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個月後,他們回到A市。

第十二集團軍已經清黨重整,獲得了嘉獎。

一部分戰敗的軍人被收編,歸入阮君烈的隊伍中。

阮君烈在休息,國軍的部隊沒有閑着,繼續圍剿中共陝甘寧邊區,苦戰着。

辦公廳召開會議,研究“剿匪方針”,總結成敗教訓。

阮君烈去辦公廳開會。

秘書長給他們一人發了一份材料,上面寫着共軍的思想行為特點,諸如“團結群衆,美譽度高”、“不怕犧牲,幹部素質好”、“戰術靈活多變”之類的條款。

阮君烈看了大為光火。

文官秘書們總結半天,屁戰術沒有總結出來,盡弄些虛頭,看起來全是誇對手的。

其他軍官也鼓噪起來,拍桌子打凳子,差點把會堂給拆掉。

一時罵聲如雷,罵他們“不是吃素的,是吃屎了。”

秘書長吓得不敢出來,派人去喊國防辦的軍官總長。

總長和陳誠關系很鐵,出來以後,衆人才安靜些。

總長解釋了半天。

仍有人在起哄,要和上級彙報,會議不歡而散。

阮君烈坐上車,怏怏不樂地回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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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君烈對葉鴻生發了一通牢騷。

葉鴻生給他泡一壺茶,清清火。

阮君烈罵完國防部,又問葉鴻生是否知道“游擊戰”的具體方針?或者是戰術要訣?共軍常常采取什麽攻防方式?

葉鴻生看着阮君烈,內心天人交戰,戰得都要出血了,最後說:“具體戰術我也不太清楚。共匪的這個提法有些年頭,抗戰的時候我們曾經學習過,不曉得現在形成什麽體系。其實應該問問劉團長。”

劉團長已經死了。

阮君烈回過神,點頭說:“是哦,我糊塗了。你怎麽可能知道。”

阮君烈對他毫無芥蒂地笑道:“這種事情,只有共匪的指揮官才清楚。”

葉鴻生嘴角僵硬。

阮君烈說:“下次捉到俘虜,要詳細問問才好。不能等國防部研究,要自己動手,先好找對策。”

葉鴻生點頭稱是,然後沉默着,把一份文件遞給他。

阮君烈拔出鋼筆,簽上字。

葉鴻生拿起單子,準備出門。

阮君烈把他叫住,叫“賓卿”。

葉鴻生回過頭。

阮君烈看他一會,猶豫着,說:“我把他們交給軍統處置。你是不是覺得我心腸太硬,不講義氣?”

葉鴻生安撫道:“嚴一點也好。”

阮君烈吹了吹茶水,喝一口:“真的嘛?”

葉鴻生轉過身,溫和道:“你做的沒有錯。我這個人有時候會婆媽,狠不下心。畢竟大家都是兄弟,最好不要冤枉了他們。軍統的手段,實在毒辣……”

阮君烈臉色稍霁,笑一聲:“這不是婆媽。”

阮君烈把茶杯放下,玩弄手裏的鋼筆:“說起來,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然長,但是沒有在一起共事過。我在你面前殺人,你是不是不喜歡,又不好說出來?”

葉鴻生愣住。

阮君烈有些悶悶不樂,說:“你在怕什麽?我是你的上峰,脾氣又不好,所以你就不跟我說真心話了?”

葉鴻生忙說:“我沒有,長官!”

阮君烈說:“不要叫我長官,這裏又沒外人。”

阮君烈站起來,伸出手臂:“賓卿,你是不是這樣想的?要疏遠我了?”

葉鴻生急忙把門關上,走回去,說:“子然,我沒這個意思。”

阮君烈說:“可你最近笑的次數少了。”

葉鴻生腦子很亂。

阮君烈意志堅定,要把他的同志統統殺掉,扔進火坑裏,他不可能一點反應沒有。這事不算什麽,阮君烈是司令,他想怎麽處置都可以,他做的事情都是對的。嗜殺是嚴于治軍,寬容是善于團結,怎麽說都是對的。

葉鴻生想什麽,阮君烈完全沒必要在乎。

葉鴻生暗自嘆息,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葉鴻生調整情緒,對他露出笑容,說:“子然。我哪裏會反對你,疏遠你。我最尊重的就是阮公,還有孫先生,你是我第二尊重的人。”

阮君烈調侃道:“算了吧,你對其他長官也都這麽說的?”

