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裏又落了一場細雨。
清晨時分,葉鴻生照例早早趕到司令部。
叫人吃驚的是,阮君烈比他來得還早。
葉鴻生本來準備替阮君烈擦桌子,現在一看,阮君烈坐在辦公室,自己已經泡上茶,擦不得了。
阮君烈飲了兩口茶,皺着眉,面上的表情陰晴難測,好像夜裏的雨還沒散盡。
葉鴻生決定,還是繞着他走。
葉鴻生叫勤務兵去司令辦公室,自己回參謀處。
葉鴻生将軍情簡報拿出來。
昨天,阮君烈希望他寫一份軍事報告,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葉鴻生夜裏睡不着,幹脆爬起來,寫好了報告。
葉鴻生拿着報告,發起愁來。
思量片刻,葉鴻生把報告交給身邊的一位參謀,請他交給司令。
這位參謀很詫異,咕哝道:“你不親自彙報?”
葉鴻生對他笑笑,說:“我跟司令有些不愉快,他不想看見我。你去吧。”
葉鴻生跟阮君烈吵架?被阮君烈罵了?
這可是一樁奇事。
參謀處的人全部擡起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神中難掩一絲絲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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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君烈對葉鴻生青眼有加,衆人早就看不慣。
葉鴻生在一色揚眉吐氣的嫉恨目光中苦笑,慢慢坐下。
周圍響起一陣輕微的議論。
拿到報告書的參謀立起來,喜滋滋地走向司令辦公室。
他進去彙報,一開始還算好。
過了一會,衆人聽到阮君烈發火。
報告書不是他寫的,他不慎答錯了幾處,阮君烈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這位參謀哭喪着臉,供出葉鴻生,訴說道:“長官,是葉參謀寫的,他現在有事,正忙着。我替他彙報一下。”
阮君烈罵道:“他在做什麽,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替什麽替?叫他立刻來見我!”
這位參謀忙不疊地跑出辦公室,一溜煙撤回參謀處,對葉鴻生說:“司令叫你去。”
葉鴻生站起來,往阮君烈的辦公室走。
他一走,衆人立刻肆無忌憚地議論起來。
葉鴻生走進辦公室,關上門,對阮君烈行了一禮。
阮君烈心中不快,抖一下手裏的報告書,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葉鴻生斂着目光,不看他,也不說話。
阮君烈擡高音調,吼道:“你眼裏有沒有我!叫都不叫一聲?早上的時候,你幹嘛不來?我等着你做彙報!”
葉鴻生被他機關槍一樣掃射。
面對指責,葉鴻生一言不發,背着手,聽他訓斥。
阮君烈發作一番,見他不悲不喜,沉默以對,心中更加不高興。
阮君烈忽然想通,為什麽許廳長那麽讨厭葉鴻生。
許廳長降不住葉鴻生。
葉鴻生用沉默對抗,其實一點也不把上司放在眼裏,只是忍一忍罷了,懶得計較。
出醜的都是別人。
想到自己的待遇和許廳長一樣,阮君烈簡直要吐出一口血來。
阮君烈面色難看,質問道:“你幹什麽?擺臉色給我看?”
葉鴻生忍耐半天,嘆一口氣,澀然道:“長官,我以為你不想看見我。”
葉鴻生說着,終于擡起頭,望着阮君烈。
盡管葉鴻生的目光很克制,阮君烈還是受不了。
阮君烈和他對視沒兩秒鐘,不由自主就撇開目光,倉皇地看向別處。
阮君烈沉默一會,低聲說:“你不要胡思亂想……”
葉鴻生毫不遲疑道:“是!長官。”
阮君烈指着沙發,讓他坐下。
葉鴻生坐到阮君烈對面,開始讀報告。
彙報完之後,阮君烈像平時一樣,将一些有想法的文件拿出來,讓葉鴻生幫忙過目,磋商軍情。
葉鴻生照常應對。
阮君烈怎麽也無法集中精神,老是走神,不怎麽說話。
葉鴻生只好一個人自問自答。
阮君烈心中悶得不行。
房中的空氣帶着一種溫柔脈脈的氣息,因為葉鴻生刻意控制,不想從言語中洩露出來,這些情意就都跑到空氣中,把房間占滿,好像格外濃稠。
阮君烈再也沒法像過去一樣,裝作若無其事。
葉鴻生的态度恭敬,但是不管多麽恭敬,也無法抹殺他的妄想。
阮君烈坐在皮椅上,中間隔着辦公桌,離他八丈遠,也能感覺到。
葉鴻生望着自己的目光帶着溫度,就像活火山一樣,表面是溫的,有一層絨軟的灰,摸上去是那麽舒服。下面藏的岩漿卻燙得很,可能高于一萬度。
阮君烈沒法不警覺,時時坐立不安着。
平日裏,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無心的,阮君烈覺得都很自然。今天看來,他們實在親熱得過分!
阮君烈抿着薄唇,郁積着不快。
他怎麽這樣蠢?一點也沒想到?
阮君烈回憶着,他本來以為,這就是兄弟之情,就是比旁人要好。但是他和他大哥之間,從來沒有這種缪稠的氣氛。一分鐘也沒有過。
現在想想,他和其他朋友,也沒出現過這種感覺,這種如魚得水般舒适,想明白,又搞得人心浮氣躁的感覺。
也許是葉鴻生為人太好了,他以為這種好是自熱而然的。
現在想想,葉鴻生對他過于好,好得超過了!
阮君烈心中千頭萬緒,混亂得不行,熬過一上午。
中午快休息的時候,阮君烈接到個電話,約他下午出門聚會,晚上吃酒。
阮君烈暗暗松一口氣,對葉鴻生說:“我下午出去,不回來。”
葉鴻生應下。
阮君烈走到門口,準備穿外套。
葉鴻生和往常一樣,拿起外套,幫他穿上。
葉鴻生的手指撫過阮君烈的衣襟,伸出手臂,想幫他挽一下斜跨的皮帶,阮君烈好像被電打到一樣,猛然揮開他的手。
葉鴻生立刻收回手,後退一步,低下頭。
房間裏一時很安靜。
阮君烈尴尬地站着,望着鏡子。自己穿好,整理好槍。
阮君烈往門口走,葉鴻生幫他打開門。
阮君烈站在門口,猶豫着,沒有立刻出去。
葉鴻生站在他後面,等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要我陪你嗎?長官。”
阮君烈沉默良久,艱難地開口,說:“賓卿,你呆在這裏。我想一個人。”
葉鴻生對他行了一禮,輕輕關上門。
阮君烈走到樓下,挫敗地嘆一口氣,坐上車,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