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噩夢

穆念棠聽見騷亂聲回過頭,當她看見戰馬朝沈宜安疾沖過去的時候,幾乎肝膽欲裂,第一反應便是抽出身邊兵士的長刀,想要将那匹戰馬斬成兩段,然而她離得遠,只能看着戰馬擡起前蹄踢向沈宜安。

“宜安。”穆念棠腦中一片空白,心跳幾乎靜止。

直到戰馬被人撞得倒在一旁,沈宜安全須全尾的出現在她眼前,穆念棠周身的血液才重新流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她奔到沈宜安面前,上下左右仔細看了一遍,确認她沒有受傷,這才順着沈宜安的目光看向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蕭将軍?”穆念棠看見那人的相貌,微微一愣,旋即又好奇,道出了與沈宜安一樣的疑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蕭然摸着受傷的手肘,輕輕抽氣,擡眸看了她們一眼,勾唇淡笑:“原來是穆将軍,久仰大名。”

他走上前,鄭重地對沈宜安行禮:“長公主殿下可有受傷?”

沈宜安怔了怔,說道:“沒有,多謝蕭将軍為我擋了一下,蕭将軍的傷嚴重嗎?”

蕭然笑着搖頭,這才回答穆念棠方才的問題:“我和武自勝從北關回來,準備運送一些糧草棉衣回去,以便冬日禦寒。”

穆念棠挑了挑眉:“這不是才夏日嗎?你們準備的挺早。”

蕭然忍着傷痛,額上冒出陣陣冷汗,表情卻是雲淡風輕:“北關十月便已入冬,自然要早些準備,不比穆将軍待在南境,四季溫暖如春。”

穆念棠冷哼一聲,沒有理他,氣氛一時有些僵,沈宜安知道穆念棠恨屋及烏,看聞人決的幾個兄弟都不太順眼,為了不讓兩人繼續劍拔弩張,她開口道:“蕭将軍受傷了,先回都督府吧,薛太醫正好就在府中,不會耽誤醫治。”

蕭然點頭答應,跟在沈宜安身後,穆念棠看着他鄒起眉頭,問道:“你不是說姓武的跟你一起回來嗎?他人呢?”

蕭然并未回頭,只說道:“他帶着黑雲鐵騎在城外紮營,很快就能趕過來。”

穆念棠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那戰馬是從穆家軍中突然沖出來的,怎麽都跟蕭然扯不上半分關系,可偏偏這麽巧,戰馬發狂,他就及時出現救了沈宜安。

會是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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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念棠招來手下副将,吩咐道:“去仔細查查那匹戰馬。”

一行人回到都督府,穆念棠與沈宜安告別,說道:“我就不進去了,姑母等得着急,怕是要生我的氣。”

穆念棠從小在紀王府長大,紀王妃于她而言不是親娘勝似親娘,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唯二的軟處便是紀王妃和沈宜安。

沈宜安聽了也不多留她,道:“阿姐先回去吧,過兩日便是姨母壽辰了,到時候我們再聚。”

穆念棠點點頭,臨走時仍是不放心,道:“我聽說了刺客的事,要不要留些人保護你?”

蕭然站在一旁已經等了許久,這時悠悠然開口:“這倒是不用勞煩,黑雲衛尚在呢。”

他雖沒有明言,但任誰都能聽出這句話裏的輕視之意,穆念棠憤憤地看了他一眼,剛要回嘴,便被沈宜安攔住了。

“阿姐,快些回去吧,姨母該着急了。”

看在她的面子上,穆念棠冷哼一聲帶着幾個兵士趕往紀王府。

沈宜安剛一踏入都督府的大門,忽覺一陣疾風撲面而來,聞人決步履匆匆,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上來将她抱了個滿懷。

“可有傷到?”他撫着她的脊背,心中一陣後怕。

沈宜安去接穆念棠,他本該陪她的,可她那表姐過于精明,他瞞着記憶恢複的事,生怕路出馬腳被穆念棠看出來,于是便只派了黑雲衛暗中随行。

城門處太混亂,出事的時候,黑雲衛無法及時趕到沈宜安身邊,幸而遇上了蕭然,才能制止住那匹瘋馬。

沈宜安不習慣被人圍觀,何況他們舉止過于親密,更加不妥,她輕輕推拒着他,小聲道:“別鬧了,我真的沒事。”

