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到初三

倪夢拘了一把冷水拍在臉上,拎起書包匆匆下樓。

“你的早飯——”将原梅女士略微急切的喊聲甩在身後。

為了迎接中考,虎市一中推出了周末補課活動。沒有特殊情況,初三學生都得參加。787路公交車到站停下,倪夢上車走到最後一排坐好。他低頭翻開書包找課程表,想要了解今天補習的是哪一門功課,手指卻突然碰到一個粗糙磨砂的東西。

他抽出那厚厚的筆記本,疑惑地翻開,下一秒卻瞪大了眼睛。

筆記本擡頭署名——虎市一中東準。

他的日記本怎麽變成了東準的日記本?

日記本從下發那天起,至今已記錄了一年。

倪夢懵了一會,随後逐漸理清思路。在重回16歲前,他得到了東準記錄了17年的日記本。現在,他書包裏原有的日記本不見了,多出了一本東準的日記本。

在他的印象裏并沒有錯拿或是16歲的東準把日記本落下的記憶。

所以肯定的是,他手中這本東準日記本不屬于這個時代。

那麽,會不會是2020年的那本日記本,跟着他一起回到了2004年?可為什麽,這日記的日期,只記錄到2004年2月28日?

難道,16年後的日記本,會與16年前的日記本同步更新嗎?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似乎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任何匪夷所思都變成了理所當然。

距離公交車到學校還有十五分鐘,倪夢順勢看起了日記,想看看是否有些不同。才一打開,看清上面的字樣時,幾乎控制不住又要掉下淚來。

“今天,我也依舊活着身處地獄中。”

東準隔三岔五就會用一整頁的篇幅寫滿“我好想死”。

一個人該有多絕望,才無時無刻都想着要去死。可他又該有多大的牽挂,身處地獄卻仍舊茍延殘喘地活着。

倪夢心頭一酸,克制不住,落下淚來。

東準同抑郁症鬥争了二十二年。

同死神維持拉鋸戰二十二年。

他那麽拼命那麽努力地自救,最後推他入深淵無間地獄的卻也有自己的一份力。

太可笑了。

倪夢苦笑一聲。

“不能再哭了。”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臉,自言自語道,“小倪,你要做東準的小太陽,豪情萬丈,閃閃發光!”

787路公交車到站。

倪夢抓着書包沖進學校,一路風馳電掣來到初三一班門口,嘴角不由得上揚,火速沖進班級後排,摟住一個纖細的身影,誇張地喊:“東東啊——你有沒有想我?”

他說着捧起對方的臉蛋,深情款款地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讓我好好瞅瞅你這張俊俏的臉蛋兒。”

對方的眸子漆黑,好像一灘死水,卻因為他的到來,忽然閃爍起來,宛若點點星光,忽明忽暗。

倪夢掐了掐東準的臉蛋,“啧,小美人兒撫慰了我受傷的心靈。”他放開東準,轉身坐下,低頭從書包裏掏出課本,喋喋不休道:“害,為了早點見你,我連早飯都沒吃。數學卷子寫好了沒,借我抄抄。”

“嗯。”東準似乎也對他的調戲見怪不怪了,只雪白的耳廓微微紅了一些,從抽屜裏抽出一張卷子遞過去。

“謝了老鐵!”倪夢剛要伸手拿,卷子就被中途截走了。

一道陰森森的聲音居高臨下,“倪夢同學,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眼皮底下抄作業?”

“欸嘿,這不是咱們美麗大方機智聰慧的學習委員嗎?您貴人多忘事,就當啥都沒看到,可以不?”

他說着一把勾住東準的肩膀,指着對方笑道,“不信您問他,我到底有沒有抄作業?”

東準一本正經地說瞎話,“沒有。”

兩人一唱一和的,成功把學習委員氣走了。

“啧。”身後傳來一道戲谑的聲音,“你們好像老夫老妻。”

倪夢松開東準,轉過頭認真地對後桌同學說:“班長我個人建議你最好少看一些耽美文。”

“why”

“因為容易找不到男朋友。”

???

“倪夢你個狗東西!受死吧,納命來!”陳夢婷怒目高喝,抄起手邊的卷子卷起來作勢要打。

“嘤嘤嘤,南北救我!”倪夢倒頭栽進東準懷裏,假裝自己是一只柔弱小白兔瑟瑟發抖。

陳夢婷的手停在高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我就YY一下,你特麽還得寸進尺?這就情侶名都整上了?人東準答應了嗎?臭不要臉啊你倪夢!你要嘗一嘗虎市一中小姐妹們的正義鐵拳嗎?”

“害。既然如此,我就官宣了吧。”倪夢從東準懷裏起來,攤手道:“我狗東西倪夢和貓南北東準從今天鎖死了。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他沒有注意到說這話時,身側的人瞳孔微縮,神情認真濃郁得化不開。

“he——tui !”陳夢婷啐道:“想得美啊你!東準這麽好一朵鮮花就被你這樣糟蹋了?”

