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劉府失竊案一
徐琇進到牢內時,方霖已将牢房門打開。
只見牢房裏一張破木桌後,端坐着一位身穿夜行衣的人。
那人身量中等,上身略壯,露出圓圓肉肉的臉。一雙三角眼小巧玲珑,頂着雙燕眉,倒是個看着喜慶的面相。
腦袋上盤着發髻,像個小夥子。
但借着徐琇的畫,大家夥現在都已知道,這人正是探花案兇手之女秦蓮。
林勤将畫像比在秦蓮旁邊,贊嘆道:“像!這一眉一眼,是真像!可是……”
徐琇怪道:“可是什麽?”
林勤:“你怎麽知道她是女扮男裝?”
徐琇:“……”
她的沉默引得方霖回頭注目,這下就更加尴尬了。
總不能讓她說是出自經驗之談吧。
徐琇急中生智,道:“那是祖傳秘方,我要是告訴你了,還怎麽靠這手藝吃飯?!”
方霖冷哼:“你也就是踩了狗屎運,哪還輪得着你下次用這招!別整這些虛的,沒用!”
徐琇瞪大雙目,有些氣憤:“誰憑着我的畫抓的人,現在又說沒用了?”
方霖一時語塞,以拳抵唇輕咳:“林勤,掌墨執筆。”
林勤很快将東西備齊,正要擡手,被方霖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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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霖道:“那不是有個厲害得很的麽,讓他來!”
徐琇左右打量,發覺說的是自己。見方霖一臉不耐煩的模樣,她本不願照做,卻迫于淫威——
方霖:“本官使喚不得你?還是你覺得你是靠劉卿庇佑進的大理寺,就可以不聽命于本官?”
徐琇撇撇嘴,左右都是他占理,她能怎麽頂嘴?
于是一臉埋怨地邁了兩步,坐在方霖身旁、秦蓮對面。
方霖開門見山問:“為何要在菜中下毒?”
秦蓮倒也無畏懼地答:“他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你憑什麽判定一人的罪過,将刑律置于何地?”方霖頓了頓,“問你什麽答什麽。”
秦蓮冷笑:“下毒還能為什麽,想要他死。”
方霖又問:“為何想要他死?”
徐琇寫得快,寫完時秦蓮仍未回答。她不由好奇擡頭,卻見方霖好似看向自己。
她微微一愣,偏過了頭,才發現方霖看的是筆下的字。
徐琇裝作沒看見,回頭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杯水。那杯水穩穩當當地放在秦蓮面前,卻沒有被對方接下。
徐琇輕嘆道:“喝吧,這水是幹淨的。”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綿軟,似是沒吃飽飯般。
只有徐琇自己知道,一切都是因為昨晚回來得晚,導致她今早起晚了,忘記喝壓嗓子的藥,所以聲線在慢慢地往女聲變。
雖因常年服藥,她的本音已經比一般女子低沉了,但若有用心之人是仍能分辨得出的。所以她還是得經常得服用壓嗓子的藥。
方霖嘲道:“我看你倒是要喝喝水。”
徐琇:“多謝方少卿關心。”
她冷漠的語氣裏沒有多少謝意,倒有些指責對方多管閑事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他們兩之間的氣氛過于相沖,秦蓮倒是放松不少,把碗裏的水都喝完了。
方霖直言:“你爹已經認罪了,如果你這裏什麽也不說,也沒大事,到時候你爹當主責,你算個從犯也能結案。”
秦蓮雙眼微瞪:“什麽?!我爹……”
方霖沒有給她錯愕的時間,逼問道:“最後一次機會,說清楚你為什麽要給李淮下毒?!”
他突然增大的聲音将身旁的徐琇也吓着了,那轟隆的尾音震得徐琇耳膜鼓鼓,連桌上的碗都好似顫動了下。
秦蓮一下沒繃住,豆大的眼淚說掉就掉。
在她女扮男裝的外表下,終于有些令人生憐的柔軟。
“李淮……他就是個畜生!”秦蓮聲淚俱下。
徐琇的眉頭突突跳,那一刻她似乎猜到了什麽。她問:“李淮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
“半月前,李淮他将我圍在後院,然後就……”秦蓮幾乎說不下去,似乎回想起那記憶都是苦痛。
這時的徐琇露出了難得感性的一面,從兜裏拿出了塊帕子,遞了過去。她怕秦蓮不接,還補了句:“沒用過,我準備拿來擦畫筆的。”
秦蓮這才接下,哭了一會,繼續道:“後來我爹知道此事,與李淮争執過幾回,李淮竟說要納我為妾,還說我一個奴仆之女,能嫁與他為妾是祖上積德,應該感到榮耀。”
方霖沉默地聽着,剛剛雷厲的模樣煙消雲散。
“我自然是不肯,打算逃走。怎奈何李淮他幾次三番都能把我抓回來!”秦蓮嘆息,“我心裏漸漸就有了想法,尋了砒/霜來要将他毒死。我本賤命一條,若能除了他,一命抵一命也值了。”
“不值得。”徐琇冷冷地開口。
屋內三人紛紛看向她,可徐琇卻不再言語。
秦蓮冷笑道:“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你爹是為了你才這麽做的。”徐琇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她。
秦蓮先是一愣。
這話任旁人來聽,都是沒問題的——父愛如山,為了女兒不被歹人輕薄欺負,自然會想将歹人除去。
但是,秦蓮忽然明白了徐琇的真正意思。
“你……”秦蓮的臉上有些驚恐,“你說什麽?!”
