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友達第二天在電腦上搜關于那個藥的信息,卻搜不到什麽。英文的信息本來就不全,又是醫學專業詞,他一無所獲。
他想起有個高中同學是醫院大夫,他動起這方面腦筋。
電話打過去,對方稍微有點意外,畢竟有段時間沒聯系。
宋友達熱情地跟人寒暄,找了個機會讓人給看藥名。
對方爽快答應,讓他用短信傳過來。
宋友達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打出來,發送。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有諸多猜想,但最忐忑的反而是自己的意圖:我到底想知道些什麽?
也許答案已經在他心裏,只是細思極恐,所以故意繞開這一塊。
幾個小時後,同學那方面打了電話來,很鄭重地告訴他:他發來的藥名,是一種國外剛開始投入市場的抗癌新藥。
宋友達立刻懵住,一時無語。
對方小心翼翼地說:“老宋,你、你沒事吧?”
宋友達勉強找到聲音,說:“沒事……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在吃的藥……我是沒想到他居然得了這個病。”
朋友說:“這個事你畢竟是側面了解的,謹慎點你還是确認下比較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吱聲。”
宋友達道了謝,又聊了幾句從前的舊事,撂下電話他頭腦一時空白,不知道該對此事如何反應。
不是沒有征兆,這麽說起來寧莀的身體一直虛弱,飯量也小的驚人。從之前就是一邊喝藥一邊加班,硬挺着拿下一個又一個項目。在這個過程中他犧牲的不僅僅是青春、家庭,甚至還可能包括健康和生命。難怪他最近總往醫院跑……
宋友達打了個機靈,剛才朋友的話給他提了醒——确實不能僅僅因為藥瓶就下結論,關于這個狡猾的男人的一切,都應該謹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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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他找了個機會去了趟醫院。
他想親自向醫生求證。
從前因為他對寧莀的健康漠不關心,樂得清閑,現在看來,應該是男人刻意隐瞞病情。
宋友達努力回想蛛絲馬跡,突然想到更久之前他把寧莀打進醫院的時候,那個主治大夫和寧莀的互動有點不同尋常。從現在的眼光看來,醫生似乎對他的病早就知情。
宋友達來到醫院大廳,正想着如何找那個主治醫生,是該差記錄還是問熟人,突然想到既然寧莀得的可能是癌症,那麽是不是說那個醫生其實是腫瘤科的醫生?
到了腫瘤科候診區,宋友達思考着下一步該如何,更重要的是他查到了該如何?為什麽要揭發這個被可以隐藏的秘密?是不是該收手?
這麽猶豫着,他放緩步伐,最後徹底停頓下來,站着遲疑彷徨了半天,終于想還是放棄算了。
然而老天就是這樣愛開玩笑,在他轉身前一刻,走廊裏一個診室的門打開,裏面走出來一位醫生。
宋友達一眼看見——正是寧莀那個主治醫生無異!
鬼使神差地,宋友達迎面走過去,對醫生說:“大夫你好,我是寧莀寧總的助理,我是來幫他取藥的。”
醫生看了他幾眼,“哦。我對你有點印象……寧莀的藥不是前兩天剛取過一次?”
宋友達說:“他不小心弄掉了,他的病你是知道的,不能耽擱。”
醫生說:“哦,那你到診室等我一下。”
那個醫生不知道是去衛生間了還是怎麽,過了好一會才回來。
這期間只有個實習小大夫在一本正經地看書,也不理人。
宋友達坐立不安。
十幾分鐘後,醫生回來,唰唰用醫院體草書寫了藥單給他,讓他去交錢取藥。
宋友達說:“醫生,我有點事想問。”
醫生說:“你說。”
宋友達說:“我們寧總的病……是癌症嗎?”
醫生說:“你不是他助理嗎?這種事情不知道?”
宋友達說:“我雖然是助理,知道這個事,但是寧總對于自己的身體也不大愛護,也不怎麽提自己的事……但是我做助理的,要替領導多考慮,要是我知道他的病情,也好替他多安排,多照顧……醫生你就告訴我吧,我們寧總太可憐了。”說着他有幾分哽咽,眼圈微微發紅。
醫生看了他一眼,說:“寧莀得的是胃癌,二期。我勸過他化療,但是他說工作和生活上還有些未了的事情,走不開,想吃藥先控制一個階段。你既然是他身邊的人,确實該勸勸他。健康和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宋友達張了幾次嘴,沒說出話來。
回到家,寧莀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宋友達悄悄走過去,彎下腰,顫抖着伸出手,放在男人的鼻子下面,感受下有沒有呼吸。
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到氣息,毫無征兆地寧莀睜開眼睛,兩人對視上。
寧莀其實是有點近視的,散亂無焦距的眼神看上去有點懵懂,濕漉漉的,但是屬于活人的。
宋友達放下心來,呼出一口氣,輕聲問:“吃飯了嗎?”
