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有人間煙火氣,最撫我心
闫椿醒來發現自己正在校醫務室吊水,手裏死死地抓着一件校服,看大小,是個爺們的。
校醫看她醒了,照本宣科:“你是熱傷風,有鼻塞、流鼻涕、腦袋不清楚等症狀,還伴有一定程度的炎症。口服藥給你開盒康泰克,吊水兩天。”
闫椿望了一眼吊瓶,心想是哪個不長眼的把她送到這個庸醫這兒來的?
她正琢磨着,有人進來了,黑白條紋的針織衫正好跟她手裏的校服配成一對。她沒想到,竟然是陳靖回,本來呼之欲出的國罵都變成了:“你,你怎麽……”
陳靖回黑着臉,看她醒了,把衣服從她手裏拽過來?:“失憶了是嗎?”
闫椿在他的眼神裏看出了不友善的意味。
陳靖回沒待多久,拿了衣服就走了。
闫椿看了一眼庸醫,庸醫不負期望地告訴她:“你暈倒了,是陳同學把你抱過來的,還給你付了醫藥費。”
她不想知道醫藥費的部分,只想知道……
“那衣服怎麽回事?”
庸醫說:“你死抓着人家不松手,就只能把衣服脫下來給你了。哦,還有,你舔他臉了。”
闫椿聞言只覺得五雷轟頂。
庸醫說得很起勁:“舔得人家幾次想把你甩下去,無奈你死拽着人家衣服,你……”
闫椿沒空聽他繼續叨叨了,她把針頭一拔,出了校醫務室。
在樓外,闫椿碰上了冒冒失失的趙順陽,他那一頭的汗比一臉的痘還晃眼。
趙順陽手裏拎着面包,懷裏揣着熱牛奶:“我把你沒吃飯這事忘了,給,先吃點墊墊肚子,晚上我弄兩張假條,咱們出去吃小肥羊。”
闫椿把他懷裏那瓶奶拿過來,插上吸管喝了兩口。
趙順陽跟着她走:“要不你去醫院看看吧?做個胃鏡。”
“我有病?”闫椿喝着奶,“你不是去找陳靖回了嗎?怎麽着,他說什麽?”
趙順陽一提這個就來氣:“甭提了,‘跩’得跟二五八萬似的,說什麽讓你親自去要。我看他油鹽不進,也沒再廢話。”
也就是說,陳靖回是因為趙順陽找過他,他才在路過辦公室門口時跟她說話的,看她身體不舒服,順便把她帶去醫務室?
她喝着牛奶,想起為什麽舔陳靖回的臉了,她是餓了啊。
“幸虧是臉。”她念叨。
趙順陽聽她嘟哝,湊近了一些,問:“說什麽呢?”
“沒。”
趙順陽本來就線條粗,也沒在意。
“大不了大頭要是問你那紙條寫什麽你就說你忘了嘛,反正他每次都拿你沒轍。”
闫椿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是個小機靈鬼。”
趙順陽一點都沒聽出諷刺來。
“把你攆出三中,那被‘985’‘211’錄取的第一批學生就少一個,他就算恨你恨得牙癢癢也不能不管校長怎麽想。”
闫椿還是頭一回在他嘴裏聽到這樣的高論:“可以啊,也不是一直蠢。”
趙順陽得意了:“一直很優秀,從未被超越。”
闫椿把奶瓶擱他手上:“行了,別吹牛了,你該回班上了。”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那大頭就得扒了我的皮。”
趙順陽想了想,覺得有理。
闫椿又說:“你回去看看老張回來沒,沒回就給他打個電話,說主任更年期又犯了,非要拿我殺雞儆猴,要是還想看見他親愛的左膀右臂,就趕緊回來。”
趙順陽撇嘴:“你真惡心,還親愛的左膀右臂,這幾個字你是怎麽說出來的?”
