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造反派正在沖擊政府,被軍隊鎮壓。

在争執過程中,槍聲響起來,軍隊強行奪回政府,恢複秩序。雖然中央下達命令“不要武鬥”,但是火藥味沒有減輕,雙方在軍區對峙,為誰是真正的革命而争吵。

争吵沒有結果,大家一起給上級打報告,等待中央裁定。來不及等結果,造反派晚上發動襲擊,圍攻司令部。葉鴻生指揮剩下的軍人将他們反包圍,全部困住。所有人揣着槍,上好子彈。

他們在軍區僵持了一個禮拜。

中央批示下來“所有人停止武鬥”,但是認為“造反有理”,軍區司令、政委,包括葉鴻生在內正在犯修正主義錯誤,必須嚴格甄別他們。

葉鴻生捧着文件,無法置信,覺得世界很不真實。

造反派沒有打贏,但是揚眉吐氣。

葉鴻生說:“這不是真的!”

造反派說:“你先解除武裝!”

葉鴻生激動地說:“就算我有問題,政委和司令也沒問題。他們紅軍時期就跟随黨,肯定是忠誠的。”

造反派訓斥他:“革命不是論資排輩!不要想依仗功勳變成新的權貴,試圖去壓迫別人!”

葉鴻生不接受,說:“我們沒準備壓迫別人,只是有些意見。”

造反派質問他:“你到底是不是共産黨員?你執行不執行黨的決議?”

葉鴻生好像被鞭了一記,熱血沸騰。他一秒都沒有遲疑,解下槍,按在桌上。

對方想來收,葉鴻生提出條件:“你們可以甄別我,但是必須交槍,停止武鬥。”

造反派答應,要葉鴻生先繳械。

兩派人都端起槍,等着對方先撒手。

葉鴻生把手松開,槍交出去。造反派的衆人也解下槍,互相監視。

得勝的人用槍指着葉鴻生的頭,把他推進牢裏。

為了證明自己對黨的忠誠,葉鴻生不能反抗,只能順從。在這一次“甄別”過程中,奪權的人要求葉鴻生交代關于軍區政委、司令,還有他自己的問題。葉鴻生不肯,他們把孫仲良也抓進來,要求孫仲良揭發葉鴻生的“罪行”。

孫仲良心知此事無法善終,不肯攙和進去。一行人刑訊孫仲良未果,又回頭去揍葉鴻生。

造反派說:“一個反革命硬什麽硬?看你硬到什麽時候。”

葉鴻生堅持道:“我是黨的戰士,聽黨的話。我沒有反黨,政委他們也沒有。”

造反派按住他的頭:“你還不承認?你一貫反黨,還鼓動聯結政委他們一起!”

葉鴻生咬定青山,不肯認罪。

造反派要把他壓服,在他腿下加磚,再痛下殺手,活活壓斷他的腿。

在劇烈疼痛中,葉鴻生冷汗不止,卧在血泊中,昏迷過去。等他睜開眼,恍然發現自己沒死,被一些同志搶救出來,送到軍區醫院。救治得不夠及時,葉鴻生的一條腿落下病根,留下輕微的殘疾。

等他恢複一些,才知道是陳铮得到消息,專門從中央來地方一趟,救下他。陳铮到醫院看望葉鴻生,說:“你幹嘛這麽犟?非要被打死才好?”

葉鴻生辯白道:“我沒有反黨!”

陳铮感嘆說:“我知道你沒有。你唱什麽反調?”

葉鴻生一個勁地叫:“我沒有!”

陳铮在中央任職,在權力鬥争的漩渦裏。他一直走在形勢裏,尚未倒下。陳铮勸告葉鴻生“思想要進步,不能原地踏步”。

葉鴻生氣得倒回床上。

陳铮勸他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葉鴻生長嘆一聲:“我是怕黨的青山毀掉!我自己有什麽可惜?”

陳铮安慰他,叫他先養着。

葉鴻生說:“我一向覺悟不高,水平低。你在中央,你沒覺得不對勁?”