蕭然這時捂着手肘嘶了一聲,聞人決朝他看過來,沈宜安趁機推開男人,正色道:“蕭将軍受傷了,大都督先帶着他去醫治吧。”

蕭然一臉乖覺;“哥,不用管我。”

聞人決見他那只手肘腫得很高,皺了皺眉,上前拎着他後頸的衣服,冷着臉一路将人拎着回了斂風院。

薛太醫早就在院子裏等着,蕭然一坐下他就過來查看傷勢。

沈宜安晚了他們一步,進來時靜靜站在一旁,等薛太醫的診治結果。

“這點小傷,用不着興師動衆。”蕭然撇撇嘴,滿不在呼說道。

聞人決冷冷地看他一眼,他收起玩笑的表情,乖乖閉上嘴。

薛太醫小心挽起蕭然的衣袖,一截細瘦卻有力的手臂露出來,再往上是聞人家獨有的狼紋刺青,蕭然手臂上那只狼是卧着的,臉上的表情像是笑,不似猛獸兇殘,倒有幾分像狐貍。

聞人決一眼看到那狼紋,背後忽然湧起一陣寒涼,說不清緣由。

他看向蕭然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常含算計,看誰都是涼薄一片,唯獨望向聞人決時,裏頭多了幾分孩子氣。

蕭然今年不過十八歲,十年前,聞人決第一次随父親出征漠北,在戈壁上撿到了一個孩童,正是蕭然。他将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帶在身邊,教他武功,教他兵法,只當自己多了一個親弟弟。

聞人決不知怎的竟回憶起從前,望着蕭然的臉出神。

蕭然手肘的傷處理好了,擡頭便對上一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鷹眸,他頭皮發麻,緩了緩才笑道:“哥,我臉上有花?”

聞人決回過神,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長大了。”

“啊?”蕭然不解,愣愣地看着他。

聞人決沒再說什麽,吩咐鄒誠将人安頓好,便先将沈宜安送回蘅蕪院,然後獨自去了書房。

他在書櫃的夾層裏拿出了一封信。兩國交戰,互相安插細作實屬尋常,這封信便是混入漠北的探子寫給他的,黑雲軍中有內鬼,可惜他沒來得及查清楚,就受傷失憶了。

他原本懷疑黑雲三軍中某個将官生了背叛之心,可這些日子以來,身邊種種亂象都在表明,那個背叛之人絕不止是普通的将官,那人了解他,能想到利用小孟氏,且熟知黑雲軍,甚至能把暗探安插進都督府,在都督府中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滅口。

能做到這些,該是與他極其親近讓他放下防備的人。

他心裏有一個想法,亟待确認,可越是靠近真相,他越是遲疑不想往前再走一步。

那個結果也許會讓他失望心寒。

敲門聲響起,鄒誠輕輕推門走進來,聞人決沉默許久,終于疲憊至極地說了一句:“派人,不,你親自盯住蕭然。”

鄒誠心中一震,半響才應道:“屬下遵命。”

聞人決下午去了城外,見過武自勝之後,他又去了東營,将賀時帶了回來。這些日子鄒誠會留在蕭然身邊,一面照顧他的傷勢,一面暗中盯着他,而武自勝随黑雲鐵騎駐紮在城外,賀時便成了最适合跟着他的人選。

聞人決回到蘅蕪院時,已是深夜,內室的燈已經熄了,沈宜安想必早就睡了。

他簡單的沐浴過後,躺在床上,本以為心緒紛亂定是睡不着的,誰知很快便沉入了一個夢境,黑霧缭繞,他什麽也看不清,前方隐隐有哭聲傳來,他循着聲音走過去,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清晰。

面前是他最熟悉的都督府,只是門前挂滿了白帆。

聞人決望着那些白帆心頭一跳,他快步走進大門,沒多久就看見了前院設的靈堂,下人跪在靈堂外,發出陣陣哭聲。

誰死了?