闫椿沒搭理他,重新站在了主任辦公室門前。
趙順陽不明白:“你要是早想到老張這張王牌,幹嗎還要那張紙條啊?我這又找沈藝茹,又找陳靖回的。”
闫椿也不知道,反正女人都善變,說不定她只是想讓趙順陽跑腿呢。
趙順陽見她不說話了,也沒再廢話。
也不知道是趙順陽效率高,還是張钊效率高,很快,闫椿就見到她親愛的班主任了。他看她的眼神還是那麽恨鐵不成鋼,那麽熟悉,那麽親切。
張钊卷了教科書朝闫椿沖過來,到了跟前還是沒有打下來。他跟主任不一樣,主任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收手,他對闫椿是真疼愛。
闫椿嬉皮笑臉:“老大,這事不賴我。”
張钊瞪眼:“哪回都不賴你,你的意思是咱們老師都吃飽了撐的,就挑你一人欺負是嗎?”
闫椿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有可能。”
張钊整整袖口:“行了,別貧了,回去上課吧。”
闫椿立馬跟只猴子一樣上蹿下跳起來。
張钊看闫椿風一樣消失在視線裏,呼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什麽命,攤上這麽個活祖宗。
他敲敲主任的門,主任回了一句“進”,他突然有點後悔自作主張把闫椿叫回去了。
主任看見張钊,比看見闫椿還頭疼。
“又跟我保證來了?”
張钊的保證早被闫椿透支完了。
“沒,我就是說一下,闫椿是文科第一名的好材料,咱們學校能不能在首大的錄取名單榜上有名,她挺關鍵的。”
主任都聽煩了:“人家首大也不是什麽學生都收,闫椿這種貨色……”
張钊沒讓他把話說完:“什麽叫這種貨色?你說話注意措辭,闫椿是我的學生,我為她驕傲。相反是你,身為主任毫無德行,就你能評上優秀主任那就有鬼了。”
他說完直接轉身離開,沒管主任一張臉紅了白,白了又紅。
開門前張钊又說:“我把她帶回去了,不管她犯了什麽錯,都有我管束,用不着你越俎代庖。”
這件事到這裏,就算劇終了。
張钊沒有問闫椿怎麽回事,對她的信任就像春天的風,它一定會來,也一定能帶來溫暖。
闫椿也知道張钊為她承受了一部分惡心,下午格外乖順,趙順陽弄到的假條也沒有用。
正常九點半下晚自習,趙順陽撺掇闫椿,說?:“(《穿越火線》)?”
闫椿拒絕。
“晚上這麽美,能不能睡覺?”闫椿說完甩包走了。
趙順陽的印堂突然有點發黑,沖闫椿喊:“之前哪回不是你要通宵打的?”
闫椿家在市裏,離學校也近,就走讀了。
她家在東城百花齊放小區5號樓5單元605,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是闫椿她媽祝自漣的陪嫁,除了這套房,再沒別的陪嫁了。
闫椿進門就看見祝自漣在看報紙,很認真,要不是知道她有白內障,闫椿都要信了。
祝自漣看過來:“放學了啊。”
闫椿淺淺地應了一聲,走到廚房,菜一如平常地洗好了,規整地放在案板上。她随手拿起一個土豆,熟稔地削皮,切絲,秀了一把刀工也秀了一把速度。
炒完兩個菜,闫椿把饅頭從蒸屜裏拿出來,擺在盤子上,最後數出兩副碗筷。
“媽,吃飯了。”說着,她給祝自漣倒了杯熱水,“今天沒湯,喝水吧。”
祝自漣拿起一個饅頭,也不顧燙,撕下一塊遞給闫椿:“今天小舟給我打電話了。”
闫椿接過來,擱進嘴裏,她當然知道。
“他說什麽?”
“沒說什麽,就說你在學校表現挺好,好像那個什麽期末考試,文科又是第十名。”
闫椿略有停頓,緩解了下嘴裏的空間:“嗯,前十守門員。”
祝自漣對她的學習也不大操心:“你知道為什麽你理科最好,我卻一定要你學文嗎?”
闫椿夾菜的手頓了一下,她都快要給自己洗腦成功了,她學文是因為喜歡歷史。怎麽祝自漣又舊事重提?祝自漣就必須得讓她記得,是親媽改了她的分班申請書?
祝自漣絲毫不管闫椿什麽反應:“因為你那個挨千刀的爹就是理科男!”