陳铮沉默片刻,告訴他,自己也感到一些問題的處理不夠恰當,但是黨員必須服從黨的決議,維護黨的利益。面對一些是非對錯,他選擇了忠誠。這個時候,陳铮還不知道,他自己很快就要倒臺,變成“黑标兵”,與他的批判對手在幹校中團聚。

葉鴻生嘆息一聲,百般滋味沉在心底。

葉鴻生康複後,軍區黨委對他的思想問題進行決議。

與會者認為,葉鴻生嚴重偏離正确路線,犯下的錯誤不可原諒,應當開除黨籍。這場會議,葉鴻生也參加了。為了将他開除出去,會議經過三次表決,直到他自己也舉起手,全票通過為止。葉鴻生不得不舉起手,因為新任政委告訴他,假如他再不表現出認罪覺悟,他永遠不要想再入黨,不能獲得黨組織的寬恕。

剝奪他的黨籍以後,葉鴻生被驅逐到鄉下,接受勞動改造。

他被流放到彭鄉。

彭鄉這個邊遠的小鎮因為風景秀麗,糧食産量不高,山水崎岖而成為改造幹部的地方。葉鴻生想不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回到這個魂牽夢繞的地方。但是還有比他更不幸的人,孫仲良枉死在牢獄中,再也沒能出來。葉鴻生是陳铮的戰友,還是救命恩人,陳铮千方百計保他。陳铮與孫仲良沒有交情,不會花太多心思。

等葉鴻生想法去救孫仲良的時候,孫仲良已經奄奄一息。

孫仲良驟然離世,他的妻子已經同他離婚,劃清界限,留下一個男孩名叫孫衛國。葉鴻生收容這個孩子,把他托付給可靠的朋友,草草收拾一下,前往彭鄉。

葉鴻生在秋天到達,黃葉落滿田埂,跟金黃的稻子一起點綴着鄉村。

忙完秋收之後,有空閑下來,葉鴻生拖着疲憊的身體,坐下休息。跟他在一起的人很多,有各色知識分子、文藝工作者、中共新舊幹部,還有些異見人士。這群人也許是政敵,也許是朋友,或者又是政敵又是朋友,關系包羅萬象。大家前後腳進來,懷着五花八門的不滿與憂憤,用勞作改造自己。

葉鴻生不愛說話,累了就坐在稻草旁邊,看鳥雀啄露水。他并不讨厭勞動,只是很不喜歡壓抑的氛圍。葉鴻生撿起一片草葉,放在嘴唇上吹,吹一個簡單的調子。旁邊有個人聽見,湊過來,很歡喜的樣子。

葉鴻生看他一眼,發現是個作家。在大陸,他的文章被當做毒草,已經被禁;而在臺灣,由于他涉嫌“通匪”,臺灣壓根沒有出版過他的作品。

葉鴻生吹一會,停下來。

作家眼巴巴地看着他,問:“你怎麽不吹了?”

葉鴻生說:“該走了。”

他們站起來,在監視下,一起往回走。葉鴻生有時不老實,難免被嚴肅教育。一直到冬天,他才得到信任,被派去築水庫。冬季的時候農活少。一場雪下過,農民準備休息,葉鴻生還在路上,把最後一批土磚運過去。

葉鴻生在雪地裏躇躇然前行。

天地被白色籠罩,不再有焦點。他呵出白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道路不清,他偏離路徑,不小心翻車,跌倒在雪地裏。雪層蓬松而柔軟,覆蓋在路面上,葉鴻生幹脆躺着。

白雪還在一片一片落下來,大的像羽毛,小的像絨紗。

葉鴻生躺在雪地裏,看着雪花,覺得很美麗。

他不由自主想起阮君烈,他心愛的人。到這個時候,他還是無法消除內心的私欲,想到阮君烈可能會遭遇不幸,在雪地裏推車,葉鴻生心痛得難以承受,連想一下都受不了……

葉鴻生遮住眼睛,感覺到眼角一陣潮熱,又在寒冷中逐漸冷卻。

還好阮君烈沒遇到這種事,被改造的是自己。葉鴻生默默想着,随即又對自己産生厭棄,生發出另一種濃烈的悲戚感。

也許這一輩子,他擠不進工人階級先鋒隊裏,就好像他在國軍中死活升不上去一樣。不管他多努力,他都沒法走在潮頭上。沒有方式可以證明他的丹心,他實在是幹不來打打砸砸那一套,也缺乏大鳴大放的精神頭。

他們說的沒錯。葉鴻生茫然地想着。

我的思想有問題,黨的事業不需要我這種人。

在他有限的生命裏,有兩個事物是他最難以割舍的,一個是阮君烈,是他最心愛的人,另一個就是黨的事業,他畢生追求的理想。他失去阮君烈,心靈好像死去一次;這一刻,他又喪失了自己的黨籍,被剝奪政治生命。

葉鴻生閉上眼睛,卧在雪地裏。

他身上還留下什麽?

