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學生游行的消息又上了報紙。

阮君烈遇刺的新聞也占住一小塊版面,人們議論紛紛。

不少同僚得知他遇刺,致電慰問,關心他是否安康,連蔣主席都親自過問了一遍。

阮君烈懷着感激,分別向國防部與主席彙報情況。

應付完一圈,阮君烈無心敷衍,天天去醫院看葉鴻生。

遇刺那天,阮君烈護送葉鴻生,駕車沖進廣仁醫院,高聲呼喝,把他哥叫出來。

阮君銘讓護士立刻給葉鴻生輸血,開始搶救,親自上手術臺。

等葉鴻生被推進手術室,阮君烈才坐下來,出一口氣。

阮君烈得空,忽然想起,自己的士兵也有折損,又差人把他們都送到廣仁醫院,進行救護。

又一隊兵馬呼呼啦啦跑到醫院,占住床位。

廣仁醫院在本地頗有名氣,是一家條件優越的醫院,很多病人排隊,床位供不應求。

阮君烈是院長的弟弟,又是軍隊長官,院方不敢不讓他們住,去請示院長。

阮君銘剛剛得罪過弟弟,對他心存愧疚,加上救死扶傷是醫院的天職,只好照單全收,叫人把倉庫收拾兩間出來,讓傷患入住。

葉鴻生的傷勢看起來吓人,淌出不少血,好在救治得及時。

阮君銘幫葉鴻生妥善處理了傷口、消毒、縫合,每天給他挂水。

為了照顧葉鴻生,阮君銘讓陳嫂到醫院,在床邊看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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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嫂從小照顧阮氏兄弟,是一個能幹又體貼的女人,阮君烈也很信得過她,又派了兩個伶俐的士兵陪着。

葉鴻生醒了以後,看起來很虛弱。

阮君烈叫他好好養傷,他就點頭,閉上眼睛,睡覺。

葉鴻生不能動,卧床養傷,經常沉在夢鄉裏。

阮君烈每天忙軍務,得空就去醫院看望他。

這一天,阮君烈處理完手頭的事,正想早點離開司令部,得到通知,讓他去開軍政機要會議。

阮君烈整理好軍服,急匆匆地趕去國防部會議禮堂。

會議室挂着國旗與黨旗,青天白日,滿地紅。

軍官們散座在位子上,等待開會,正三三兩兩的說話。徐正恩與黃克也在座位上,看到阮君烈就扭過頭。

阮君烈一路打招呼,寒暄一圈,去坐到他們旁邊,

三個人聊起來,聊到時局,感到十分棘手。

阮君烈低聲抱怨,說:“對待蘇俄要忍,對美方也要忍。鈞座這樣委曲求全,恐怕又要授人以柄,民憤很大。”

反美游行之前,為了收回東北,各地爆發大規模的反蘇游行,學生焚燒斯大林的肖像,引發外交風波。蔣介石采取柔撫的态度,以社交辭令帶過。

民國政府與蘇俄的關系還是惡化了。

徐正恩的臉色也不輕松,開解道:“大國外交,不能意氣用事。我們仰仗美方的地方還多,蘇俄也不好得罪,校長心中有數。”

徐正恩是黃埔的學生,又受蔣介石青睐,可以叫校長。

阮君烈說:“這一次讓步太多了。馬歇爾之流也沒有幫到什麽。所謂調停處置,反而給了共匪喘息的餘地。”

黃克坐在旁邊,半天沒說話,這時插一句:“鈞座不會任人擺布,想想史迪威的境遇。”

阮君烈與徐正恩都覺得此話意味深長,停止議論,品味一番。

會議室正嘈雜着,蔣介石走進來,上臺訓話。

會場安靜下來。

蔣介石對他們訓話,分析時局形勢。

在中美關系方面,國軍內部滋生出不滿情緒。一些軍官認為美方的停戰協調工作沒有做好,似乎是在榨取利益,贻誤了國民黨這邊的戰機。與付出的利益相比,得到的少,不能平衡。

現在美國人還惹出麻煩。

在講話中,阮君烈等人得知,美方将停止對華援助,馬歇爾不日也将離華,心情平複下來。

蔣介石表示不會放棄與美方的關系,同時強調:“警惕學潮背後,共匪的政治攻勢。”

衆人微微響起議論,深以為然。

蔣介石訓誡一番,表示內戰于己個人毫無利益,是為了國民黨黨派的前途和在座各位的榮辱抗争。蔣介石說,目前制訂了憲法,要“實施憲政”,“還政于民”。為了民族将來的發展,必須消滅共匪,驅逐蘇俄,獲得統一。

在座軍官都很感動,氣氛熱烈。

蔣介石動員一番,說:“反共抗俄戰争是我們中華民族拚生死、決存亡的民族革命戰争。是全國人民争生存、争自由的國民革命戰争。不成功,便成仁!”