闫椿沒胃口了,放下筷子?:“明天晚上我有事,你自己做點東西吃。”
她往房間走,還沒到門口,祝自漣的拖鞋就扔過來了,正中她的後腦勺。
“你就不管你媽了?”
闫椿面無表情:“我總有被事情絆住的時候,你應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你女兒遲早會長大,也遲早會離開。
這句話闫椿沒說出口。
回到房間,闫椿把門關上,靠在門上,看着對面從那一方窄窄的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姥姥當時是怎麽對她說的來着?
哦,對,姥姥告訴她,祝自漣因為被闫東升抛棄,精神出現了問題,要盡量依着她。
闫椿的人生就是在那時候被改寫的。
她的底子是這樣,再好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她從來随心所欲,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闫椿把外套脫下來,一個紐扣不知道從哪兒掉出來,她一眼就看出來不是她的,二眼就看出來是陳靖回的,完全沒給1.5的視力丢人。
陳靖回怎麽做點好事還留下證據?
她把那枚紐扣拿到月光下,看了一會兒,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有錢人的紐扣也是塑料的。
她随手把那扣子扔進垃圾桶,拿着毛巾去洗澡了。
次日,闫椿一到學校就看見桌上有個牛皮紙袋子,打開是瓶裝的三元牛奶,還有兩個醬牛肉燒餅。
她正想問問是不是趙順陽買的,他已經站在她旁邊陰陽怪氣地說話了:“誰給買的早餐啊?”
那就不是他了。
闫椿掰開一塊燒餅,吃得毫無心理負擔。
趙順陽沒完沒了地叨叨着:“比我這個萬年老三來得都早,怎麽,這個送你早餐的人還怕被看見?”
闫椿本來是沒必要跟他解釋的,但他一直叽叽喳喳實在太煩,就給他分析了一下:“我在學校什麽人緣你不知道?不比你好到哪裏去,再加上成天跟你混跡在一塊兒,我屈指可數的幾個小粉絲都要脫粉了,所以這個,不是愛心早餐。”
她還特意加重了“愛”這個字的發音。
趙順陽勉強接受這個理由,可是……
“萬一有人不知道你不是東西,就看你長得還挺好看,說不定也會偷偷做這種事。給你買個早餐,給你送個熱水袋什麽的。”
闫椿瞥了他一眼:“就你滿世界宣傳我喪盡天良的頻率,全學區能找出一個不認識我的都難。”
趙順陽“嘿嘿”笑道:“也是。”
闫椿吃完一個燒餅,喝了一口牛奶,說:“這個牌子的牛奶,咱們學校附近只賣盒裝和袋裝的,瓶裝的只供應給東山區那邊的社區。而咱們學校是封閉式管理,即使是市裏的學生,也只允許距離學校三條街以內的走讀,所以,這人不是學校的。”
趙順陽就更想不通了:“校外的誰,隔壁一中的?”
闫椿說:“這早餐正好在我犯病的第二天出現,那就是看到我昨天那副頹樣了。”
趙順陽眯起眼,不确定闫椿昨天見沒見過他,卻還是說:“你別告訴我是陳靖回。”
闫椿怎麽就有趙順陽這麽個蠢得感人的朋友?
“剛說不是學校的,陳靖回不是學校的?”
趙順陽一愣,撓撓後腦勺:“這不一時沒反應過來嗎?”