也許只有最無用、最稀薄的一點呼吸。

在滴水成冰的嚴寒中,葉鴻生曲起身子,像抱住棉花一樣抱住雪堆,覺得很舒服,他很久沒有這樣舒服地打個盹。

半夢半醒之間,他的思緒也像飛雪一般,飛向遙遠的過去。

多年前,他的父親去世,母親患上肺痨,一家人搬到鄉下節省用度。隆冬時節,母親需要找大夫。葉鴻生奔出門,心焦地尋船,要上城裏請西醫。那個冬天格外寒冷,水路要過幾個彎。葉鴻生開的價格不足以說動船家,只好自己下水。十二月的天,他把衣服脫下來,船家給他包起來防水。他負着一個包袱,逆流而上,游水趕路。

水中不見游魚,只有碎冰。魚兒都躲在水下溫暖的地方。

葉鴻生一個人在寒流中奮力劃水。

那時節,他十七歲。

到城裏,葉鴻生穿上衣服,找到醫生家,求他出診。醫生正在暖房裏吃飯,本來不想在壞天氣出門,看着診金和他苦苦哀求的份上,答應出診。

葉鴻生跑到碼頭,包下一條好船,把醫生帶回家。

燒暖火爐,服過藥,他母親的病情得到緩解。葉鴻生放下心來,送醫生回城裏去。回家的時候,他看見河灘邊有人燒紙。一個穿藍花襖的女孩在河邊悲泣。

葉鴻生過去一問,得知女孩子的母親已經病逝,沒有錢請醫生。

葉鴻生也沒有錢,搜遍口袋,只能給她一塊大洋。

少女哭着,與他傾訴一番。她逝去的母親操着皮肉賤業。為保生計,母親把她随便嫁給一個有煙瘾的男人。男人要抽鴉片,不惜拿她換大洋。她母親離開人世,終于解脫,可她還看不到指望,要繼續做個有丈夫的妓女。

葉鴻生心裏不知多麽難過。當他感到不幸的時候,總有人比他更加不幸。

少女對他說:“我要找個喜歡的人,逃出去,跑到一個大公館,去做女傭人。”

她的臉凍得發紅,挂着殘淚,努力幻想着。

葉鴻生不忍心打斷,一直點頭,鼓勵她保持樂觀。

像這樣不識字的鄉下少女太多,除了會做飯、做女紅、服侍別人之外,幾乎沒有什麽能做的。店鋪不會要她,她不會管賬,只能賣點小雜貨。葉鴻生心想,就算她去做女傭人,也不見得會好。亂世之中,一無所有的弱者總是要被人欺負,被人踐踏的。

分別之後,葉鴻生沒有再見過她,逐漸淡忘這碼事。

她只是千千萬萬可憐人中的一個。

葉鴻生家道中落,很明白這些窮人的宿命。越是貧弱的人,世界從她身上拿走的東西越多。她年輕、樣子可愛,還會引起人們的憐愛;倘若她年華不再,稚嫩的心靈也變得醜陋,她的消逝不會觸動任何人。

世人多愛錦上添花,為強者喝彩。虎落平陽也會有人結交,強者再落魄都是有價值的。弱者除了依附他們,慣常就是去欺淩更弱小的人。最最弱小的那些,沒人聽到他們的聲音,轉眼被命運吞噬,像墊腳石一樣鋪在路上。

葉鴻生很早就感受到這一真相,知道書本上的幸福、溫暖對于很多人來說,距離是多麽遙遠。現實生活布滿了不可消除的陰暗與污穢,就像影子一樣無處不在。從某個時候開始,共産主義思想強烈吸引住他,讓葉鴻生無法忘懷。