他上前想推開哭靈的下人,伸出的手卻化作一道虛影,從下人身上穿了過去。聞人決低頭看着那只手,一時竟有些茫然。

這到底是夢還是……

後一種可能讓他後背生寒,靈堂裏隐約有争吵聲傳出來,聞人決顧不上眼前的詭異,急急走進靈堂,入眼便是一尊棺材。

他心頭巨震,幾乎站立不住。

跪在靈堂前的兩個人在争吵,鄒誠一把推開何遇之,雙眼赤紅,言語中帶着恨意:“滾,你竟聽信了鐘氏的話,害了長公主性命。”

何遇之趴在地上,一身狼狽:“是我錯了,可我只是想将長公主藏起來,讓大哥找不到她,誰知道那人竟會放箭。”

鄒誠一腳踹向他胸口,指着那棺材說道:“你明知長公主死了,少帥也不會獨活,現在的結果,你滿意了?”

聞人決的目光順着鄒誠的手指朝棺材望去,

他們說誰死了?

長公主,這大齊朝可還有第二位長公主?

聞人決腦中嗡鳴,心似刀絞,他越過争吵的兩人,撲向棺木,可他的手剛觸上棺木,便只剩一道空虛的影子。

“沈宜安。”聞人決輕輕喚了一聲,沒有任何回應。

他胸口血氣上湧,強撐着說道:“滾過來,把棺材打開。”

可那兩個人看不到他,也聽不見他說話,鄒誠此刻還在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何遇之臉上。

“我問你,少帥命令你假意逼宮,你為什麽擅作主張,當真與禁軍起了沖突?”

何遇之躺在地上,打不還手仿佛一灘爛泥,等鄒誠打累了他才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是禁軍那邊先動的手,後來兩邊都有傷亡,我和禁軍副統領各自命令停戰,這場逼宮的戲是算好了要給漠北暗探和黑雲軍中那個內鬼看的,我都是按照少帥的吩咐做的,除了……”

鄒誠又踹了他一腳,問:“除了什麽?”

何遇之閉了閉眼睛,痛苦地說:“除了面對長公主時,我起了私心,鐘妹妹喜歡少帥,我便想趁亂帶走長公主,好成全她。”

鄒誠頹然坐在地上,雙手捂着臉說道:“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胸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聞人決的眼前漸漸模糊,再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周圍漆黑一片,有一個人背對着他,站在床邊。

“你……”他想問你是何人,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十分沙啞,不僅如此,他渾身無力,連喘息都覺得困難。

那人知道他醒了,也沒有轉過身,只摸了一下臉上的面具,悠長的嘆息一聲,說道:“她有什麽好的?值得你連命都不要了。”

聞人決想起靈堂的棺材,心中鈍痛,猛地咳了一聲,帶出一口深紫色的血。

那人遞過來一個藥瓶,說道:“把解藥吃了,然後忘了她。”

聞人決未及反應,已經伸手打翻了那瓶藥。

他這才察覺,原來自己此刻是無法控制身體的,他被毒血染得紫黑的唇輕輕開合,聲音沙啞不堪:“趁我改變主意殺了你之前,滾。”

那人終于忍不住轉過身,隐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抽搐,眼淚順着下巴落下來,他聲音裏飽含怨恨,還有一絲惶恐的顫抖,像是失去庇佑的狼崽。

“我從沒想過要害你,可你為什麽偏偏娶了沈氏女?我與沈氏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是此刻,我也不後悔殺了她,只恨那小皇帝跑了。”

他森森笑了幾聲,仿佛是想讓自己的仇恨更堅定,嘴裏不停的重複那句“我不後悔”。

聞人決就在那怨毒的聲音裏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他仍舊在蘅蕪院的主屋裏,方才所見就像是一場沒頭沒尾的噩夢。

他想起那副冰冷的棺材,背上起了一層冷汗,無暇深究這場夢的意義,他匆匆起身,半點也不猶豫便推開了內室的門,門鎖裂成兩半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沈宜安一向淺眠,聽到聲音就睜開眼睛,卻見聞人決站在她床邊,雙手微微顫抖,滿眼都是失而複得的喜悅。

她蹙起眉,剛要問他怎麽了,男人的身影已經籠罩下來。

聞人決抱住她,臉埋在她頸側,呼吸滾燙。

沈宜安俏臉一紅,想伸手推開他,聞人決察覺到了,抱得更緊,那力氣像是發了狠,不管不顧地要将她嵌進自己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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