這時候,上課鈴沒眼力見地響了,趙順陽帶着疑惑回到座位上。
“下課告訴我哈。”
闫椿喝了一口牛奶,話說到這兒就好了,闫東升的名字能不提還是不提的好,她本來胃就不好,省得犯惡心。
早在看到瓶裝的三元牛奶時,她就知道是住在東山富人區的闫東升送的了。
要是這天底下所有的錯誤都能用一頓早餐彌補,那還有法律什麽事?當然,法律也不是什麽都能管,比如抛棄妻女的人就不能通過法律的手段讓其付出代價。在一段失敗的婚姻裏,法律能做到的僅僅是保護財産而已。
闫東升的早餐,闫椿吃了,不吃白不吃,惡心的是人,又不是飯。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周五,早餐就沒斷過。一天換一個樣,看得前後桌的女同學垂涎三尺,覺得這可能是并不溫暖的春天裏,最溫暖的呵護了。
趙順陽一直沒從闫椿嘴裏明确知道這個人是誰,就自以為是地認為是陳靖回。
闫椿任他猜測,也不解釋。
算起來,她之所以會被大頭拎到辦公室教育,還不是陳靖回勾搭的小姑娘太多了,她又是那種對弱勢群體不能袖手旁觀的人,說是陳靖回的鍋,也不是全然不對。
周五下午,距離這星期的校園生活進入尾聲還有一個多小時,不過是兩節課的時間。
趙順陽喝着瓶裝奶茶在樓道裏曬太陽,搭在欄杆上的手跟用了飄柔一樣,烏黑亮麗。
闫椿出來看見他還挺享受。
“幹嗎呢?”
趙順陽閉上眼?:“我正在享受這個星期裏最後一抹降臨到校園的陽光。”
“說人話!”
趙順陽:“你不覺得這個星期太無聊了嗎?”
“比如?”
“比如居然沒有一個回家反省的。”
“那是因為那群回家反省的還沒回來。”
趙順陽想了想,也對,不過……
“某些暗度陳倉給你送早餐的人還在學校呢。”
他在說陳靖回。
闫椿真不想糾正他:“暗度陳倉這個詞不是這麽用的。”
趙順陽難得不想接她的話。
說到陳靖回,闫椿問趙順陽:“他上回打架,大頭是不是說讓反省一個星期?”
趙順陽挑眉:“還說不是暗度陳倉,你以前關心過誰?”
闫椿很坦然:“他這是明目張膽地無視大頭的權威,整個行為引起我極度舒适,打聽兩句怎麽了?你高一入學讓人偷了學費也是我在茫茫人海中給你揪出那個賊子的,我這不是關心你難道是母愛泛濫?”
趙順陽瞠目結舌,他的反應能力和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持他迅速消化闫椿的話,可他還是聽出來了。
“不要以為我反應慢就不知道你占我便宜。”
占便宜?
闫椿又看了一眼他黑得發亮的手:“我還是有最基本的審美的。”
趙順陽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
闫椿看了一眼快要落下去的太陽,回到班裏,老實混完兩節課,就放學了。
整個學校就沒有比這會兒更熱鬧的時候了,那些死了一個星期的人,全部活了。
闫椿拎上包往外走,一只手抄在褲兜裏,本來是想扮帥,結果摸出來五十塊錢……被趕上來的趙順陽看見,搶走了。
“請客請客!我要吃米線,過橋的那種,多加一份葷菜的那種!”
闫椿正好也餓了,就沒反對。
從學校南門出來,往前走,兩百米處有個小胡同,胡同裏有驢肉火燒,還有過橋米線。
平時受地理位置影響,生意慘淡,一到周末,就看見一顆顆攢動的腦袋了。
趙順陽人長得橫,說話辦事都橫,大手一揮就讓學弟妹們給他騰地方了。
闫椿坐下來,一陣風吹過來,正好把驢肉的香味吹進她鼻腔裏……她突然想吃驢肉火燒了。
到驢肉火燒攤位前,老板沖她笑:“姑娘吃什麽?”
闫椿擡頭看屏幕上的菜單,板腸還不錯吧?她張了張嘴,還沒發聲,有人搶先了。
“老板,來兩個板腸火燒。”
老板利索地從燒餅爐子裏取出兩個火燒:“好嘞。”
闫椿扭過頭,喲,這不是陳靖回的那個小跟班嗎?
看見他的還有趙順陽,米線都不吃了,走過去:“今兒就你一人啊,你老大呢?”兩人打鬧起來。
闫椿不喜歡什麽“老大”“小弟”這種年代感頗強的稱呼,文明社會,叫個“爸爸”不好嗎?
