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秋意襲來,金菊盛放。
阮君烈想到去年慶祝勝利,歷歷在目,現在又在水深火熱之中,有些感慨。
阮君烈早早離開軍部,讓司機往長青路上去。
官車開了一會,穿過繁華鬧市,拐到一處歐式洋房。這一棟洋房帶有巴洛克風格,有紅牆外磚和雕刻,掩映在綠樹中。
車子開到門口,阮君烈對門衛說:“是我,快開門。”
門衛急忙打開鐵門,讓他進去。
阮君烈進去後,打發司機去吃飯,自己去叩門。
一個老媽媽來開門,見到他,笑道:“二少爺來了啊。想不想吃醉蟹?今年的螃蟹大,我去買。”
她用手比一下,表示像碗口一樣大。
阮君烈對她笑一下,說:“我哥呢?”
這個老媽媽是阮家的幫傭,從老家帶來的,叫陳嫂。
陳嫂說:“他在!剛才還在那裏看報紙!洋文寫的報紙!嗳喲,大少爺忙着嘞~我去叫他!”
阮君烈走進去,到客廳找個位置坐下。
房裏擺着西式餐桌,高背椅,柚木玻璃酒櫃。牆上挂有西洋油畫,是一幀風景畫。在靠近牆壁的地方,還有一個象牙的擺設。
象牙潔白修長。很少見到這麽漂亮、完整的象牙。
阮君烈盯着看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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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上穿來一陣腳步,一個穿西服,戴眼鏡的男人走下來,大聲說:“子然,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有什麽事情啊?”
阮君烈叫了一聲哥。
阮君銘笑道:“不敢不敢。将軍駕到,蓬荜生輝。”
阮君銘,字金生,廣仁醫院院長。
阮君烈站起來,說:“你從美國回來,我來看你。”
阮君銘嚯了一聲,說:“你來看我?什麽都不帶?”
阮君烈跟他大哥不對付,但是眼下有事要求他。
阮君烈耐着性子,回道:“你缺什麽?我給你買。”
陳嫂出來,把一堆水果放到廳裏的桌子上,說:“見面就吵架,從小到大都是。親着哩!打斷骨頭連着筋~”
陳嫂笑眯眯地看他們兩個,一人給一只金燦燦的佛手桔。
阮君烈把桔子放在桌上,從腰裏掏出懷表,上面墜着一個豌豆大的貓眼寶石。他将寶石解下來,扔給對方。
阮君銘将這個小玩意接住,坐在沙發上細看。他穿着一身鐵鏽紅,西服背心裏面是雪白的襯衣。
阮君銘琢磨一番,說:“子然,這個貓眼好像是真的,蠻值錢的。”
阮君烈對他說:“送你的。”
阮君銘哈哈笑起來,說:“我要禮物你就給?”
阮君烈端起茶水,不看他,說:“你要我當然給,你是我哥。”
阮君銘笑起來,把貓眼石放在桌上,揮手說:“跟你開個玩笑,就愛當真。”
阮君烈暗暗罵一句,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阮君銘說:“上個禮拜。”
阮君銘一邊應他,一邊拿起電話,撥個號碼,說:“寶瑩,晚上過來?子然來啦。”
盛寶瑩是阮君銘的妻子,過去是他的女朋友。
對方說了幾句,阮君銘說:“你不回來啊?你要去看你爸?好吧好吧,知道了。”
阮君銘挂掉電話,站起來,說:“上樓?我們去書房。”
阮君烈站起來,先上樓梯,去他哥的書房。
阮君銘把傭人叫來,吩咐一番,然後也走上樓梯,跟在他後面,抱怨說:“你上次把我的公館都砸壞了。我好好一個宅子,拿給你住一住,馬上就七零八碎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起來,阮君烈一腔子血湧到頭上,恨聲道:“煩不煩?!”
阮君烈想起那天晚上在小公館發生過什麽,就要崩潰。他走的時候,碰碎了不少東西,槍都忘記拿。
等他想起來,把槍和子彈找回來,也沒修繕。他恨不得燒掉那屋子。
阮君銘宅子多,那一間幾乎不住,就給了弟弟,如今又念起來。
阮君烈說:“我明天差人給你修。”
阮君銘拍拍他後背,表示寬宏大量。
兩個人走到書房,阮君銘給弟弟展示自己買來的一批骨科器械,是一些金屬材質的骨板等零碎物件。
阮君銘說:“我這次采購的都是很好的材質,種類也齊全,你瞧瞧。”
阮君烈耐心觀摩一番,稱贊了幾句,然後直入主題:“哥,你幫我買點金元,再幫我做點外彙生意。”
阮君銘的妻子盛寶瑩是鹽業銀行董事的女兒,盛家是金融業大亨。
阮君銘扭頭看他,說:“我幫你買金元保本好了,做外彙生意幹什麽?有風險的。”
阮君烈瞅着他,說:“有風險才找你,否則不如找旁人。”
阮君銘找個位子坐下,饒有興味地看着他,說:“怎麽,你還缺錢?”
