,眉頭狠狠一擰,埋怨道:“怎麽來的這樣慢!”
沈宜安沒接話,她這婆婆一向強勢,越理她越是揪着不放,還不如冷着不管。
聞人太夫人越看這個兒媳婦越不滿意,蘅蕪院離這裏最近,她卻來得最慢,還要自己派人去請,好大的架子。哪像她的外甥女鐘月荷,住的最遠,來的最快,跑的滿頭是汗,此時更是紅着眼睛緊緊盯着門口,明明自己擔心的要命,還在安慰她這個姨母。
“太醫怎的還不來?”聞人太夫人冷哼了一聲,不再看沈宜安,鐘月荷挽着她的手,素淨的臉上,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更加明顯。
沈宜安無意間與她目光相碰,只見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瞧着惹人心疼。沈宜安淡淡地撇開眼,正要找個地方坐下等,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門口傳來,一身黑甲的年輕将軍在前面領路,後面跟着兩個黑雲衛,中間架着一個身材瘦弱的男子,飛快地朝這裏奔來。
副将鄒誠看見前方端莊站着的女子,腳步不由得一頓,連帶着那兩個黑雲衛差點撞上他,沈宜安這才看見他們架着的人乃是太醫院的薛太醫。連夜請來太醫,難道聞人決傷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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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上有一絲刺痛,沈宜安松開交疊的手,無意識地搓了搓手背。
鄒誠聲音帶喘:“長公主,太醫請來了。”
沈宜安點了點頭,自覺讓開了路,聞人太夫人上前揪着薛太醫進屋:“太醫,你快看看我兒子。”她急起來,什麽禮數都顧不上了。
太醫進門時,沈宜安遠遠地向房中看了一眼,聞人決的床前被圍得滿滿當當,她的視線正好被鐘月荷完全擋住,看不清裏面的狀況,沈宜安索性不看了,坐在外間等着。
她覺得雙手冰涼,可惜此時此刻沒有下人顧得上給她這個主子上一盞熱茶。冉姑姑不解地問:“公主,您不進去看看嗎?”
沈宜安搖頭:“等薛太醫診治過後再說吧。”
話音剛落,裏面傳來聞人太夫人喜極而泣的聲音:“決兒,你醒了!”
沈宜安向前傾了傾身,旋即又穩穩坐好,看來聞人決無甚大事,昨夜她已經寫了和離書,只等着天一亮,便可與聞人決談和離,沈宜安輕輕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奈何她這口氣還未吐盡,聞人太夫人又驚呼了一聲:“怎麽會這樣?兒子,你看看為娘啊!”
沈宜安直起身,向內室張望,終于有些坐不住了。
沈宜安正猶豫要不要進去,鄒誠已經站在她面前,那張素來冷靜的臉上洩露出一絲茫然:“公主,您進去看看吧。”
沈宜安挪動腳步,一時腦海裏有些空,她站在內室門口,剛往前走了兩步,圍在聞人決床前的人已經讓開了一條路,她先看見了滿臉焦急的聞人太夫人,然後是默默落淚的鐘月荷。
沈宜安怔了怔,順着她們的目光看向靠坐在床頭的人,黑衣染血,此時早已幹涸貼在身上,一把晃着銀光的長刀橫在身前,緊握刀柄的手上血跡斑斑,手臂上的衣服破損,露出一只昂首咆哮的狼頭。
沈宜安擡眸,猝不及防與那人目光相對,只見那雙眼睛淩厲、孤獨,此時更帶着一絲猛獸被逼到絕處的防備與狠絕。
她呼吸一滞,刻意不再想起的記憶紛紛向她腦中湧來,混雜的聲音險些讓她站立不穩,不過只是一瞬,她的眼底又歸于平靜。
聞人決也在看着面前的女子,周圍那些人要麽在哭,要麽一臉震驚,唯獨她,從頭到尾都是平靜的。那雙眼睛裏的情緒極為淺淡,仿佛一切與她無關,她清冷淡漠地站在那裏,将此間喧鬧的人或事擋在方寸之外,不叫人沾染一絲一毫,連多看一眼都成了亵渎。
她不該是這樣的,聞人決心裏有道聲音突兀地冒出來,他閉了閉目,腦袋像被利刃刺了一下,疼痛讓腦海裏的景象更加清晰,還是眼前的女子,不同的是她身穿着嫁衣,站在自己身旁,聞人決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沈宜安冷眼掃過床上盯着她暗自皺眉的男人,目光在面前所有人的臉上環顧了一圈,聞人太夫人哭着,似乎想上前查看兒子的傷勢,但礙于聞人決手中的刀,只能委屈地站在床前不遠處。鐘月荷眼睛腫的像核桃,緊挨着聞人太夫人,仿佛深受打擊快要站不住了。薛太醫搖頭,臉上猶疑不定,像是遇見了什麽難題。
“發生何事了?”沈宜安頂着床上那道讓她倍感壓力的目光開了口,等了一會兒,只有薛太醫起身回話。
“長公主,大都督身上的外傷,修養一段時日便可痊愈,但他似乎記憶受損,臣暫時也查不清緣由。”
薛太醫一句話仿佛打破了聞人太夫人努力維持的冷靜,她本來在默默地哭,此時突然拔高了聲音,“決兒,你真的不認識娘了嗎?這可如何是好啊!”