她今天興致缺缺,而且板腸火燒還沒吃,就看他表演了。
趙順陽一看闫椿沒制止,當她默許了。
跟那人一道來的也沒袖手旁觀,一個勁拉他:“回哥不在,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一帶的攤販對這些學生打打鬧鬧已經見怪不怪了,老板從容不迫地給闫椿上了火燒。
闫椿吃完一個,看了一眼現場,趙順陽穩居上風,舉手投足間頗有點二百五的風範,漸漸地,邊上聚了人,不敢靠太近,卻也管不住雙腳往前蹭,還有拿手機偷拍的。
這就很沒品了。
闫椿把最後一口板腸火燒吃完,把那人的手機拿過來,删了照片,還特意檢查了一下視頻。
那頭趙順陽也鳴金收兵了,彈彈褲腿的土:“舒坦。”
闫椿把包扔給趙順陽:“周一給我帶來。”
“你直接放學校不就好了?”
“你以為張钊在教室安攝像頭是為了美觀嗎?他是想看誰放假不帶作業回去。”
趙順陽如夢初醒:“那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闫椿撇嘴,她看起來很像一個善良的人嗎?
趙順陽看着闫椿往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問:“你幹嗎去?”
闫椿沒答。
闫東升要結婚了。
早在一個星期前,闫椿就從歧州市的新聞聯播上知道了,通過幾個晚上細針密縷地調查,終于讓她知道婚禮現場在哪裏舉行。
也不怪闫東升保密做得密不透風,實在是祝自漣的殺傷力太大了,連續攪黃他兩次戀情,歧州記者評價她是闫東升幸福路上的絆腳石也不算人身攻擊。
闫椿作為闫東升的親生閨女,雖然他沒有盡過一丁點父親的責任,但也對他賦予她生命銘感五內,不去現場露個臉,都不能抒發這一腔激動。
婚禮在歧州市東六環的一家溫泉店舉行,場地煙霧缭繞,看不清楚彼此的臉,為周圍酒店日業績的飙升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基礎——只要荷爾蒙能對上,就是讓兩個人更進一步的關鍵。
闫椿乘公交車,倒了三趟,全程三個半小時,總算趕在晚上八點的典禮前到了,還客随主便地換了身泳衣。
已經長成的少女前凸後翹,再加上老天饋贈的桃花粉面和嬌豔紅唇,幾乎是行走的回頭率。
走進宴客廳,闫椿找了個位子坐下,接過服務員為女顧客準備的長衫,把胸前的風光都藏進了薄紗裏。
八點整,司儀開始走程序,在他高亢的主婚詞中,兩個小花童開道,領着新娘子從舞臺正對面的紅色大門裏走出來,四個伴娘緊随其後。
看得出來,她們精心排練過,每一步都恰到好處,T臺兩側踩點的禮炮聲也為整個婚禮增了不少氣氛。
闫椿免不了想,闫東升當年給過祝自漣這樣一場婚禮嗎?
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家裏有關闫東升的東西,滿打滿算一個整理箱都還有富餘,可想也沒什麽美好的回憶。
她正想着,身邊空位上坐了人。
闫椿本能地擡眼看過去,喲,還是熟人。
陳靖回一身白襯衫黑西褲,少年老成的模樣像是一枚手榴彈,炸得她一顆少女心七零八落。再看看左鄰右舍,粗粗一數,他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場合吸引的妖魔鬼怪不比她少。
出于對一件美麗物品的尊重,闫椿給他倒了杯茶。
“你是在跟蹤我嗎?”
陳靖回高高在上的靈魂是不會允許他跟闫椿這種女土匪說話的。
闫椿沒等到他的回答,也不氣餒,幹脆拉着椅子坐近一點,調戲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陳靖回的臉被舞臺的光鋪滿,在闫椿說完這話時,竟然閃過一絲赧然,但他也不是什麽善茬,能好好說一句話的時候屈指可數。
“你可以去買一本《自知之明》。”
闫椿不蠢,聽得出他的諷刺,可又有什麽關系?
“講什麽的?”
