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劉府失竊案二
徐琇豪言壯語一出,引得在場所有人圍觀。
大理寺衆人都等着看熱鬧,畢竟這位文文弱弱的徐琇在他們眼裏是靠關系進來的,還從未見過徐琇的真本事。
徐琇幼年就跟随爺爺學畫,最擅工筆畫,筆法綿密細致,鈎花填色堪稱一絕。
再加上學了五年的驗屍,她對人體結構非常熟知,蒙面畫臉并非誇大其詞。
所以,方才她會與方霖立約,絕不是衆人眼裏以為的沖動上頭,而是她足夠自信,另外她對方霖足夠了解。
早在十年前,徐琇就已認識方霖。
沒想到十年過去,方霖依舊是個脾氣耿直的性子啊。
也好,這樣她能更名正言順地接近方霖。
林勤本也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想湊過去看徐琇畫像,卻被方霖一把揪住衣領,扯回身邊。
林勤苦着臉道:“大哥!畢竟是個失竊案,若有賊人的畫像,對咱們辦事來說是事半功倍啊。”
“他畫他的,”方霖斜眼嘲道,“你不去現場問詢失竊物、失竊者,在這渾水摸魚玩?”
“沒沒沒!我自然是要去的!”林勤瞬間擺出正經臉,把一旁看熱鬧的劉管家帶了回來。
随後,劉管家拿出一張圖,上面畫着一個手镯。
方霖看後問:“丢的真是這羊脂白玉镯?”
劉管家道:“正是,這镯子是夫人心愛之物,常年不離身。”
“這盜賊真會偷!”林勤感嘆道,“羊脂白玉本已是世間難得之寶,做成玉镯更是價值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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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霖沉思片刻,道:“這玉镯不好出手,鋪面小的不敢收,鋪面大的盜賊不敢去。林勤,你先去将安城內的當鋪排查一遍,整理一份中大型規模的當鋪名單來。”
“是!”林勤領命而去。
與此同時,徐琇在院裏的石桌前坐下。
陽光順着葡萄藤的葉間縫隙散落,溫暖地鋪在她的發上。
她将狼毫衣紋筆從牛皮袋裏取出,對着盒裏的墨蘸了蘸,随後落筆,在雲母箋上勾了個輪廓。
“你先說吧。”徐琇随手指了個離她最近的。
“我與賊人正面交了一次手,他那雙眼睛,瞪得更銅鈴似的,把我吓壞了都。”
“你可有注意到他的鼻子?”她說着上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根,“盜賊這個地方是凸起還是?”
“這……”府衛有些猶豫,“還真不太記得了。”
徐琇早有預料,蒙面者大多能被人記住的只有眼睛,或者眼神,其他的記憶都像是小鹿藏進森林般,需要有人慢慢将它引導出來。
她擡頭問:“有人記得嗎?盜賊鼻根是否凸起?”
府衛裏走出個小個子,看起來年紀不大,他說:“我記得!盜賊他的鼻子很挺,因為我揍了他一拳,差點把他臉揍歪了。”
他這話一出,其餘府衛紛紛起哄。
“吹牛吧你?!”
“那賊人多兇猛大家都知道,就你,能打嗎?”
“你這瘦胳膊瘦腿的恐怕連我們也打不過吧?”
少年輕攥起拳頭,似乎有些憋屈,顯然平時沒少受欺負,分明想回嘴卻礙于府衛們都比他強壯,而不敢多言。
徐琇朝他揮手,寬慰道:“沒事的,站過來些。”
少年聽話照做。
她問:“除了鼻子挺,你還記得什麽嗎?”
少年猶猶豫豫,垂下的手緊拽着衣角,似乎在琢磨措辭。
“哎喲你快點啊,有什麽就說!”
“就是,憋什麽呢?”
“我一會還有活呢,你快着點!”
少年被好一頓催促,跺了跺腳,道:“……就是鼻子特別挺!”
衆人聽他憋半晌憋出個沒用的話,哄堂大笑。
徐琇沒有跟着笑,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少年身上,随後擡起掃視一圈,那清冷的眸子裏寫滿了“慎言”。
府衛們頃刻噤聲,不敢多玩笑。
論黑臉,徐琇覺着她和方霖不相上下。
周圍安靜下來後,她沉思片刻,在紙上畫了個側臉,并把蒙面也畫了上去。
她問:“是這樣嗎?”
少年看後直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他的鼻子真的很挺!”
“鷹鈎鼻。”徐琇道,“多謝,對了你叫什麽?”
徐琇并不是個會與人主動搭讪的性子,偏偏這個少年給她一種特殊的感情——她曾有個弟弟,若是五年前她家沒有被滅門,現在就與少年差不多年歲。
“我叫阿奔。”少年咧嘴笑着,“大人可還有想知道的,或是要幫忙的?阿奔任憑差遣!”
