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登場(二)

師嵘和溫德澤走在兩邊,将兩個孩子夾在中間,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進酒店大堂。經理和師嵘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地帶他們去布置完備的會議室。

一群人踏進會議室,長桌、橫幅、座椅、下午茶映入眼簾,酒店甚至貼心的預留了攝像機拍攝位。十分鐘前吵吵嚷嚷毫無秩序的記者們,紛紛偃旗息鼓,猶豫地在會議室後方徘徊,不知道自己應該坐在哪個位置。倪方俐率先走到第一排的中央位置坐下,亮出央視的臺标,其餘記者按照媒體影響力大小依次落座。

師嵘走到最前排的長桌後,站定于中間偏右的位置,她邀請陳小慧坐在她的左手邊,以身體隔開溫瑞雪和親生父母的接觸。溫德澤坐在妻子右手邊,接着是溫瑞雪和溫翎。

海哥拉開椅子試圖坐在陳小慧身邊,師嵘說:“請問這位是?”

“我是自媒體人,代表他們發聲。”海哥說。

“媒體請坐在下面。”師嵘指了指第一排的記者們,“這裏是真誠交流的地方,沒有誰代表誰發聲的道理。”

一句話噎得海哥無從反駁,他悻悻地站起身,把位置留給張強,走到記者席。空餘的座位僅剩下邊邊角角的位置,他黑着臉坐在最後一排靠門的椅子上。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提着電腦包匆匆走進來,拉開椅子坐在海哥身邊的空位。

“你也來晚了?”海哥搭話。

“堵車。”男人偏頭,一雙貓兒似的碧綠眼睛盯着海哥,“你是哪家媒體?”

“自媒體。”海哥說,“沒有公司。”

“我也是。”男人說。

“大家中午好。”師嵘說,“會議室兩邊的茶歇大家随意取用,大中午的耽誤大家吃飯實在不好意思。”分明是記者自發前來取材,讓師嵘說得像是專程邀請,她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師嵘,這是我的丈夫溫德澤,我們是小雪的養父母。”她看向身旁局促不安的夫妻倆,“請問你們是……?”

“我、我是陳小慧。”陳小慧絞緊手指,“這是我的……孩兒他爸張強,我們是望男的親爹媽。”

“請問望男是小雪的本名嗎?具體是哪兩個字呢?”師嵘問。

陳小慧說:“希望的望,男生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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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強從口袋裏拿出溫熱的燒餅,伸手遞給師嵘,他小聲說:“給望男的。”

“謝謝。”師嵘接過燒餅,遞給溫瑞雪,溫瑞雪沉默地收下。

“幹得好!”海哥握緊拳頭,低聲叫好,張強這一步動作出乎意料,成功搶奪記者們的注意力。

邢泱看他一眼,低頭敲打手機。

一個女人推門進來,徑直走到長桌前,面對陳小慧,問:“你記得我嗎?我是錢安安,本名叫張盼男,盼望的盼,男生的男。”她轉身面對記者,身形呈現不健康的瘦削,鼻子下方的人中一道醒目的暗紅疤痕,“我是小雪的親姐姐。”

海哥心裏咯噔一聲,他身邊的綠眼睛男人幸災樂禍地說:“呦,多新鮮吶。”

張盼男,張望男,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家人重男輕女的意思。

倪方俐第一個舉手提問:“請問陳女士,你有兒子嗎?”

陳小慧求助地看向海哥,張強悶不做聲地看着桌面發呆。

海哥坐的太遠,即使想幫忙,也使不上勁,陳小慧略帶哭腔地說:“我的龍龍躺在病房裏,他快要死了,只有他的姐姐能幫上忙。”

倪方俐問:“請問你的兒子得了什麽病?”

“尿毒症。”陳小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從小身體就不好,八歲查出腎病,斷斷續續吃了幾年藥。他今年才上初中,就确診了尿毒症。”

師嵘眉頭皺起:“你指的姐姐幫忙的意思是?”