葉鴻生無可奈何:“怎麽會。”

阮君烈不信。

葉鴻生糾結起來,不曉得怎麽證明自己的心。

阮君烈稍微為難他一下,馬上開心起來,在他肩頭拍了兩下。

阮君烈把話說出來,輕松不少,笑道:“你不這樣想就好。待會我要去委員長的官邸開軍務會。回頭你到我家來。“蔣介石在自己的官邸設宴,定期召開軍務會議,只要親信才能參加,被稱作“官邸會報”。能參加的軍官都是嫡系,軍界的紅人。

葉鴻生說:“長官又要升遷了,恭喜。”

阮君烈對他綻開笑容,說:“開會而已。不用想那麽多。”

話雖這麽說,他面上春風得意,說不出的驕傲。

葉鴻生含着笑容,陪阮君烈走到門口,拿起披風,幫他穿上。

阮君烈微微昂起頭,讓他幫自己扣好披風,戴上手套,拂一下衣服,準備出門。

出門前,阮君烈回頭囑咐道:“晚上你到我家,我跟你商量下軍情。你喜歡吃什麽?讓含香做給你吃。”

葉鴻生怔一下,笑道:“不用,長官。”

阮君烈在他手臂上輕拍兩下,熱情道:“含香做的飯很好吃。你不用客氣。想吃什麽?火腿冬瓜湯,還是油爆蝦?我叫她做。”

阮君烈的口氣不容拒絕。

葉鴻生還是很猶豫。

他又看了葉鴻生一眼,說:“你不喜歡她,我們就出去吃。反正你先去家裏等我,知道嗎?”

葉鴻生正要找借口,阮君烈推門而出,急匆匆地走了。

葉鴻生湊到窗邊,看見他上車。

汽車發動起來,跑上馬路。

時鐘還指在上方,離晚飯還早。

葉鴻生離開軍部,往郊外走去。

A市的郊外有一座山,郁郁青青的,适合踏青。

山上有一處寺廟,供奉着菩薩。

葉鴻生順着綠色斑駁的石頭臺階,往山上的古剎走去。

雲霧缭繞,鐘聲悠悠。

葉鴻生走進寺宇中,殿堂內涼陰陰的,感覺不到未完的暑氣。

葉鴻生對小沙彌說:“圓慈大師在嗎?”

小沙彌笑咪咪地點頭,說:“在。”

小沙彌穿着一領僧袍,個頭瘦小,才長到葉鴻生的腰部那麽高,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孤兒。

他領着葉鴻生,往後殿走去。

兩個人順着回廊,經過後山的佛塔,走到小池塘跟前。

一池清水,裏面印着變幻莫測的白雲。

圓慈大師正在打坐。

小沙彌将葉鴻生領到他跟前,叫一聲。

圓慈大師起來,招呼葉鴻生吃茶,又順手給小沙彌一枚紅豆餅。

小沙彌走了。

葉鴻生飲了一口茶,說:“大師,打攪你坐禪了。”

圓慈大師擺擺手。

兩人閑話一會。

葉鴻生說:“劉漢國犧牲了,他是我們的同志?”

圓慈大師點頭,說:“還有十八個人,全部失去聯系,恐怕是槍決了。”

葉鴻生目光黯淡一下,低聲說:“他們有傳遞情報嗎?”

圓慈大師說:“有一些吧,情報少。他們級別低。”

葉鴻生心頭沉重。

他沉默一會,問:“上一次會戰,國軍損失十二萬人,我們損失了多少?”

圓慈大師說:“七萬人。”

葉鴻生先是松一口氣,接着,又黯然傷心起來。

圓慈大師面貌普通,目光中帶着一種出家人特有的洞見。

圓慈大師望着葉鴻生,溫和地說:“葉施主,聽說你和阮将軍交情不錯?”

葉鴻生遲疑着,點頭道:“我們認識得早。”

圓慈大師若有所思地點頭。

葉鴻生苦笑道:“我在他身邊做參謀,很叫人頭痛。”

圓慈大師撚着佛珠,望着他。

葉鴻生說:“羅先生在的時候,我就同他說,我想回黨內工作,去根據地。大師,你說我的想法錯了嗎?”

圓慈大師念佛。

葉鴻生繼續說:“我現在辭官,去黨的根據地好不好?”

圓慈大師停止念佛,用一種入世的眼光打量他一番,說:“我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葉鴻生痛苦地說:“為什麽?我不留戀功名。我不怕吃苦,可以去做個普通士兵。”

圓慈大師聽葉鴻生傾訴一番,把自己兩手握在一起,靜靜打量他。

圓慈大師說:“羅鼎文和劉漢國都死了,你跟他們總在一處。為什麽只有你沒事?”

葉鴻生渾身一凜,詫異地望着他。

圓慈大師依然和藹地看着他:“你跟阮将軍的交情,到底有多好?為什麽軍統沒有調查你,只調查別人?”

葉鴻生面色發白,慌忙辯解道:“不,我跟他只是朋友!我沒有跟他說過,真的沒有!軍統的人到處都是,也懷疑過我。我不知道軍統為什麽沒有查我,也許是他用什麽法子,疏通了關節……”

他剛說到這裏。

圓慈大師插嘴道:“為什麽他要幫你疏通關節?他對共産主義有好感嗎?”

葉鴻生啞了口,半響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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