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軟軟
聞人決捏着那封信臉色沉得吓人,鄒誠在邊上偷偷看了一眼信的落款,頓時明白了。
難怪少帥要生氣,這封信一看就是柳千鴻讓人送來的,上次何遇之提過柳千鴻要回來的事,他沒敢告訴少帥,結果機緣巧合之下,還是讓少帥知道了。
鄒誠有些心虛地問:“少帥,這信要交給長公主嗎?”
問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聞人決神情冷凝,眼底的戾氣如有實質,仿佛要摧毀一切。鄒誠咽了下口水,大氣也不敢喘。
一直這樣站在門口也不是辦法,等了一會兒,鄒誠小聲勸道:“要不咱們先進去?”
聞人決冷哼一聲,将那封信原樣收好,藏在袖中。
鄒誠跟着他走進大門,想了想又回來叮囑那門房:“這件事不許對任何人說,那個送信的若是再找上門,你先來告訴我。”
門房賠着笑臉答應,鄒誠這才朝聞人決追過去。
沈宜安走出書房,覺得今日陽光正好,便吩咐蓮香,讓她帶着人把堆在角落裏的那一箱書搬出來曬曬。
冉姑姑跟在她身邊,不死心地又勸說道:“大都督白日奔波忙碌,晚上也該睡個好覺,您何不讓他搬進內室?”
“別說了。”沈宜安蹙眉道:“你先把大都督的東西收拾好,我會跟他談談,這一兩日他就會搬回斂風院。”
冉姑姑心裏着急,但沈宜安主意已定,顯然不會再聽勸,于是她只好認命的去主屋收拾。
聞人決回來時恰好聽到這一句,心頭酸澀不已。
她倒是無情,用完就丢。
他摸了一下藏在袖子裏的信,苦澀一笑,若是她知道姓柳的給她寫了信,她眼睛裏怕是更看不見自己了。
沈宜安一擡頭便發現男人站在不遠處的連廊上,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朝他走過去,她走到面前,聞人決才倏然回神,皺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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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你沒事吧?”沈宜安想起昨日那一抱,臉上有些發燙,微微側過頭,避開男人的目光。
聞人決一只手攥緊了袖口,态度不冷不熱道:“沒什麽。”
他心裏都被嫉妒占滿了,更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沈宜安,于是轉身大步離開。
沈宜安怔了怔,百思不得其解,聞人決今日怎麽如此奇怪?昨天他還恨不得每時每刻來糾纏她,怎麽忽然就冷下去了?
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或許是覺得得不到回應,便想放棄了?
沈宜安猶豫着該不該追上去問他,可追上去了,她說些什麽呢?關于他們之間的關系,她自己都沒能理清楚。
她心裏千回百轉,到底沒有去追聞人決。
聞人決去演武場練了一個時辰的刀,終于把心裏那股郁氣發洩出去,鄒誠遞上一塊幹淨的帕子給他擦汗,問道:“少帥,長公主請您去用晚膳,說是有事與您說,您去嗎?”
聞人決噎了一下,将帕子扔給他,沈宜安找他,除了要他搬回斂風院,還能是為了什麽?
他琢磨片刻,說道:“有件事交給你去辦。”
鄒誠照着他的意思附耳過去,聽完滿臉的費解:“您叫我憑空弄出一個探子來?”
聞人決冷冷地問:“不行?”
“行。”鄒誠只能先答應下來,反正也只是在長公主面前演一場戲,做做樣子罷了。
聞人決來到蘅蕪院,晚膳已經擺好,沈宜安坐在花廳裏等他,他淨手之後剛剛坐下,蓮香便上來斟酒。
他看着杯中的酒液旋轉浮動,眸色晦暗,挑眉看向女子:“今天是什麽日子,公主竟然要與我喝酒?”