阮君烈與其他人一起激動得站起來,高聲附和:“不成功便成仁!”

會議後,軍官們聚餐。

擔心葉鴻生的健康狀況,阮君烈沒有久留,草草吃完,備車去醫院。

廣仁醫院的病房裏,暖氣燒得很熱,溫度适宜,感覺不到外面的寒風。

葉鴻生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

旁邊的一個病人是個老先生,在治療腸胃病,已經住了一段日子。

他的家人每天帶來一摞報紙,供他打發時間。

那堆報紙觸手可及,葉鴻生稍微用手翻一下,驚訝地發現了《新華日報》。

葉鴻生取出來,張望一下,看看附近有沒有人。

沒人。

陳嫂不在,護士也不在。

病友都在昏昏睡着。

葉鴻生打開報紙,上面寫着“愛國學生運動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通報了案犯即将受審,美軍可能離華的消息。報紙上載錄了毛澤東說過的話:“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真正強大的力量不是屬于反動派,而是屬于人民!”

葉鴻生心潮澎湃,掙紮着,坐起來,如饑似渴地看。

毛澤東說:“蔣介石和他的支持者美國反動派也都是紙老虎。提起美國帝國主義,人們似乎覺得它是強大得不得了的。但是美國反動派也将要同一切歷史上的反動派一樣,被證明為并沒有什麽力量。”

葉鴻生激動得不得了,把報紙從頭到尾看一遍,覺得心頭逐漸清明,繼之又火熱起來。

葉鴻生在心中默念中共提出的口號,一遍又一遍,在他心頭滾動。

“不怕犧牲!”

“排除萬難!”

“争取勝利!”

“解放全國人民,建立一個新民主主義的中國!”

葉鴻生沉浸在興奮中,他的傷口正在愈合,此時似乎完全不疼了。

他放下報紙,重新躺倒床上,身上暖融融的。

在一片昏昏欲睡的病人中,葉鴻生獨自幸福着,好像瞬間飛馳到共軍的紅旗下,看見晨曦微露,身上重新注入了力量。

葉鴻生相信,黑暗的鐵幕一定會被打破,光明即将出現。

不,不僅如此。

為了徹底地革命,打破一切不平等,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直到迎來光明!

葉鴻生躺在床上,愉快地享受着靜谧。

過了一會,護士來查房,給他挂上水。

陳嫂走進病房,端着個青花瓷茶盅。,

陳嫂端詳着他,笑眯眯地說:“今天氣色不錯,快好啦。”

葉鴻生對她綻開笑容。

陳嫂給葉鴻生拿墊子,讓他靠起來,喂他喝了點蜂蜜水。

正在這個時候,阮君烈來了。

阮君烈步伐铿锵,走進充滿消毒水氣息的病房,葉鴻生好像在寒冬中感覺到了早春的氣息。

阮君烈一臉意氣風發,帶着笑容,靠近葉鴻生的病床,關切道:“賓卿,今天好些了?”

葉鴻生對他露出一片燦爛的笑臉,說:“我很好。”

阮君烈與葉鴻生都感覺到對方情緒飽滿,猶如暖陽當空。

兩人相視一笑。

阮君烈坐下來。

葉鴻生問他今天做了什麽。

阮君烈說開會。

阮君烈與葉鴻生說閑話,随手翻了一下附近的東西,發現了《新華日報》。

阮君烈把報紙揪出來,一字不落地看,目光炯炯。

葉鴻生躺在床上,試探道:“你在看什麽?”

阮君烈看了半天,目露寒光,咬着牙道:“嚣張至極!”

葉鴻生伸出手,說:“給我看一下?”

阮君烈用手制止,堅決地說:“別看!你身上還有傷,不能生氣。”

葉鴻生愣了一下。

阮君烈看完之後,立刻把報紙撕碎,三把兩下,化為齑粉。

葉鴻生臉上的表情從略微緊張,變成悵然,接着又化成一片無奈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阮君烈。

阮君烈把廢紙扔到簍裏,坐回床邊。

葉鴻生一臉愛得快要上絞架的恍惚表情,不聲不響地看着他。

阮君烈陪葉鴻生一會,說:“賓卿,你先休息。我去見一下金生。”

葉鴻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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