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對不起

黎聽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打磨過一般。

許寄面色冷硬,沉默不語。

樓下漸漸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大家吃完午飯回來了。

肌膚相貼,脖子上另一個人的溫度炙熱燙人,許寄直接把人推開。

“我沒有故意……不信你可以問李泾,我有和他說的。”黎聽跌倒在地上,他喘息聲粗重,心頭被什麽東西壓住,沉得他直不起腰。

他接受不了許寄這樣想他。

許寄依舊沒有回應。

黎聽固執地重複:“我沒有故意,你聽到了嗎?我沒有撒謊。”

許寄終于輕聲道,“黎聽,別惡心我了。”

黎聽瞳孔一縮,心瞬間宛如墜入寒窖,他渾身都凍僵了,手腳冰冷。

許寄卻不再看他,徑直往外走,鞋“噠、噠、噠”敲擊地板的聲音在黎聽耳朵裏放慢了幾倍。

他想開口,卻出不了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許寄走掉。

黎聽幹脆躺倒在地上,他很累,又有點想哭,滿腔的情緒梗在喉嚨裏,上不去也下不來,呼吸不了,他感覺自己快死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他閉着眼睛,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扶着他的後背讓他坐起來。

他睜開眼睛,是許寄。

許寄用了點力氣托他,忽的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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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黎聽反應不過來,他側臉貼着許寄的肩膀,真人身上的味道遠比衣服上的好聞,他禁不住細細嗅着,覺得自己是對這香水味上了瘾。

許寄說:“起來。”

他不想起,也不想動,但他現在應該是要乖的,所以他艱難地把自己從許寄身上撕下來,站好。

許寄帶他往外邊走。

黎聽身體發軟無力,有點頭重腳輕,像有錐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太陽穴,他對這種狀态很熟悉,應該是又燒起來了。

除此之外,消極懈怠的情緒籠罩着他,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他被許寄半扶半抱地帶到停車場。

許寄拉開後座的車門,讓黎聽坐進去。

黎聽一愣,混沌的腦子讓他有些遲鈍,他可以坐許寄的後座了?他不确定地看向許寄。

許寄莫名覺得黎聽現在有點像只小流浪狗,可憐巴巴得很,做什麽都要征求主人的同意,他說:“坐吧。”

黎聽上了車。

許寄坐上駕駛座,從櫃子裏掏出一根水銀體溫計,用酒精消毒了下,又甩了甩,遞到後座去,“量體溫。”

黎聽是真的震驚了,許寄平日裏最忌諱別人用他貼身的東西,上次他想穿一下許寄的背心,都被後者義正嚴辭地拒絕了。

而體溫計這種肉貼肉的私密用品,許寄竟然……?是因為他發燒了?所以對他格外縱容?生病這麽好的嗎?

還是因為那兩句道歉,許寄原諒他了?終于……嗎?

想到這,黎聽的心髒砰砰跳起來,他啞着嗓子道:“真的可以用嗎?”

許寄:“你不嫌棄我就行,我到時候去買新的。”

黎聽那顆死灰複燃的心立刻暗淡下去,他垂下眼,将體溫計夾在腋下,“哦。”

許寄踩油門開出停車場,“你家在哪?送你回去。”

“嗯?”黎聽總覺得許寄的聲音好似沒一開始那麽冷漠了,“回去幹嘛?”

“回去吃點東西睡覺。”許寄用車內後視鏡看了對方一眼,黎聽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眼尾被高溫燒得泛粉,可能鼻塞的緣故,微張的唇越呼吸越紅,就跟事後一樣。

哦不對,許寄收回視線,下意識又把黎聽當0了。

黎聽有些難以啓齒,“我在工作室睡的。”

許寄沒多想,緩慢減速掉頭,“那就回工作室。”

37.7度,低燒。

黎聽是真的不舒服,他下車時都有些晃。

創意園樓層不高,普遍沒有電梯,許寄原本沒打算上去,但實在怕對方一個不小心磕在階梯上,受傷事小,毀容事大。

結果還沒進玻璃門,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撲面而來,許寄的眉頭狠狠皺起來。

黎聽不知是鼻塞,還是聞習慣了,看着沒有任何不适地往裏走,他硬撐着,“要喝水嗎?”