沈宜安面色一紅,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句話,她只是面對這人時有些緊張,借酒壯膽罷了,但真實的緣由當然不能對他說。
“倒沒什麽特殊的,太後娘娘派人送來的葡萄酒,請将軍品嘗便是。”沈宜安不常說謊,臉上起了一層薄紅。
聞人決盯着她俏麗無雙的臉,心跳陡然加快。
為了能把他趕出去,她可真是費心了呢,只可惜……
聞人決手指摩擦杯口,仰頭将杯中的酒喝盡了,重重地放下酒杯,杯底磕碰在桌面上,突兀的響起一聲清脆。
與此同時,鄒誠在外頭大喝一聲:“什麽人?來人,抓刺客。”
驚吓之中,沈宜安碰掉了手邊的酒杯,惶然不安地起身,想起先前遇刺的場景,臉色不由變得蒼白。
聞人決見她如此,說不心疼都是假的,可誰叫她鐵了心地要趕自己走,便是卑鄙也好,只要能留在她身邊。
他起身靠近,将她攏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別怕,我在這裏,誰也傷不了你。”
為了把這場莫須有的刺殺演得像一點,鄒誠調集了大批黑雲衛在府中搜查,最後艱難地搜尋到一把刺客留下的彎刀,帶回了蘅蕪院。
他将彎刀呈到聞人決面前,低頭請罪:“屬下無能,沒抓到刺客,只是與他交手時奪下了這把彎刀。”
聞人決接過刀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說道:“的确是漠北常用的彎刀,你再加派人手去追查,今日事出突然,我就不罰你了。”
鄒誠嘴角一抽,忍住笑說道:“多謝少帥,屬下這就去追查刺客。”
都督府裏出現了刺客,聞人太夫人吓得不輕,連番讓人來問,最後聞人決煩了,派了幾個黑雲衛去青槐院保護她,這才消停下來。
晚膳已經涼了,沈宜安卻沒有心思再吃,她原是想與聞人決說一說,讓他搬回斂風院的,可如今出了刺客的事,她這想法也不好再提。
到了就寝之時,她還在外間磨蹭,似乎有話要說,聞人決鋪好睡榻,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問道:“怎麽?公主要看我睡覺?”
沈宜安俏臉微紅,搖頭道:“不是,我……”
“嗯?”聞人決目光灼灼看向她。
沈宜安實在招架不住他這般,轉身回了內室,半掩住房門對他說:“睡榻狹窄,将軍怕是睡不安穩,我明日叫人換一張床來。”
內室的門關上,聞人決笑了笑,此番功夫算是沒白費,她關心他,要給他換床,若是再進一步,那他是不是就可以睡在她身邊了?
聞人決靠在榻上,喜形于色,直到他更衣時,從袖子裏掉出一封信,他臉上的笑瞬間垮下去。
他皺眉捏起那封信,想燒了又怕沈宜安事後追究,交給她卻始終不甘心,就這麽陷入兩難。
睜着眼睛熬到半夜,他實在困了,便把信塞到枕頭下,心說這可不是他故意藏的,聽天由命,沈宜安若是沒發現也怪不得他。
翌日中午,聞人決從軍營回來,他那張睡榻已經被換成了寬敞的紫檀木架子床,他想起什麽,将枕頭掀開,那裏空無一物。
聞人決臉色微變,喚來一個婢女問道:“這床是誰收拾的?”
婢女回答:“是鄒副将親自收拾的,他說您那被褥和枕頭都舊了,給您換了一套新的。”
“那舊的呢?”
“鄒副将拿去扔了啊。”
好你個鄒誠!
聞人決一時不知道該誇他還是罵他,揮了揮手,那婢女便退下了。
鄒誠定是發現那封信就自做主張将信藏起來了,既然如此,也怨不得他了,這一切不過是巧合,他并非故意壓下她的信不給她看。
聞人決心裏好受許多,暫時将這件事放下了。
一連半個月,鄒誠像模像樣的在府裏追查刺客,結果連刺客的影子都不見一個,聞人決也不多過問,府裏下人還以為大都督轉了性,脾氣竟變得如此寬和,任那漠北探子挑釁到眼前,也絲毫不急躁生氣。
聞人決得償所願留在蘅蕪院,心裏正樂呵,哪顧得上府裏的假刺客。
中午他去什錦齋買了一包酥糖,回來徑直去了沈宜安的書房,走到門口卻聽裏面在說話,他沒聽清前言,只是聽到一個“信”的字眼,頓時臉色一沉。
鄒誠說那封信已經被他燒了,從哪裏又冒出來一封,聞人決想也不想便走進去,冷聲質問道:“你收了誰的信?”