阮君烈也坐下,肅然道:“哥,現在軍饷不夠吃。我手下的人錢不夠花。”
阮君銘嗤笑一聲,說:“怎麽可能?你們這些軍長總長,哪一個不是腰纏萬貫。”
阮君烈無奈,說:“我是說士兵,錢不夠花。現在又給了我一隊人,軍饷被之前的師長吃空了。”
阮君銘說:“關你什麽事?你還要給他們錢花?”
國軍中的腐敗情況積習難改,軍費挪用的狀況時常出現,加上物價上漲。阮君烈一時也不好解釋。
阮君烈說:“軍饷還沒到位,我要先支付一部分。我要更多的錢。”
阮君銘驚嘆道:“你沒毛病吧?這也是一種為國捐軀?”
阮君烈皺起眉頭,說:“你做不做?”
弟弟是親的,真的開口,就不能拒絕。阮君銘想想,問:“多少本錢?”
阮君烈說了一個數字。
阮君銘吃驚道:“這麽多?”
他站起來,往外走,毅然決然說:“不幹!”
阮君烈也站起來,追問道:“為什麽?”
阮君銘走出書房,不快道:“我又不是銀行家,我丈人才是!這麽多錢!給你周轉保本?增值?你還是多要點軍饷去。”
阮君烈急道:“你要幫我,軍人在為國效命。我要保證他們的生活。”
阮君銘瞥他一眼,丢下一句:“你還是先管好那群丘八!”
阮君烈跟在他後面,一起往樓梯下,解釋說:“我這就是在管他們!他們一旦餓了,跑上街去,你知道是什麽後果啊?!”
阮君銘不理睬弟弟,往樓下走。
兩人正走着,忽然聽見大門響起動靜。
門打開,客人進來。
阮君銘走下樓梯,笑着,到門口迎客,說:“賓卿,鵬運,你們來了!”
阮君烈站在樓梯上,看到葉鴻生和一個穿警服的人一起走進來。
葉鴻生也穿着黑色的警服。葉鴻生一進門就看見阮君烈,他楞了一下,露出笑容。
阮君烈的臉色一剎那變了。
阮君銘上前,攬住那個不認識的男人,對阮君烈介紹道:“警察廳的周廳長,周儀。”
他又對周儀介紹道:“這是我弟弟,你認得不?”
周儀是個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說:“認得認得!”
周儀走上來,跟阮君烈握一下手。
葉鴻生站着後面,看他們握手,沒有上前的打算。
阮君銘對葉鴻生說:“賓卿,你怎麽都不來看我?還要我請你,快去坐。”
葉鴻生對他笑笑,叫他“金生”。
阮君銘做手勢,請客人先去坐。
他扭過頭,對弟弟笑道:“我們兩個呆着沒趣。我把賓卿叫來陪你,開心吧?”
阮君烈烏雲壓頂,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兄弟兩個走下來,與周儀、葉鴻生一起坐在沙發上,聊天。
葉鴻生離開第十二集團軍,暫時找不到接收的地方,警察廳正好空出個缺,他頂去了那裏,暫時做副廳長。
坐下後,周儀熱情地與阮君烈攀談,葉鴻生反而低着頭,慢慢剝橘子。
阮君烈不怎麽開口,簡單應付着周儀。
阮君銘坐到葉鴻生旁邊,說:“賓卿,好久沒見。上次看見你,你還在總參吧?”
葉鴻生對他笑笑,說:“金生,你忙着救死扶傷。國內局勢變得很快的。”
阮君銘把手搭在葉鴻生的肩上,信口說道:“政局總是不穩,又打仗!你們都不煩的!”
他擡起頭來,看看弟弟,又看看葉鴻生,笑道:“是不是?子然,賓卿,你們告訴我,你們怎麽就不煩呢?”
阮君烈沉着臉,說:“煩!行了吧!”
阮君烈發作得很突然。
阮君銘詫異地看弟弟一眼,駭笑起來,回首看葉鴻生。
葉鴻生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說:“金生,仗總會打完的。你還要救很多人。”
阮君銘滿意地點點頭,望着葉鴻生,唏噓道:“賓卿,倘若那些丘八的涵養都和你一樣好,肯定就不會打了。”
阮君烈忍無可忍,将橘子捏碎,砸進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