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經此一役,第十二集團軍在彭鄉樹立了威信,博得了鄉民的好感。一些準備逃難的富戶緩下步子,暫時不跑了。村民、漁夫見到軍隊也不再害怕,開始适應。彭鎮長心裏高興,帶着鎮上的鄉紳,與軍隊來往,宴請阮君烈。
阮君烈與他們應酬一番,登時引來麻煩。
這一日,彭鎮長帶着幾個人,在大太陽底下打着傘,登門拜訪阮君烈。
阮君烈派工程兵去修機場,正在無聊地等結果,讓人請他進來。
彭鎮長揮動着扇子,笑呵呵地走進門,帶了一個小女人。
彭鎮長一片好心。
男人出門在外,怎麽能沒有女人呢?
小女人是鄉裏的一個豔名遠播的小寡婦。這年月,男人都不長命。她嫁了個男子,可惜打仗死了,年紀輕輕就穿上白色的孝服,過得辛苦。彭鎮長心想:英雄愛美人,美人配英雄,何不湊在一起?互相暖暖?
阮君烈大約是看不上鄉裏的豆腐西施,彭鎮長揣度着,露水夫妻總是做得,幺幺也是個好女子哩。彭鎮長就去問她幹不幹。
小女人一聽就咕咕地笑了,露出白糯的牙齒來。
他們兩個,加上彭鎮長的管家婆子,便一道上門,想給阮君烈設個外室,替幺幺找個靠山。他們邁進門,被請到後院坐下。
阮君烈下樓,讓人擺茶,與他們說話。
彭鎮長東拉西扯,阮君烈百無聊賴地聽着。
阮君烈喝着茶,感覺到這個不認識的年輕女人正很有風情地睇着自己。阮君烈不知道她是誰,彭鎮長也沒介紹,只好裝作沒發覺。
他們閑聊一會,彭鎮長就站起來,準備告辭。
阮君烈見這小女人坐下來,看樣子不準備走了,忙扯住彭鎮長,說:“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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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鎮長臉上一紅,結結巴巴地說:“她是幺幺。她家裏沒有人了,怪可憐的。長官照顧照顧她!”
彭鎮長說着,就把阮君烈的手牽起來,往她身上放。
阮君烈哭笑不得,說:“我家裏有女人,只是沒有帶。”
彭鎮長尴尬了一下,擺手說:“不礙事不礙事,她不會纏着長官。”彭鎮長說完,拍拍屁股跑了,留下他們兩個。
阮君烈在後面叫了兩聲,沒叫住。
他回頭看看這個小女人,見她爬上椅子,眼睛正滴溜溜地看着自己。
阮君烈說:“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
她不講話,只抿着嘴笑,眼睛彎彎地眯起來。
阮君烈派人去找彭鎮長,又叫人去打聽一下她是誰家的女子。
小女人不與阮君烈說話,只偷偷看他,看他走到樓上去。
阮君烈在書房寫了電報,讓人發到國防部去,通知他們機場的事情,回頭派飛機過來。忙完之後,他簡單吃了口飯,無聊地等着回電。
葉鴻生與工程兵一起去修繕機場,今日不得回來。
阮君烈站在走廊,看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
調理好新兵,剿滅了山賊,葉鴻生已經把行李搬回來,他想和阮君烈住在一起。可惜,修機場的任務緊迫,他又走掉,都沒在宅邸裏住一宿。
阮君烈看着螢火蟲從草裏飛出來,明明滅滅地閃動。
阮君烈忽然想到,他已經好久沒碰女人了……
天幕廣闊,星星争先恐後地冒出來。阮君烈在暗處嘆氣,自問道:我這是怎麽了?送上門的女人,為何不要?
想到葉鴻生,阮君烈驟然生出一種煩躁感,點了一根煙。
葉鴻生可能會不高興,但是葉鴻生又不算他老婆,算什麽呢?假鳳虛凰的,還要弄假成真不成?
阮君烈糟心地想着。
戰事第一,自己連女人都懶得應付,為什麽要應付男人。
阮君烈将香煙撣一撣。煙灰帶着火星,悉悉索索地落下去,落在樓下的樹枝子上。蟬兒嗡得響一聲,飛到另一棵樹上。樓梯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阮君烈扭過頭,看到那個小女人跑上樓,正躲在半開半合地門邊,看着自己,像一只靈巧的小動物。她看起來很年輕,頂多二十歲。
阮君烈板着臉,叫她走開。
小女人吓得往門裏縮了一下,又探出頭,哀怨地看了阮君烈一眼,把小嘴抿出一個愛嬌的樣子來。她的樣子很可愛,像鄉野裏露珠一樣活潑晶瑩,在草葉上滾動着。
阮君烈看着她,終于輕輕笑起來。
阮君烈把煙扔開,走過去,用手捉住她黑油油的發尾,撫動一番,說:“你叫幺幺?”
月色在樹稍上浮動。
第二天,晨曦初綻,葉鴻生一早趕回鎮子。
經過幾天的搶修,機場恢複通訊,沒必要繼續留在那邊。葉鴻生思念阮君烈,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葉鴻生一踏進後院,感覺到不大對勁。
一個膚色微黑的俊俏小女人正坐在小板凳上,哼着歌,替阮君烈洗衣服。
葉鴻生蹙起眉,問衛兵:“她是誰?”