他這一打斷,說話聲戛然而止,沈宜安一臉莫名地望着他,蓮香手裏的信都吓得掉在了地上。
聞人決大步走過去,撿起信翻看起來,看見落款處的穆念棠三個字時,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把信交給蓮香。
穆念棠出身穆國公府,是沈宜安的親表姐,也是軍中少有的女将,年前去了南境剿匪,連他們的大婚都未趕上,這封書信是告知沈宜安,她這兩日便能回到京都了。
“将軍可是還在為刺客的事心煩,這信是我表姐送的,不會有問題的。”沈宜安從蓮香手裏拿過信,看着信上潦草的字跡,眼裏已然有了笑意。
穆念棠算得上是她親近的人了,可惜她一心從軍,從十六歲開始就很少在京都了,前世她死的時候,正趕上南方再次鬧匪患,穆念棠領兵去剿匪,若她回來,得知自己的死訊,不知會有多難受。
沈宜安眼圈漸紅,即便激動,仍是壓抑住沒有哭出來。
聞人決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奇怪,也幸虧沈宜安心裏記挂着表姐,才沒有發現。他不敢再多待,留下酥糖便借口軍營中有事先離開了。
隔日,沈宜安一早便告訴陳驚,讓他準備一下,跟着自己去城門口迎接穆念棠。
穆念棠十六歲時第一次跟着大軍出征,穆國公府沒人去送她,沈宜安将她送出城門,她到底是個小姑娘,在城門口時忍不住回頭張望,可國公府一個人也沒來。
沈宜安那時對她承諾,以後她每一次出征,她都會來送她,而她歸來的時候,無論得勝還是戰敗,她也都會在城門處等着她。
一晃三年過去了,穆念棠再也不是那個會為親人不來送她而沮喪的小姑娘,她成為了一個受人敬仰的女将軍,可她們之間的承諾永遠不會變。
馬車到了西城門口,沈宜安緊張又期待地掀開簾子,朝城門外望去,沒多久,她就看見了穆字軍旗,那字跡極為張狂傲氣,就像穆念棠的性情一般。
隔着兩世的再見,讓她眼前一片恍惚,像是回到了從前。
大軍已至城門外,沈宜安扶着蓮香的手走下馬車,眉眼含笑地來到城門口。
穆念棠獨自策馬走在大軍前方,一身銀白色的铠甲,頭上綁着高馬尾,眼神銳利,英姿飒爽。
見到沈宜安來接她,她挑眉一笑,一下便從馬背上躍下,急走幾步來到沈宜安面前,雙手攬着她纖細的腰身,将人抱起來轉了個圈。
“軟軟,怎麽瘦了?”穆念棠不滿地問。
沈宜安呼吸一滞,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這個小名是紀王妃取的,她長大了覺得不莊重就不讓別人叫,所以已經好些年沒人這麽叫她了。
穆念棠不解其意,躲開她的手問道:“怎麽了啊?”她看着沈宜安紅了一片的耳朵,忽然笑道:“哦我想起來了,你不讓我們這麽叫你。”
沈宜安嘆了聲氣,最親近的表姐打趣她,她也只能忍着。
“對了,聞人決呢?他不陪你?”穆念棠往她身後找去。
沈宜安拉住她的手,說道:“他不知道,我沒告訴他。”
穆念棠心裏不是滋味:“你還挺向着他的,你們成婚以後,他有沒有再欺負你?”
“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吧。”沈宜安見城門口有百姓在圍觀,便不想多說,穆念棠可以說是唯一知道她對聞人決心思的人,從那以後就對聞人決頗多抱怨,若是覺得她受了委屈,指不定立刻就要打上門去。
“行吧,你等我去跟王将軍說一聲。”穆念棠轉身走向大軍,與一位将軍說起如何安置兵士之事。
沈宜安站在城門口等着,忽然看見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一匹戰馬突然發了狂,沖亂穆家軍的陣型,直朝着站在城門處的她奔來。
凜冽的風聲呼嘯而來,沈宜安躲閃不及,眼看着就要被裹在馬蹄下,斜刺裏有一人飛身過來,用手臂擋下了戰馬的前蹄,然後将戰馬的身體撞得歪向一旁,最後自己收不住力,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那人爬起來,摸着手肘,疼的嘶了一聲:“斷了,難怪這麽疼!”
沈宜安回過神來,走到他身邊去道謝,那人擡起頭,五官俊秀,氣質溫潤,很有些書生氣。
只一雙狹長的狐貍眼破壞了一身溫良,反而顯得精明狡詐。
沈宜安是認識他的,黑雲左将軍蕭然,他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