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鎮有少年①
齊湘芮沒想到和遲暮的再次相遇，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才不過六月下旬，哪怕已經快到傍晚，天氣依舊熱得像個大型火爐，小鎮的醫院裏也沒有中央空調，不通風的走廊裏充滿了燥熱的氣息，讓一下車就趕來的湘芮有種快要被烤熟的錯覺，還沒等她停下來喘口氣，與電話裏如出一轍的聲音就清晰地傳入了耳中——
“诶，你就是湘芮了吧，你外婆這會兒還在急診室裏，是我用你外婆的手機給你打的電話，你放心，有我在，撞你外婆的人跑不了！”說話的姚婆婆和外婆差不多大的年紀，是外婆的牌友，一口的地方口音，經常和外婆一起打牌玩。
齊湘芮心中着急，但還是很有禮貌地跟姚婆婆道謝，又問她那個撞了外婆的人在哪。
姚婆婆順手就往她身後的長椅上一指：“喏，就是他，一年輕的伢子！長得還蠻好的，要不是我一直看住他，這會早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這年頭的人啊，信不得呦……”
湘芮沒仔細去聽姚婆婆後面說的話，只順着她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在看到那張有幾分熟悉的側臉時，瞬間愣住了。
那人有着一頭墨黑的短發，曾經白皙的皮膚大概是因為經歷過陽光的洗禮，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眉目要比從前更清俊了些，哪怕他身上的白襯衣已經洗的發黃，腳上的帆布鞋也有些脫膠，但絲毫不妨礙湘芮一眼便認出他來。
遲暮。
這個她在腦海中念了三年、在紙上寫了三年的名字，一筆一劃都已經如同刀刻一般，嵌在她的心上。
在她看着他的同時，遲暮也側過了頭，褐色的眼眸裏清晰地倒映着她的模樣，齊湘芮心裏徒然生出一絲緊張，心跳也如擂鼓，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杆，手心漸漸冒出了汗。
他應該認出她來了吧？
“遲……”她出聲叫他，可在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時，湘芮的話堵在了喉嚨處，再也說不出了。
遲暮的神情十分漠然，看着她的模樣，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
他們只是三年沒見，難道他就認不出她來了嗎？
她記得他的記憶力超強，過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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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現在長開了些，和三年前稍有不同，但也不至于認不出來。而她，會認錯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認錯他。
還是因為他現在知道他傷到的人是她的外婆，所以不敢認她了？就算是這樣，齊湘芮也相信他并不是故意的，而且他是那麽善良美好的人，事情或許并不是姚婆婆說的那樣。
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不太穩定的情緒，齊湘芮露出了最好看的微笑，努力地讓遲暮記起自己：“遲暮，好久不見，我是齊湘芮。”
話音落下瞬間，坐在長椅上的遲暮緩緩站了起來。
他一定是認出她了！
然而沒等齊湘芮再繼續說，一旁的姚婆婆卻湊過來插話了：“原來你們兩個認識啊？但認識歸認識，撞了人應該賠多少錢還是要賠多少錢，親兄弟還明算賬，更何況……”
突然打開的急診室适時地掐斷了姚婆婆的話，兩個護士推着病床出來，齊湘芮見床上面躺着的正是昏睡的外婆，便顧不得那麽多了，急步上前，向護士詢問外婆的情況。在聽到護士說外婆沒事，只是扭了腳，受了點驚吓，會暈倒也是因為有點低血壓，休息下就好。湘芮這才徹底地放下心來，還好外婆沒什麽大事，不然她都不知道怎麽處理這件事情了。
跟着護士推外婆去病房時，她回頭看了遲暮一眼，見他只是跟在她的身後，眼神清冷淡漠，在看她，又好像并沒有在看她。
到了病房裏，随行的護士交待家屬去一樓交治療費。
齊湘芮點了點頭，姚婆婆卻又跳出來對她說：“湘芮，你就帶着這個叫什麽……遲暮的一起去。”
湘芮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看向遲暮，發現他正想幫她把自己剛才随手放在病房門口的行李箱拉進來，下一刻，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又飛快地松開了手，卻并不看她，好像剛才他什麽都沒有做。
她心底湧出一陣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樣的他，怎麽可能沒有認出她來？
“你帶着他一起去交錢，這錢一定要讓他來出，別傻乎乎的當了冤大頭。你外婆這裏有我幫你看着，你只管去！”姚婆婆一臉嚴肅地教導着她，那樣子生怕她被人欺負了。
齊湘芮頓時有些尴尬了，這事情到現在都沒有完全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哪裏能只憑着姚婆婆的一面之辭就斷定外婆受傷是遲暮造成的呢？更何況從見面到現在，遲暮還一句話都沒有說，不是沒有被冤枉的可能。
在她的印象中，他本就是受了委屈被冤枉了也都不會有過多辯解的人。
正想向一旁的遲暮了解情況，他卻已經轉身離開了病房，一句話都不想多作解釋，湘芮也不遲疑，立刻跟了上去。
遲暮的背影說不出來的高大，和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漸漸重疊。湘芮想起了多年前的夏天，她被鎮上同齡的男生女生推進了泥坑裏欺負，罵她偷了他們買冰棍的錢，是克死爸爸的掃把星，有人生沒人教，是他把自己賣的冰棍分給了他們，救她出來。而那些冰棍，本是他用來給家裏賺點生活費的。
哪怕三年都不曾聯系過，齊湘芮還是相信他的善良。
在樓梯轉角的地方，遲暮停了下來。他緩緩轉身，望着小跑着追過來的湘芮，眼眸靜得就好像是晚間的湖面，沒有半分波瀾。
越走近，湘芮的心跳得越快，直至站到他的對面，臉都有些潮紅了：“遲暮，今天的事情……”
“齊湘芮。”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十幾公分的身高差讓湘芮不得不仰起頭，遲暮垂眸望着她，距離也近得能讓她看清他的每根睫毛，而後，他說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如果早知道那是你外婆，我一定不會救她。”
這聲音低沉中帶着幾分冷漠，幾乎要在這大夏天裏把人凍僵。
如果早知道那是你外婆，我一定不會救她。
齊湘芮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了一下，鈍鈍地疼，她難以置信地望着這張熟悉又清俊的面孔，有些懷疑剛剛的話，究竟是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他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怎麽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