許寄答非所問,“你在哪裏睡?”

黎聽愣了愣,帶許寄到小隔間,“這裏。”

許寄安靜了一會,問:“你就睡在這?”

說是小隔間,其實就是一個過道,兩個人都站不下,而且還是在窗邊,風吹得許寄頭發都亂了。

“你聞不到這甲醛味嗎?”許寄道,“你在這住了多久了?”

黎聽讓自己的腦子轉起來,算了算,“兩個月?”

許寄說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無語、憤怒、荒唐,還帶着點別的,心髒有點酸。

他沒有看黎聽,鋒利的下颌線緊繃着,“黎聽,你是小孩子嗎?”

黎聽冷不丁被這語氣冷到,他稍微清醒了點。

許寄面色沉下來,“你不知道新裝修完的房子至少要放置3個月以上才能入住嗎?甲醛是一種化學品,吸久了會引起慢性中毒,你壓根就不是扁桃體發炎,你是呼吸道出現炎症了,你知不知道?”

黎聽知道,他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子,可附近的房租都很貴,他租不起,跑遠點的地方租,通勤時間長,他又嫌麻煩和浪費時間。

他輕聲道:“你生氣了?”

許寄沉默地看了黎聽半晌,扯了扯嘴角,随即毫不猶豫地下樓,“随你,你自己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沒人能攔你。”

沒走幾步,黎聽追了上來,從後面猛地抱住他,下巴搭在許寄的肩膀上,聲音很低,像撒嬌,“別生氣……別這樣,我頭好疼。”

許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導致黎聽無法感知力度,兩次了,他感覺要被勒死。

黎聽把自己大半的體重都壓在許寄身上,他貼着後者的耳朵,低聲道:“我租不起房子,我現在可用積蓄一萬都沒有……別生氣,我真的好難受,不舒服……”

黎聽現在應該處于不清醒狀态,兩人僵持了一會,許寄道,“給我看下你還剩多少錢。”

黎聽把這句話放在舌尖上滾了一遍,才悠悠地拿出手機解鎖給許寄。

許寄點開微信,餘額3192,點開支付寶,餘額11559,又點開綁定的銀行卡,餘額四張均為0。

實不相瞞,許寄被這個數字震驚到,是真的窮啊……

“又撒謊,這不是還剩一萬五嗎?”

抱着的身體有用力掙脫之勢,黎聽猛地收緊手臂,他現在聽到許寄說他撒謊他就委屈,連帶着先前被誤會的一起,他提高聲量,喉嚨像滾着着沙子說話:“可用積蓄,可用!剩下的五千怎麽也不能動吧,不然我吃什麽啊……”

許寄被箍得咳嗽幾聲,動不了,他正想開口,就聽見黎聽埋在他肩膀上、悶悶的帶着濃厚鼻音的聲音:“沒撒謊……你總是說我撒謊。”

許寄噤了聲,他遲疑道:“哭了?”

黎聽吸了下鼻子,繼續悶悶:“沒哭,難受。”

許寄嘆了一口氣,反手推了推黎聽的額頭,“別聞了,帶你去醫院,松手。”

的确是呼吸道發炎,外加長期被風吹引起感冒與發燒,黎聽飯後連吃了十幾粒藥進肚。

車開回創意園,一路上,黎聽有些昏昏欲睡,頭一點一點的,砸到窗戶後又驚醒。

許寄沒有停在停車場,而是放在路邊,四個車窗都留了一條縫。

黎聽見對方下車了,遲鈍地跟着開車門。

許寄道:“你在車上睡,後座的靠背可以放下來,尾箱有一件外套,車鑰匙在櫃子裏。”

黎聽的動作頓住,什麽意思?