參軍後,他見過很多有地位,有知識的上等人。他曾經接待過一位太太,夫君在國府供職。這位太太心地善良,決心做一些義舉,幫助窮人。她的計劃需要軍隊配合,阮君烈的部隊給過她一些幫助,意在巴結她的丈夫。行動中,她發現種種弊端:軍人的粗率、環境的惡劣、窮人的貪鄙等等,讓她很不适應,善舉沒法達到預期結果。

回南京後,她寫出好幾篇時評文章。

阮君烈拿着報紙,嘲諷道:“她在和誰撒嬌?辦一點屁事,生出這麽多口水!”

對這些書生氣的人,阮君烈不大耐煩,譏評為“成事不足、牢騷有餘”。

葉鴻生倒是覺得她不錯,是個好人。

葉鴻生認為,人們是有階級差別的,一位上層的太太可以發牢騷,産生悲觀情緒,這不影響她的生活,但是一個身不由己的貧苦少女沒有沉溺于悲傷的權利。如果生活在不幸裏,她最好把苦澀吞咽下去,快一點、盡量多的吞咽下去,極力忍耐,否則她就無法生存。

葉鴻生認為,不同階級的人存在利益糾葛,個體很難說服一個階層讓渡自己的權利。只有被剝削的弱者團結起來,不再互相欺淩,真正團結起來,才有機會打破不平等。為此,他願意獻出一生,去幫助他們。

阮君烈不承認這種差別,不喜歡這種論調。

葉鴻生并不介意。

只要把其他人解放出來,阮君烈有什麽要求,葉鴻生都樂意為他效勞。葉鴻生心想,我可以做子然的仆人,做他一個人的奴隸,任他驅使。

阮君烈依然不認可,遠走他鄉,他失去了他。

如今,葉鴻生汲汲以求的夢想又遭到擱淺。他半生努力的事業像一架無法停止的戰車,走向癫狂,讓他跟不上去。葉鴻生早就做好準備,做一個士兵,打一輩子仗,但是他沒想到鬥争的形式越來越複雜,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力……

葉鴻生想不明白,大家的信念本來要“治病救人”,為什麽犧牲這麽多同志?關押這麽多朋友?他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幫助所有受壓迫的人,現在都不需要了嗎?如果領袖說得不對,為什麽這麽多人都贊同……

葉鴻生卧在雪地裏,頰邊一陣潮熱,好像有一脈心血從他的眼眶裏溢出來。

大雪無垠,枯葉無法在寒枝上停留,落在水中。

他一生的努力,到底有沒有希望讓這個世界變好一點?有沒有希望,給舊世界帶上黑紗,讓新世界展開翅膀?應該以怎樣熱情、正直、寬大的心腸,來酬答這反反複複的失敗?

葉鴻生不斷地問自己。

在無盡的寒冷中,葉鴻生的心髒發出一聲碎裂聲。大千世界猶如一面面鏡臺,應聲破碎,俱化作微塵。一切沉入黑暗。

他停止了呼吸。

黑暗中,一片淡青色的煙霧若隐若現。

一線天光的照耀下,葉鴻生慢慢睜開眼睛。他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一切是影影綽綽的。他在一片寬廣的江流中行走,宛若水中央。

水邊長滿翠竹。竹子上灑滿斑斑淚痕,像是一千行眼淚。

葉鴻生心想:我這是死了?還是快死了?

他一陣莫名驚慌,急忙檢查身上,看自己穿什麽衣裳。他的手觸到身體,衣裳才顯現出來。葉鴻生仔細辨認,确認是共軍的軍服,大大松一口氣,安心下來。

他放心之後,周圍變得更亮一些,霧氣散開。霞光給他穿上又一重紅衣。

葉鴻生四下張望,發現周圍還有別人,他似乎看見了老政委、軍區司令、孫仲良等等,許許多多的人。衆人面目安詳,各自朝着上游或者下游的方向行走。葉鴻生看見他們,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種渴望,想要走進去……

他沒有立刻走,他心中想起了阮君烈。

子然在不在彼方?