陳靖回喝了一口她倒的大麥茶:“類似于不要臉的自我修養,這書在沒皮沒臉的人群裏,銷量非常可觀,我覺得挺适合你,也不貴。”
闫椿橫了那麽多年,身邊能跟她貧兩句的寥寥無幾,她淺笑:“那你買來送我啊。”
陳靖回大概是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沒忍住,扭頭看她,她一雙勾人的眼就鑽進了他的視線裏。匆匆一眼又別離,自然無半點差池。
要不是闫東升要給新娘子戴戒指了,闫椿一定再跟陳靖回多聊兩句,可這個模樣的陳靖回實在少見,闫椿在站起時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臉,用手。
她發誓不是故意的。
平時連根頭發絲都不帶亂的陳靖回差點沒把眼珠瞪出來,低喝一聲?:“你找死?”
闫椿繞到他身後,雙手穿過他的臉側,不細看以為她是從後面抱住他,其實她只是丢了東西。
她在陳靖回耳畔說:“你再在我面前穿一次白襯衫試試!”
說完,她拿上東西,高高舉起:“還是用這枚戒指。”
闫椿的聲音不比司儀小,話畢,她贏得了最大的尊重——萬衆矚目。
闫東升看見闫椿,臉都白了,把新娘子護在身後,兩道劍眉擰起。
“保安!”
闫椿沿着新娘子走過的路,暢通無阻地站在一對新人面前,打開手裏的盒子。
“恭喜啊。”
闫東升拽住她的胳膊,小聲說:“椿椿!你要幹什麽?!”
闫椿掙開他的手:“別緊張,我只是來給你送祝福,順便告訴你這位新娘子一句話。”
保安來得及時,在他們上臺時,新娘子伸手制止了他們接下來的動作,對闫椿說:“你要跟我說什麽?”
闫東升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卻也不允許她繼承她媽的衣缽,破壞他的婚禮。
“保安!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把她拉下去!”
闫椿手快,把新娘子拉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新娘子怒火中燒,把蓋頭拿下來,砸在闫東升臉上。
“你幹的好事!”然後憤然離場。
臺下一片混亂。
陳靖回的方向只能看見闫椿的背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就是覺得她毀了別人婚禮,也不見得有多高興。
很快,工作人員帶着闫東升的歉意來疏散賓客。
本來參加婚禮的都是闫東升要巴結的,或者是要巴結他的。現在他後院着了火,感情問題被搬上臺面,不僅能看熱鬧,還能讓他欠了人情,怎麽想都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就賣了他一個面子提前回家了。
整個會場只剩下闫椿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闫東升。
闫椿抽給他的兩張紙巾在他頭頂飄下。
“擦擦你廉價的汗水,看起來跟真的緊張一樣。”
闫東升站起來瞪着她,早沒了道貌岸然,只剩下一副撕破臉的僞君子嘴臉。
“你跟你媽一樣,自己不上進也拒絕別人上進!”
闫椿覺得好笑:“上進的前提是自己付出努力,不是殺死別人還踩着她的屍體達到你的目的。”
“我踩着誰的屍體了?!啊?!誰的?!”
闫椿也不介意跟他掰扯掰扯:“祝自漣嫁給你那天起,就愛你像是愛生命,她把娘家掏空來為你實現你那荒誕不經的事業。你不滿足,又把她所有房産變賣,連祖上的四合院你都哄了她抵押出去,然後拿着這些她對你的‘愛’去碰瓷富家小姐。一個又一個,你把她弄成一個一天到晚緊張兮兮的神經病,自己倒是愛情事業雙豐收,試問這是什麽道理?”
到這份兒上,闫東升已經視臉皮為無物了。
“她蠢!她樂意!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闫椿也覺得祝自漣蠢,可蠢就該被欺負嗎,這世界還能有點底線嗎?