“沒錯,你爹知道你要下毒。”徐琇依舊冷冷的,“他為了阻止你釀成大錯,所以先你一步将李淮殺害了。”
案情至此水落石出,而秦蓮卻大哭起來。
當徐琇走出地牢時,外頭的陽光正好,已快到午時。
往往這時候的大理寺最為熱鬧,因為要到飯點了。
“你最後那些話,有什麽推論?”
她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是方霖。
徐琇回頭,光潔的額頭下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那雙眼微微擡起看向上方,嘆道:“父愛如山吶,方少卿。”
說完她頭也不回得朝飯堂走去。
方霖無語道:“裝神弄鬼。”
林勤最後出來,出來時徐琇早已沒了人影。他勾上方霖的肩膀,激動道:“走啊大哥,吃飯去!”
“吃吃吃!審訊筆錄做完了嗎,結案陳詞寫了嗎?”
林勤微微皺眉:“民以食為天啊!大哥!吃飽了咱們再想這些成不?!”
他推着木柱子方霖往前走,還未到飯堂,一個捕快急急忙忙地跑到跟前。
“報!方少卿!城北劉同知家遭了盜賊,早上才來報案。劉卿讓您帶人過去。”
方霖揮揮手道:“知道了,你去回劉卿我這就去。”
捕快領命而去,林勤卻是一臉苦悶:“讓我吃個飯啊!”
飯堂門口,徐琇看着方林二人離去的背影,三口并兩口吃下手中的白面饅頭,飛速追了上去。
劉同知劉敢與大理寺卿劉果是一對兄弟,雖然某家府上遭了竊賊本是個小案,卻因為這層關系,出動了大理寺少卿方霖。
徐琇雖是昨晚第一次跟案子,但好歹在大理寺內混了半月,且靠劉卿的關系入的大理寺,所以和大理寺裏的人都臉熟。
不是她臉熟別人,是別人臉熟她。
因此,她非常順利地就進入了被大理寺捕快封鎖的劉同知府。
這時,劉同知府上的管家正在向方霖彙報情況。
劉管家道:“是昨夜醜初,那時我正要歇下,卻聽房頂上一陣屋瓦聲。原先我以為是野貓,就沒在意。結果沒過多久,就聽到院內府衛在喊捉賊!”
林勤對着的是府衛,只聽府衛說:“賊嘛,自然是沒捉到!那賊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哎喲,老壯了!抓着我的胳膊啊,一下就給我摔到地上去了。”
說着府衛還上手抓了下林勤,被林勤尴尬地推開。
徐琇先是看了看方霖——對方沉着臉,一臉嚴肅。
她果斷朝林勤走去。
林勤看見她來,也不驚。
兩人肩并着肩繼續聽府衛彙報情況。
“是啊,那人好高,恐有八尺!胳膊肘有碗口那麽粗,一抓起人來,好似活生生要把人掰折般!”
“對對對,昨夜裏我跟他交了個手,大人你看,我的手腕現在還青着呢!”
“可不是,我的腿也還腫着!”
徐琇伸手比了個“停”的姿勢,她問道:“你們都與賊人交過手?”
她面前大約有十個府衛,且不說一打十的賊人到底多兇猛,但如若能有十個人見過賊人,她自認為畫出賊人模樣是可行的。
果然,府衛們異口同聲:“交過的交過的!”
“那你們可曾見到了賊人的模樣?”徐琇又問。
這回府衛們沒有堅定的回答,個個都有些遲疑。
“賊人蒙着面,我們也不曾見到他長什麽樣啊?”
“是啊是啊,上面包着頭,下面蒙着面,光看個眼睛行嗎?”
徐琇沉思片刻,問:“不管蒙面的事,你們是否都見過他的正臉?”
這次府衛們有過半都點了頭。
林勤在一旁聽着,不免好奇道:“怎麽?許仵作難道又要畫?”
徐琇點點頭,伸手就要拿牛皮卷。
林勤驚道:“蒙着面你也能畫嗎?真有那麽神?”
徐琇本要解釋,只聽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
“你怎麽來了?”方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誰讓你來的?”
徐琇心直口快,怪道:“大理寺沒有哪條規定是說,仵作不能随隊來查失竊案吧?”
方霖似乎是沒想到徐琇敢這麽對他說話,更別提此刻他們僅是上下級關系,徐琇見面不說敬語,還反向诘問,不由氣笑了。
“是沒有這條規定。”他道,“但此刻是在我的隊裏,而我的隊可從來不收不講規矩、不懂禮數的人。還是說,那些靠關系進大理寺的人,都是如此啊?”
其實徐琇把話說出口後就有些後悔,如今騎虎難下,被方霖暗諷一番,倒真是難以回口。
不過她又不是來添亂的,目光微轉間計從心來。
她道:“我可以将盜賊畫出來。”
方霖驚奇道:“天方夜譚!你在海口些什麽?”
徐琇早料到方霖會是這個反應,即使昨晚她憑借三言兩語,畫出下毒之人,但這次是蒙面人,确實怎麽看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微微彎起嘴角,笑道:“方少卿要不要賭一把?”
“什麽?”方霖蹙着眉。
“若我把盜賊畫出來,方少卿從此不能再對我有偏見,今後大小案件都得帶着我。”徐琇冷靜道,“若我畫不出,我即刻請辭,卷鋪蓋走人。”
衆人一驚:“什麽?!”
林勤驚訝地拉了把徐琇:“許仵作你別瞎鬧,這、這這蒙面人如何能畫的出啊?你跟大哥打什麽賭!這不瞎鬧嘛!”
徐琇毫不理會,只是盯着方霖。
方霖悠悠道:“可以。”
作者有話說:
方霖:娘子的畫技鬼斧神工!
徐琇:不是天方夜譚了麽?
方霖: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