想着想着,葉鴻生的神智漸漸消散,他強烈地想走進去,步入江流深處,安眠下去。可他心中有個念頭,想念阮君烈,想見到阮君烈。他猶豫着,慢慢地邁步。

恰在此時,岸上有人叫他的名字。

葉鴻生回過頭,看不清來人。

雲蒸霞蔚,有一個高冠闊衣的影子出現在竹林邊,對他呼喊,喊道:“回來吧!何必離開你的軀體,在四方游走?舍棄你的身軀,恐怕會遇上兇險。”

葉鴻生認出他不是阮君烈,扭過頭,要去東方,往霞光最盛的地方走。

岸邊的人高聲吟唱,唱道:“東方不可以去!那裏有一個巨人,身高千丈,要搜羅你的靈魂。你去了就會消解無存。回來吧!”

葉鴻生停下腳步,往南方走,往他的故鄉走。

岸邊的人又唱起來,吟道:“南方不可以栖息!那裏有許多野人,額頭上長着花紋,毒蛇像野草一樣多。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回來吧!”

葉鴻生遲疑着,又往西方展望,要往西方去。

岸邊的人吟道:“西方不要去!那裏一千裏地全是流沙,廣漠而荒涼。如果你被流沙陷住,會落進無止境的深淵。不是你能栖身的地方,回來吧!”

葉鴻生收回腳步,準備往北方走,往最蕭索的地方去。

岸邊的人高聲呼喚:“北方不要去!層層冰雪封住山峰,到處都是雪花,你無法上到達天門。九重天上你也會遭遇到危險,回來吧!”

葉鴻生無計可施。

他在水中不斷地打轉,好像一尾大魚在水中游動。

岸邊的人對着他,吟唱道:“四面八方多有害人的奸邪,但是你的居所裏沒有!你的身體好像一座宮殿,裝飾着丹砂色的帷帳,有黑玉一樣的屋梁。你的心室猶如一池碧波。池塘裏的荷花綻放開,鋪滿水面。為什麽你不回來?“岸上的人唱着時而婉轉、時而激昂的歌曲。密雲中響起大呂一般的樂聲,配合他的聲調,樂聲悠揚。他踩着鼓點,衣襟擺動搖曳,不斷地呼喚葉鴻生,高聲叫道:“魂兮,歸來!”

葉鴻生終于走到淺灘,一腳踏上岸。

走上岸邊的一剎那,他周圍的景色燃燒起來,霞光增強一百倍,好像數不清的火鳥正撲翅而起,呼嘯着,帶走一切朦朦胧胧的冥霧。

密雲打開,強烈的白光照射進來。

葉鴻生睜開眼睛,猛然吐出一口血水來。

旁邊的船工立刻給他用熱毛巾擦拭,呼喝起來,讓人端水過來。

有一個人影依然在火焰前搖擺,他縛住一只公雞,頭上插着紙旗,臉上戴着奇詭的面具。有些人在用鑼鼓給他打拍子,助他施法。門上貼了黃錢,地上擺着鬥,鬥裏裝滿稻谷。

葉鴻生認出,這是彭鄉中的巫師。

自從醫術下鄉後,村裏的巫師經過學習,變成了赤腳醫生。船工們在雪地裏發現葉鴻生,立即将他擡到巫醫這裏。巫醫先使用了現代醫學,給他打強心劑。葉鴻生恢複心跳之後,依然睜不開眼睛,神志不清,氣若游絲。

盡管葉鴻生失去地位,船總和村裏的巫蔔依然認為他有神格。他們自信,可以用祭祀的方式喚醒葉鴻生。他們喚來村人,在衆人的幫助下,擅自啓動儀式。

巫師跳起傩戲,召喚他們的祖先。當祖先降臨後,他們以先祖的名義,向葉鴻生發出的召喚,為他招魂。

葉鴻生睜開眼睛,疲弱地呼吸着。

儀式結束,船總差旺兒去舀一碗豬血粥,送給葉鴻生吃。葉鴻生被隔絕開,但是村人沒有忘記他。旺兒把煮好的粥盛出來,先給葉鴻生一碗,又每個人盛一碗。

他們席地而坐,開始吃飯。

葉鴻生喝下粥,感覺到魂魄歸位,心頭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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