“她樂意,我不樂意。”
闫東升就是知道祝自漣的精神病每況愈下,才在距離上一次婚禮被她破壞兩年後的今天舉辦婚禮。為了安撫她們娘倆,他甚至作為家長去了闫椿學校,還給她買早餐,就是希望她念在他們還在一個戶口本待着的情分,放他一馬。沒想到,祝自漣下崗了,闫椿上崗了。
他看闫椿擺出一副要跟他鬥到底的架勢,說不怵是假的。
“椿椿,我錯了。”
瞧瞧他信手拈來的楚楚可憐,闫椿但凡心腸軟一點,就信了。
“收起你這套,狗只要吃了一次屎,就免不了第二次、第三次,更何況你還不如狗。”
闫東升也不費勁了,臉變得比天都快。
“你們娘倆要是鐵了心搞我,我也不是沒辦法應對。”
闫椿好怕哦。
“我告訴你的新娘子,你還沒有跟前妻辦離婚手續,所以才不能跟她領結婚證。你心裏知道,祝自漣不放過你,是因為你出賣了你們之間的感情,傷害了她對你的一片真心。而我,就想要回那套四合院。”闫椿面無表情。
闫東升的臉一下子白到底。
闫椿早把他從裏到外看了個透徹。
“你拖着祝自漣不辦離婚手續就是知道她瘋了,但祝家人沒瘋,只要你提離婚,便會跟你就財産問題一一說清道明,稍有對不上的,便會鬧上法庭。你好不容易漂白了自己,在上流社會分了一杯羹,你是不會離婚的。”
闫東升只生不養,這麽多年也不知道闫椿成長成什麽模樣,今日她在他的婚禮上“大放異彩”,還真是叫他措手不及,偏偏她還有備而來,他只能跟吃了黃連一樣,被她打得叫苦不疊。
闫椿還沒說完:“只要你把四合院給我,其他的就當我們積德行善了。”
闫東升不敢信她能做這個主,要不是祝家已經遷居海外,恐怕連他的命都不想放過的。
“你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女孩,說話有什麽分量?”
闫椿接着說:“我以祝自漣的名義找了律師,起草了一份贈予協議,協議裏除了那套四合院,其他房産、鋪面和錢財都給你。就是說,你只要把四合院還回來,我們就跟你到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
如果是這樣,那把房和車都抵押出去換回四合院給她也值啊,闫東升心裏盤算着。
“附加一條,你要在電視臺公開對我道歉,挽回我的名譽,并跟我的未婚妻解釋清楚。”
只要可以徹底擺脫這個男人,把四合院拿回來,她沒意見。
“可以。”
就這樣,闫椿帶着勝利果實回家了。
終于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雖然她也知道,祝自漣不會允許她自作主張,可祝自漣現在都經常分不清小貓和小狗,又能為自己做什麽主呢?
反正拿回一件是一件,一件不拿就一件都沒有。跟闫東升這種毫無道德底線的社會敗類糾纏不清,搭進去的只會越來越多。
陳家的車上,陳靖回和父親陳茂坐在一起。
陳茂回想起剛剛在婚禮上那一幕:“這位部長,故事有點多啊。”
陳家世代從商,錢多卻不粗俗,早在陳茂父親那一輩就教育孩子上善若水、厚德載物,到他這一代,頗有成效,就是隔輩寵太嚴重——陳靖回從小被爺爺開小竈,聰明是聰明,可也實在太招搖,要不是生得好看,就沖他目中無人那個德行,也早上了報紙,被唾沫淹死了。
對于闫東升他們家這場鬧劇,家風嚴謹的陳茂,也只說了那麽一句。
陳靖回的浮想卻止也止不住。
闫椿碰到的那個位置現在還火辣辣的,他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渾蛋的女生。
她在學校什麽做派他也聽過,跟他一起被稱為“三中門神”,可事實上,他們并未打過交道,平時也沒個照面,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種并不相幹的關系。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的星盤撞了,接觸頻繁得有點超越普通同學之間的距離了。
她在他臉上噴優酸乳那次,他沒當回事,反正學校裏利用各種突發事件引起他注意的女生只多不少。後來把別人的紙條說成是她的,倒是讓他吃了一驚。
陳靖回路過主任辦公室看她暈倒,她揪住他不松手,他不得已把她帶去了醫務室,當時多看了她幾眼,長相可以算十分,可不修邊幅這一點又給她減了兩分。
之後便是枯燥無味的校園生活。
一直到今天,陳茂強行帶他來參加這個剛剛走馬上任的部長的婚禮,他被闫椿占了便宜,才确定一件事,看來他們要有很長一段時間朝夕相對了。
反正他以後會躲着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