“她想要一顆腎。”錢安安說,她轉身,目光越過記者席看向會議室門口站着的養母,“我媽也來了,請問有多餘的座位嗎?”

“有的。”站在旁邊提供應急服務的員工應道,招呼服務員搬來兩張椅子到長桌旁。

錢安安落座于溫翎身邊,她的手微微顫抖,不知是激動抑或恐懼。溫翎将桌面上的礦泉水遞給她,安撫地抿唇微笑,錢安安捏着水瓶,說:“謝謝。”她擡高聲音,“既然有這個機會,大家都在這裏,不如把事情說開。”

“我同意。”溫瑞雪說,“謝謝姐姐在網上一直幫我說話。”

錢安安看向溫瑞雪,她們擁有一模一樣的眼型,瑞鳳眼,眼睛細長,眼角向上,眼中有光,傳統文化的書籍裏記載,這是一種有福氣的眼型。

“他們來找過我媽。”錢安安說,“我是被撿來的……”她的話頭被坐在身邊的養母打斷,“安安是我的福星。”

養母說:“她是神仙送給我的孩子。”

“二十三年前,我患上一種惡性的子宮肌瘤,不得不切除子宮。我做完手術,休養了一個多月,去醫院複診的時候,遇到了安安。”養母說,“那時候我的前夫因為我不能生育跟我離婚,萬念俱灰之中,是安安讓我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

“我辛辛苦苦地把她養大,不是讓她成為別人的移動器官庫。”瘦小蒼老的養母一瞬間的兇悍氣勢仿若母虎,她放緩聲音繼續講述,“那是一個寒冷的深冬,我彎腰從紙箱抱起她的時候,她幾乎沒有呼吸。我掏空了我所有的積蓄将她搶救回來,她仍然落下了終身的肺病。”

“我永遠不可能讓她冒着生命危險捐獻一顆腎,給一個除了血緣完全沒有任何關系的家庭。”養母說。

“這就是他們找上你的原因,小雪。”錢安安說,“你是健康的。”

“我們給了你生命。”陳小慧說,她扶着桌子跪下,“我求求你,我可以給你磕頭,求你救救你的親弟弟。醫生說他活不到春天,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完全可以不生下她。”師嵘站起身,躲開了陳小慧的跪拜,她牽着溫德澤的手,把溫瑞雪擋在身後,“生而不養,枉為父母,你怎麽有臉來找我們要一顆腎去救你的寶貝兒子?”

“我是小雪的養母,同樣是她唯一的母親,我不同意。”師嵘說,“我也永遠不會同意,希望你和你丈夫離我的家人遠一點。”

“以及,小雪可能是被賣掉的。”溫德澤說,他緊盯陳小慧的表情,“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四年,我們會追查到底。”

“她是被拐走的!”陳小慧擡高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仿佛在說服自己,“她是被拐走的!她是被拐走的!”

溫翎站起身,他看着面前的鬧劇,心裏說不出的難過。錢安安拍拍溫瑞雪的胳膊,問:“我能加你的微信嗎?”

溫瑞雪打開二維碼遞給錢安安,問:“你住在哪裏?”

“洛陽。”錢安安說,“有機會帶你去看牡丹。”

“好啊。”溫瑞雪說。

“我們回家吧。”張強罕見地開口,“這麽久不見,龍龍該想我們了。”

“我怎麽回去?”陳小慧情緒崩潰,“回去告訴他只能等死嗎?”她雙手捂住眼睛,淚水順着指縫流下,“我怎麽辦,我以後怎麽辦,我活不下去了。”

“為什麽?”張強問,他像是真正的疑惑,“難道我不值得你活下去嗎?”

“我們沒有兒子,怎麽能活下去?”陳小慧說,“兒子是我們的根啊!”

養母冷笑一聲:“有兒子又能怎麽樣?”

“你不懂,你又沒有丈夫!”陳小慧聲嘶力竭地哭喊,“你沒有婆婆,你不用面對村裏人背後的指指點點,你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不下蛋的母雞’,你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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