“陳夢婷!”倪夢也拔高了聲音,“你不就想拉東準進話劇社嗎?至于這麽怼我麽。我告訴你一個拉他的法子。要不要?”

“什麽?”陳夢婷真被吊起了好奇,側耳過去。

“我們兩個是連體嬰,你把我拉進社,他自然也進了呀!”

“he tui——”陳夢婷白他一眼,“我想拉東準進社團演白雪公主,你演什麽?殺白雪公主的獵人嗎?”

“為啥我不能演王子?”倪夢奇怪道:“明明大家都說我帥!”

“因為你一看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我不想把公主交到你手上!”陳夢婷哼哼,“我想的是,既然咱們的公主反串了,那王子也反串一下好了!說不定能得到驚人的效果。”

“那你就想想吧!”倪夢聳聳肩,上課鈴響了,他轉了過去,面向黑板。

數學老師在臺上講着勾股定理,倪夢單手托腮,眼睛盯着黑板,心卻飄到了右側。

16歲的東準長相與趙靈犀有六七分相似,楊柳扶風,纖細秀美。直到二十歲後,他的長相才不再陰柔,更介于趙靈犀與東英之間,身若玉樹,俊美挺拔。

他不由得瞟了一眼,卻正對上東準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小樣兒!原來你也在開小差。

他在心裏偷偷笑,不由得翹起了嘴角。

後知後覺地,他想,方才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純粹、幹淨,好像把一顆心都亮堂堂地擺了出來,赤誠地告訴你,他在意你。

周末的補習班只上半天。下課鈴一響,同學們就像掙脫漁網的蝦米一哄而出,走廊、過道、操場都回蕩着叽叽喳喳的清脆笑聲。

好懷念。

倪夢閉着眼睛感受了一會,就聽見東準問:“你沒休息好嗎?”

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東準那張蒼白清秀的臉龐。

東準一直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明明自己的人生一團糟,卻仍舊會對每一位路過自己生命的人示以微笑。

倪夢笑着伸手掐了一把對方白皙的臉頰,成功掐出一道紅印子,油嘴滑舌道:“害,我一想到馬上要月考了就緊張。

聽說這次老班決定按成績換位子,讓成績好的坐一塊,差的丢後排。你也知道我數學成績不堪入目,你又是年級前十,愁死我遼。”

“那還不認真聽課。”東準垂下眸子開始收拾課本裝進書包,慢條斯理地說:“一上午盡看你打盹開小差,也不見豎起耳朵仔細聽一道錯題。”

“噫!”倪夢神色誇張地湊過去,“小家夥兒,你也沒有認真聽課唉!”

想來這麽多年,東準也是這樣一直默默地全神貫注地注視着他。

“別挨那麽近。”東準推開他的臉,“熱得慌。”

還未正式進入春天,虎市依舊寒意料峭,又哪裏熱得起來?倪夢頗為奇怪,忽然聽見一陣淅淅瀝瀝地聲音,轉頭望向窗外,“小家夥兒,外面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東準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們同歲。”

倪夢笑眯眯的,他天生一張娃娃臉,俊俏清秀,即使再過二十年,依舊未變,“你現在可比我矮半頭呢!男生可以發育到24歲,我以後一定比你高很多很多!”

這話他說的其實沒底氣。

進入高一後,東準開始抽條,到了高二已經180了,并且還有繼續長高的趨勢。而倪夢的身高卻永遠停留在了高一。

175cm……這是他的恥辱。

這樣的中等身高在南方還沒什麽,直到他上大學去了北方……那真是一段心酸旅程。重來一世,他一定要多喝牛奶長高高!

“害,你還沒告訴我有沒有帶傘呢。”倪夢看見他背上書包站了起來,立刻也跟着走出教室,“你要是沒帶傘,我送你一程呀。”

虎市一中附近有許多高檔住宅區,有獨棟別墅也有公寓樓。這塊的學區房地價比倪夢住的那塊還要高幾個檔次。東準轉學到一中,趙靈犀就在這附近買了一套公寓。走路到學校也就七**八分鐘。

倪夢對趙靈犀不予置評,無論怎樣,在某種意義上她将東準保護得很好,從未被媒體拍到,也是直到東準去世,在葬禮上大衆才發現東準的母親是趙靈犀。

“我帶了。”東準打開一把黑傘,因為常年彈鋼琴的緣故,他的手指纖細修長,漂亮得像藝術品。

“再見。”

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東準都是像這樣不痛不癢,以一種疏離的态度對待他,以致于讓他産生了一鐘對方讨厭他的錯覺,甚至還賭氣幹脆不再理會東準,冷戰了幾個月。大抵是那個時候,東準的病情開始加重,逐漸有了自殘傾向。

醫生曾說,自殘是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他卻袖手旁觀,看他走了那麽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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