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知長公主心有所愛,少……
日暮西斜,天際被夕陽染成一片金紅。斂風院仍然駐守着許多黑雲衛,院內伺候的下人都是經過重重篩選的,安靜的做着事,只有偶爾從正房走過時,悄悄擡頭望一眼提刀站在門口的人。
聞人決已經站了半個時辰,眼見天要黑了,鄒誠知道他今日怕是又等不來那個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自從傷勢好轉,一連好幾日他都這樣站在門口,活脫脫成了一塊望妻石,可惜長公主連個影子都沒有。
有好幾次鄒城都差點忍不住要将實情告知聞人決,可轉念一想,人家夫妻之間的事他跟着摻和什麽呢?明知長公主心有所愛,少帥既然敢娶,今日的一切他就該受着。這般想着,鄒誠心裏終于舒服了些。
斂風院門口傳來幾句争執聲,似乎有人要闖進來,鄒誠耳力極佳,自然聽出是聞人太夫人被攔在院外,正大聲斥罵黑雲衛,他頭皮一麻,看向自家少帥,只見聞人決眉頭皺得極深,顯然他也聽見了。
聞人太夫人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兩日時不時來看望兒子,母子二人相處的情景頗為詭異,聞人決始終冷漠,太夫人時常哭天抹淚間或恨鐵不成鋼罵兒子不孝。一開始,聞人決會沉默地聽完太夫人說的每句話,後來他好似煩了,太夫人一來便借口傷勢複發躲起來。
“少帥,要見嗎?”鄒誠小聲發問。
聞人決繃着臉:“你去。”
意思不需言明,鄒誠心中哀嘆,提着沉重的腳步替自家少帥接受太夫人的關愛。
太夫人今日是鐵了心要說動聞人決跟着她去看大夫,因此半分沒給鄒誠面子,拉着臉說:“今日再攔我,非得跟你娘說道幾句。”
鄒誠年幼失怙,母親臨終前将他托付給了聞人太夫人,他陪伴聞人決一起長大,太夫人怎麽也算他半個娘親,平時待他也不錯,如今氣得都要找他過世的娘親告狀了,這還怎麽阻攔?
想到自家少帥,鄒成心裏默念了一句自求多福,然後換了一副笑臉:“太夫人言重了,少帥是您的兒子,這院子您自然進得。”
聞人太夫人瞪了他一眼,推開面前攔着的黑雲衛進了院子,一路來到正房,她人未至聲先到:“決兒,你聽娘說……”
房間裏空無一人,太夫人在原地怔愣片刻,揪着鄒誠問:“人呢?你又跟我耍什麽把戲?”
鄒誠也跟着一呆,忙說:“屬下真不知道啊,許是在書房呢。”
太夫人帶着下人翻遍了斂風院,也沒找到人,便有些慌了:“好端端地人為什麽不見了?鄒誠,你帶人去找找。”
鄒誠心說,還能為什麽,怕你念叨,提前跑了呗。他迎着太夫人的眼刀子,不得不低頭:“屬下這就去,太夫人先回去等消息,屬下找到少帥立刻告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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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夫人,鄒誠卻陽奉陰違沒去找人,他家少帥只是失憶了,又不是傻了,在自己家裏還能丢不成?他既然躲出去了,便是不想見太夫人,若真的去找,回頭少帥怪罪下來,他可吃不消。
聞人決是從院牆翻出去的,在自己家裏□□,這若是傳出去,恐怕一世英明盡毀了,不過他什麽都不記得,名聲如何又能礙着什麽?
從戰場歸來後,他第一次走出斂風院,這一路經過的亭臺樓閣,假山奇石,總讓他有幾分熟悉感,偏偏什麽也記不起來。路上遇到的下人,大都不敢擡頭看他,只恭敬地行禮。
聞人決心想,若是向這些人打探蘅蕪院在哪,總得吓傻幾個。于是他不作聲,拐上一條小道,憑着直覺往前走。幸而沒走幾步,他就聽見了兩個婢女的說話聲。
“珍姐姐往哪去啊?”
“西街糖鋪子的蜜餞,蓮香姐姐托我去買的,我給她送去。”
“我可真羨慕你,誰不知道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出手闊綽,能得不少賞錢吧?”
抱着一個紙包的婢女笑着回了兩句,朝與聞人決相反的那條路走去,聞人決等人走遠,才轉身跟上去。看見蘅蕪院的大門,他才發覺這院子離他住的斂風院不遠,他出來時走的那條路,是越繞越遠,這才一直找不到。
聞人決只猶豫了片刻,便走進去,結果沒走兩步,那些來自四周震驚好奇的目光就讓他皺起了眉。
蘅蕪院中伺候的婢女大多是沈宜安從宮裏帶來的,只在他們成親那日見過聞人決,還是天黑之後看不清臉的時候,如今看見他,雖然心裏有猜測,仍然抵不住好奇心,偷着多看幾眼。
直到冉姑姑出來,目光掃向四周,清了清嗓子,這些婢女才有所收斂。
“奴婢拜見大都督。”冉姑姑臉上帶笑,就要行禮。
聞人決只在醒來那日見過她,知道她是沈宜安身邊的掌事姑姑,便對她微一點頭,道:“請起。”
冉姑姑知曉這位驸馬少時便征戰沙場,且甚少留在帝都,對這些禮儀規矩不太講究,現如今更是失憶了,什麽也不記得,是以并未多禮,直接起身說道:“長公主在書房,奴婢帶您去吧。”
聞人決略有遲疑:“可以麽?”