聞人太夫人跺了跺腳,哭得像是天都要塌了。沈宜安垂眸,面上依舊沉穩,可她心裏并不平靜,聞人決記憶受損,怎會如此嚴重?最重要的是,他失憶了,會不會影響和離,她一時沒法想得更遠,因為眼前的境況就讓她不知所措。
沈宜安腦中亂作一團,聞人決的目光從她進來時開始一直停駐在她臉上,更讓她覺得此間憋悶,呼吸不暢。沈宜安想出去吹吹冷風,讓自己清醒一下,于是轉身往外走……
聞人決強迫自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眼前的女子,頭痛越來越劇烈,仿佛腦中紛亂的弦徹底絞在了一起,有一道聲音呼之欲出,他擡頭看見眼前的女子轉身,那道身影與腦海中的某一景象重合。
望着那道決絕的背影,聞人決聽見自己在叫一個名字。
“沈宜安。”
幹澀,沙啞,與腦海中那道冷漠猶帶不甘的聲音不同,聞人決嘴唇嗡動,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跟着叫出這個名字。
沈宜安愣在原地,僵了片刻才回頭看向聞人決,床上的人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她懷疑自己聽錯了,聞人決甚少叫她的名字,記憶中,大多是他那一句冷冷的“公主”,除非氣急了……
聞人決閉上眼睛,像在确認什麽,低聲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沈、宜、安。”
沈宜安這次确定自己沒聽錯,聞人太夫人比她要激動的多,伸手要去抓聞人決的手:“決兒,你想起來了?”
聞人決皺了皺眉,刀背橫在兩人之間,聞人太夫人面上的喜悅頓時消失,不可置信道:“你認得她卻不認得你親娘了?”
聞人決再次擡頭看向沈宜安,聲音平靜而篤定:“沈宜安。”
沈宜安微微一愣,迎着聞人太夫人不甘又委屈的眼神,艱難開口:“将軍記得我?”
聞人決不答,目光執拗地落在她臉上,沈宜安側目,避開了他的眼睛,看向茫然縮在一旁的薛太醫:“薛太醫,你再診一次脈。”
薛太醫自是不敢不聽,一邊抖一邊靠近聞人決,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刀,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個身首分離的下場。
“勞煩大都督伸個手。”薛太醫聲音小心翼翼。
聞人決沒動,薛太醫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求救地看向沈宜安,聞人太夫人和鐘月荷也朝她看過來,沈宜安陡然生出一絲緊張,随即又覺得荒謬,聞人決豈會聽她的話?
就讓他們死心吧。沈宜安抱着這樣的想法,平靜開口:“将軍可以放下刀,這裏是你的家,薛太醫是來給你治傷的。”
沈宜安并不相信一個人失去記憶,連本能的好惡也會改變,在她看來,聞人決對她的厭惡,無論前世今生都不會消失,所以他決計不會聽她的話。
誰知她剛剛這樣想,聞人決竟真的慢慢放下刀,遲疑了一瞬,又把手伸給薛太醫,最後看向她。
沈宜安頭皮發麻,因為那雙時常傲氣淩人的眼睛裏竟然有着一點依賴,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的風寒還沒有好,否則怎麽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