衛兵一陣嘻嘻哈哈的笑,低聲說:“彭鎮長送來孝敬長官的。昨天,長官已經享用過。”
葉鴻生将軍帽拿下來,緊緊攥在手裏,心髒一陣緊縮。
葉鴻生說:“長官呢?”
衛兵說:“在書房。葉參謀要不要吃飯?”
葉鴻生說:“我先去彙報。”
葉鴻生繞過院裏的女人,自己上樓去。
阮君烈呆在書房,在重新畫戰略圖。
葉鴻生敲開門,走進去,說:“我回來了。”
阮君烈把筆放下,問:“工事完成了?”
葉鴻生說:“還沒有,通訊設備已經修好,随時可以聯系。再過兩天就能完工。”
阮君烈點點頭,說:“好。”
兩人言不由衷地說了一會話,場面靜下來。阮君烈說:“沒事了?沒事就下去吃飯,你早上吃了嗎?”
葉鴻生神色黯淡,搖搖頭:“我不想吃。”
阮君烈不看他,說:“那就去休息。”
葉鴻生不走,沉默地站在屋裏。
阮君烈不管他,專注地看自己的圖紙,好像一下變得極為專心。
兩人都不做聲,屋裏很安靜。
樓下小女人的歌聲袅袅地飄上來。
葉鴻生低聲說:“她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阮君烈一陣頭痛,面無表情地說:“她叫幺幺,暫時住在這裏。”
葉鴻生說:“子然,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阮君烈恍若未聞,說:“她可以做些家務,你就專心軍務,其他不用管。”
葉鴻生手指在顫,他緊緊攥着拳頭,幾步沖到桌前,按住紙面,叫道:“子然!你不是和我……”
阮君烈擡起頭,眼中精光乍現,厲聲喝道:“住嘴!”
葉鴻生被他喝住,一下呆在那裏,慢慢眨動眼睛,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葉鴻生看着阮君烈,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飄渺地說:“子然,你不是答應過我了?讓我陪你?”
阮君烈盯着葉鴻生,恨恨的,低聲道:“不要杜撰!我什麽時候答應過你?”
葉鴻生好像被人猛揍了一拳,臉上一陣赤紅,青筋暴起,他喘息了一會,臉上又變得煞白。葉鴻生對阮君烈笑一下,說:“是這樣的……是,你沒有答應我……”
笑容說不出的慘。
阮君烈無法對視,扭頭不看他。
葉鴻生低聲重複道:“你沒有說過什麽,是我自己……”
他的聲音好像夢游一樣,帶着一種綿綿不盡的悲酸之意。阮君烈聽得難受,喉嚨發緊,拽了一下衣領。
阮君烈站起來,将桌上的東西收一收,打開抽屜,找電報,說:“過幾天,你代我去徐州。有一個軍事會議,商定各自防區的事宜……”
阮君烈吩咐了一陣,葉鴻生沒做聲。
阮君烈捱不過這死一樣的沉寂,又說:“賓卿,幺幺住兩天,我就送她回去。戰事緊急,現在雖然還沒開始打,我也沒什麽心情風花雪月,解悶罷了。我對這些事情沒興趣……”
葉鴻生依然沒聲音。
阮君烈辯解道:“再說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裏……”
阮君烈正說着,就聽到門響了一聲,他轉身一看,葉鴻生已經推門出去。阮君烈咒罵一句,甩開椅子,追到門口。
葉鴻生戴上軍帽,步履匆匆地跑下樓去。
阮君烈沖他大叫一聲:“賓卿!”
葉鴻生沒有擡頭,快步走過庭院,穿過兩門。
阮君烈跟在後面,沖下樓,風風火火地踹開二門,一路高喊着,想喝住他。
葉鴻生一路跑出大門去,拽了一匹馬,騎上去,拍一下鞍。
阮君烈叫道:“賓卿!你去哪?給我下來!”
馬蹄翻動,葉鴻生眨眼不見了。
阮君烈咂舌,用力捶了一下門,發出嗙得一聲悶響,憤憤地回到後院。衛兵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都圍過來,等着阮君烈發號施令。
阮君烈沒好氣道:“站崗去!”
衛兵們急忙散開。
阮君烈憋着氣,回到後院,看到小女人在晾衣服。阮君烈從她手裏搶過衣服,粗暴地說:“別洗了!你老實點。”
小女人癟着小嘴,把袖子放下。
阮君烈将她捉住,一路扯到前院,放在椅子上,對衛兵吩咐道:“前面還有房間吧?快收拾一間出來,給她住!”
衛兵們騷動起來,收拾房間去。
有人多事,說:“長官,你不留她過夜?”
阮君烈發作道:“叫你們去打聽她是誰家的,到現在沒個屁消息!快給我去問!問不出來,明天把她送到彭鎮長家去!”
小女人嗚咽着,哭起來。
阮君烈不耐煩地走開,自己走進二門,對衛兵說:“不準放她進來,聽到沒?”
衛兵們應道:“是!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