許寄見他不動,便上了後座,幫他把靠背降下來。

黎聽呆呆坐了一會,在許寄的注視下,他躺了下來。

等人走後,他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從後邊找到許寄的外套抱在懷裏,低頭埋進去,香水味幾乎沒有了,但有許寄的味道,大概是沐浴露混雜着自身幹淨的味道。

同樣很好聞。

黎聽幾乎一秒昏睡過去,他是被燒灼的喉嚨幹醒的,他看了下時間,接近下午六點,大家差不多該下班了。

他感覺好了不少,相對于之前渾渾噩噩的狀态簡直神清氣爽,果然生病了是要睡覺,他下車鎖好車門,恰好碰上從許寄工作室出來的李泾。

李泾怔了怔,首先道:“黎聽,對不起。”

黎聽以為對方是在為昨天兩人的争吵道歉,他剛想開口,就聽李泾繼續道:“我的确是忘了說了,因為我的失誤可能會造成大家的經濟損失,我怕賠錢,所以當時許寄過來問的時候,我一時慌張,就和他說了你沒有和我講要調整的事情。”

黎聽張了張嘴,想了幾秒才理解了李泾的意思。

那就是說,許寄并不是平白無故地誤會他的,他在許寄心裏還沒有差到那種地步。

而那句“別惡心我了”,是因為許寄認定他在撒謊的情況下還嘴硬、不承認并且裝可憐。

說着不會再騙他,可這句話就是在騙他。

“我中午已經發消息和他講清楚了,”李泾道,“但一直沒碰上你……”

中午?

黎聽問:“大概幾點?”

李泾回想了下,“一點多吧。”

黎聽懂了,許寄走掉之後又看到李泾發來的消息,所以回來找他,并且可能抱着誤會他的愧疚,才稍微對他溫柔了些。

并不是原諒他了啊……

黎聽不知什麽心情,漫無目的地在樓梯拐角發起了呆。

“你都不知道,我多羨慕,上班時間睡覺。”

“誰不羨慕啊!”

兩個女生的聲音由遠及近,從樓梯上方傳下來。

“不是,那你們老板沒喊醒他嗎?”

“喊什麽啊,他倆之前是那種關系!本來拍攝場地很大嘛,人又多,老板說話聲音要大才能聽見,結果注意到那人睡着之後,老板說倒是什麽都沒說,就是聲音放小了,搞得我們都不自覺地放小。”

“诶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們老板還……”

兩個女生拐過樓梯,對上黎聽的臉後,猛地閉了嘴,走快幾步,就差沒小跑了。

黎聽兩三步跨上階梯,在辦公區看到了許寄,後者正在收拾資料。

他喊:“許寄。”

許寄聞言擡眸,鼻梁骨上的痣清晰如水洗。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李泾說我沒講這件事?”黎聽輕聲道。

“沒必要說。”許寄重新垂下眼,淡淡道。

李泾是昨晚告知的他錯誤的信息,沒多久,黎聽就過來問他能不能換人。

他承認,那一瞬間,他非常憤怒,只覺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他甚至一晚上沒有睡好,複雜的情緒讓他煎熬。

可第二天,黎聽在聽到他質問後表露的痛苦又太過于真實,那幾句“真的錯了”“我會改的”“不會再騙你”像是裹着血從喉嚨裏擠出來。

不過他還是沒有信,因為他親眼見過黎聽的演技,直到他得知真相,他才知道,自己真的錯怪了黎聽。

那代表……

黎聽聲聲泣血的那幾句是不是可以暫且相信一下呢?

黎聽問:“為什麽沒必要?”

許寄望着他:“你和他不是合作夥伴嗎?告訴了你,你們之間有隔閡,還怎麽一起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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