寧莀病恹恹的,“沒有,不餓。”
宋友達脫下大衣,放在一邊,輕手輕腳地扳動他的上半身,讓他靠着自己——他知道男人喜歡這樣相依為命的親近感。
“不能只有餓的時候才吃飯,一天三頓,按時按晌地吃才行,要不然傷身體。”
寧莀靠着他的肩膀蹭了蹭,微笑說:“你今天好溫柔——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宋友達說:“……沒有。就是覺得你不吃飯不行。”
寧莀說:“你是以助理還是情人的身份在說話?”
宋友達頓了頓,一想到他的病,就柔軟了心腸,好脾氣地說:“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
寧莀扭頭,稍微離開一點距離,擡手摸上他的面頰,呢喃低語:“你現在是我的人嗎?”
宋友達不忍直視他的目光,側過一點,“我是。”
寧莀笑了下,又好像體力不支似的額頭抵上他的胸膛,“我果然最喜歡你這種老好人。”
宋友達安慰地撫摸着他的背脊,“我不是。”
晚上躺在床上,寧莀善解人意地靠過來,“需要幫忙嗎?”
宋友達順勢把他摟進懷裏,側身翻過去。寧莀的背靠着宋友達的胸膛,稍微調了調姿态,就是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溫暖舒适的位置。
宋友達說:“這樣就好,我們聊聊天吧。”
寧莀說:“……你怎麽也不追求那個了?”
宋友達說:“你想讓我追求?”
寧莀輕輕搖頭,又說:“但是年輕人嘛,火力旺,我怕照顧不好你的需要,到時候你欲求不滿。”
宋友達說:“那種事情雖然有點意思,但是也沒什麽太大的意思,又不是全部。”
寧莀笑說:“不要年紀輕輕好像看破紅塵的高僧了。”
宋友達說:“人躺在床上,除了睡覺和做愛之外還可以幹點別的,比如聊天。我現在更像了解你多一點。”
寧莀說:“你想了解什麽?我為什麽愛上你嗎?這個我已經解釋過了,因為我都好中意你。”最後一句是用粵語腔調開玩笑似的說出來。
我們所在是這樣一種文化,愛語用日常話語說出來就會覺得不好意思,戲谑一點反而自然。
宋友達說:“我還想知道更多……除了和我在一起你還有其他的願望吧,是什麽?”
寧莀笑着随意說:“是不是就像遺願清單一樣?”
宋友達連忙手按着他的肩膀說:“不是不是……”
寧莀擡手拍拍他的手安慰,“開玩笑的。我現在沒什麽特別像做的事情。活了這麽久,經歷了一些事情,覺得差不多都一個樣子。現在連戀愛都談的似模似樣的,更是沒有遺憾了。”
宋友達喉嚨哽咽了下,心裏不是滋味。
他很清楚寧莀是個怎樣的人,比他富有,比他睿智,比他有才華,比他有成就;但他也是病入膏肓的人,生命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因為如此,他的富有、才華和成就讓他更看上去更可憐。
宋友達此刻是真心敬佩寧莀,如果是自己,在明知道生命的盡頭清晰可見的時候,大概是沒辦法笑得出來的。
一個能看淡生死的人,總是值得欽佩的。
宋友達禁不住學寧莀對待自己的樣子,擡手摸摸他的頭頂,輕聲說:“總有什麽你想做還沒做的事,再想想,多點念想就多點奔頭,比如說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寧莀想了想,說:“想去的地方……非要說的話,泰國是個好地方。”
宋友達說:“為什麽是泰國?我覺得你也不缺錢,怎麽也得選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吧。”
寧莀笑說:“歐洲我嫌太遠,十個小時的飛機,太累。”
宋友達說:“近的也有日本啊,聽說挺幹淨的。”
寧莀說:“日本當然也很好,但是壓力太大。要是長住的話,光是垃圾分類就得适應一陣子。還是累。我累了一輩子了,真心想找個放松的地方,對自己和別人的要求都不高的地方……安度餘生。”
宋友達說:“……想去随時都可以去吧……我明天幫你訂機票?”
寧莀說:“你陪我去?”
宋友達說:“……好。”
寧莀笑說:“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宋友達說:“沒有為什麽……就是想為你做點事。”
寧莀說:“開始期待泰國的旅行了,我們一定可以一起創造很好的回憶。”
夜很漫長,然而兩個人在一起就不那麽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