冉姑姑笑着說:“有什麽不可以,您和公主是夫妻呀。”
聞人決沉默地跟着冉姑姑,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他也感受到沈宜安與他之間有些別扭,這般進去,會不會又惹她不高興?
就在聞人決心中矛盾時,冉姑姑指了指前方:“就是這,大都督請進吧,奴婢去泡茶。”
不等聞人決說話,冉姑姑便匆匆離開,她想了各種法子撮合兩人,奈何公主不肯配合,如今大都督都親自登門了,難不成公主還能把人趕出去?
冉姑姑并未像她說的那般去泡茶,而是叮囑院子裏的婢女,誰都不準靠近書房。蓮香捧着一包蜜餞回來,轉而就被她拉走了。
聞人決站在書房門外,幾番猶豫,終于擡手敲了敲門,裏頭沒有動靜,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只見房中滿滿當當擺着幾列書櫃,書櫃之間的過道上放着一張窄小精致的硬木榻,上面鋪着軟墊,瘦弱纖細的女子不知何時躺在榻上睡着了。
她瘦得用一只臂膀就能完全抱起來,聞人決抑制紛亂的心跳,目光只在那蜷縮着的小巧身影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別處。
這間書房是不是太小了?她平時都這樣休息?能睡好嗎?聞人決心裏想了很多,但那些思緒散落飄飛,到最後反而什麽也抓不住。他不知第幾次從沈宜安身上移開眼,也不知第幾次眼神又無意識黏着在她身上。就這麽反複着,直到滿室濃郁的書香熏得他鼻子泛酸,他才側過臉,深深吸了一口氣。
聞人決恍然發覺,剛才他一直都是屏住呼吸的。
稍微适應了書香味,他放輕腳步來到木榻邊上,沈宜安熟睡時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面色紅潤,呼吸輕緩,嘴角彎成一抹淺淺的弧度,那一身冷漠和高傲更像是臨時披上的外衣,只給生疏之人看。
聞人決脫下自己的外衫,俯身靠近,輕輕蓋在她身上,外衫蓋到沈宜安胸口時,聞人決見她虛虛地環抱着一本書,便伸手輕輕抽走,将那書合上。
他拿起書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發現是一本詩集,角落題名處,只有一個柳字。
柳?
聞人決驀地閉上眼,只因這個字似利箭一般撞進他眼底,牽扯得他腦中生痛,過了許久,疼痛消失,只餘下滿腔澀意,直沖而上,刺得他眼睛泛紅。
他面色蒼白,手中一松,那本詩集直接掉在熟睡的女子身上,惹得她不滿地哼了一聲。
沈宜安睜開眼,面前昏黑一片,她以為是天黑了,怔愣半響才發覺面前有個身材高大的人将光全擋住了,等到看清那人的臉,她不禁揉了揉眼睛。
聞人決?他怎會在這裏?
“将軍?”她語氣錯愕:“你為何在此?”
聞人決臉色恢複如初,只是情緒到底受了些影響,聲音又沉又啞:“我不能來?”
沈宜安抿了抿唇,對他擅闖的行徑已是不滿至極,卻沒想到他毫無歉意,甚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垂下眼,淡淡地說:“能來。”
“整個都督府都是将軍的,更何況我這蘅蕪院一間小小的書房。”許是剛睡醒不易防備,她就這般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沈宜安緊閉着嘴,惱起自己來,前世兩人常常針鋒相對,即便重生,習慣也不是那麽容易改的,前兩次面對失憶的聞人決她再三克制,今日卻前功盡棄了。
“下次不會了。”聞人決略顯窘促。
沈宜安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在做什麽?對着自己這個處處不合心意的妻子說軟話?這太荒謬了!
多說多錯,饒是驚詫萬分,沈宜安也不肯再多吐出一個字了。書房裏空間密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聞人決兩個人,這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沈宜安雙腳摸索着找鞋子,眼前太黑了,她找了半天仍是沒找到,只能負氣地光腳踩在地上。
聞人決見此輕笑一聲,在她面前蹲下,寬大的手掌先是撈起她一雙冰涼的小腳,而後握在手中搓暖了,最後才把鞋子給她套上。
他這一番行為過于自然,沈宜安甚至來不及反應,鞋子已經好好地穿在她腳上,即便她心裏再不舒服,也不能再把鞋脫了。
“有勞将軍。”沈宜安竭力冷靜,努力不去回想聞人決的手。
此時此刻,她更是無比慶幸書房裏的昏暗無光,因為這樣就沒人發現她耳朵上一直蔓延到脖子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