“那你幫我研墨吧。”徐琇将墨盒遞給他。
伸手時,她在餘光裏瞥見一位不讨喜的人影。
方霖背着手走近,撿起地上作廢的畫紙,大多只有些輪廓,連五官也沒畫。
他奇道:“你這畫得都是什麽?要不你現在認個輸,我不為難你,淩雲樓給你餞行如何?”
徐琇本不想搭理他,卻見他另一只手裏拿着手镯圖。
那個镯子,她非常眼熟。
“給我。”徐琇朝他伸手。
方霖疑惑地将廢稿遞來,問:“你這還要的啊,不是廢了嗎?”
沒想到徐琇直接推開廢稿,夠到手镯圖,一把奪了過來。
“你!”方霖看着空落落的手,一時語塞。
徐琇粗粗看後,急切地問:“這镯子是什麽?”
方霖一頭霧水:“什麽是什麽?”
“哪來的?”徐琇追問。
“你魔怔了?這是劉府失竊物啊,方才劉管家給我的。”
徐琇才剛挺直的背板瞬時塌了下去,好似期待落空般,整張臉被不悅遮住。
“怎麽,你見過?”方霖見她臉色不對,試探地問。
徐琇沒有吭聲,很快搖了搖頭。
方霖道:“想來你也沒見過,這麽價值連城的物件不是誰都有機會見的。”
徐琇撒謊了,她當然見過這镯子。
她家祖上經商三代為官,價值連城的玉石擺在家裏跟玩似的。以前不懂事,她還砸壞過許多首飾,也從未有人與她計較。
只是這個羊脂白玉镯,她不僅僅是見過那麽簡單。
她忽然問:“這镯子是誰的?”
方霖怪道:“自然是劉夫人的,還能是誰的?”
“劉夫人?”徐琇有些不可置信。
方霖上下打量她一眼,這人剛剛還好好的,怎麽這會跟失了魂似的?
他怪道:“你別是畫不出來,在找什麽借口吧?”
破天荒的,徐琇沒有回嘴,而是擡起頭愣愣地望向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裏竟像起了霧一般迷蒙,讓人像直視一潭深水般暈眩。
方霖匆匆別開眼,只聽她輕輕嘆息:“方少卿放心,很快就能畫出來。”
不過一個白玉镯而已,她不該如此意志不堅定。
“嗯,如此甚好。”方霖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明明半個時辰前還針鋒相對地要徐琇滾出大理寺,現在又如此甚好,讓人聽去都倍感莫名其妙。
好在兩人都不在狀态,話說過就過。
方霖站起身,衣擺柔順地垂墜。
他的身材比例很好,狹窄的腰線收攏在腰束下,一把虎頭彎刀別在腰間,那強勁的手正握着刀柄。
徐琇問:“你可是要去尋劉夫人問話?”
方霖頓住腳步,答:“不然留在這看你畫畫?”潛臺詞是他吃飽了撐的嗎。
徐琇在心裏白了一眼,自找沒趣。
兩人恢複如初,不歡而散。
徐琇揉了揉僵直的腰,道:“繼續吧。”
礙于徐琇與方霖氣場太強,府衛們方才都躲遠了些,現在聽到召喚,又一窩蜂湧了回來。
“有人看清盜賊的頭巾大概多寬?有沒有一個手掌這樣?”徐琇說着将手掌按在額頭上,她的手小,頂着發際線按,并不能遮住眉毛。
府衛道:“賊人沒有眉毛的!”
“是是是,他的眉毛被頭巾遮住了。”
徐琇緩緩落筆,将眼睛的位置定了下來。
“寬額頭,高鼻梁,這人身材應該挺高的吧。”徐琇自言自語,握筆的手搖晃着筆杆。
阿奔在一旁答:“比我還高一個頭呢!”
徐琇擡眼看了看阿奔,五尺有餘,與她差不多高。那麽賊人大概就在六尺左右。①
這時,徐琇發現阿奔雖然個頭不高,但手臂強壯有形,可身上的衣服都是粗布,還有補丁。想來是家境貧窮,便從小做活長大,練了一身肌肉。
感嘆完阿奔的身世,徐琇回歸正題,繼續點了府衛過來問話。
“你與賊人打鬥時可曾留意他的下巴?”
府衛答:“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啊。”
徐琇問了所有府衛,都只得到個模糊不清的下巴。
但這已經夠了。
賊人若是用布遮臉,為了不容易掉,一定會将布紮緊。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會将臉部輪廓完全暴露。
如果所有人都沒看清他的下巴,那也就是說,賊人的下颌線并不明顯,極有可能下巴多肉。
于是徐琇在紙上勾了個雙下巴出來。
現在,她已經将賊人的輪廓大致白描出來,再根據線索最多的眼部特征,她開始嘗試組合。
“有雙下巴的人,臉上應該比較多肉吧?”阿奔一邊研墨,一邊好奇地問。
“不一定。”徐琇頓了頓,“人到了一定年紀後,面部皮膚松弛也會造成雙下巴。”
阿奔似是頓悟,又似是疑惑:“可那賊人看起來不老啊?”
徐琇沒有回答,心思已經凝聚到繪畫上去了。
試了好幾次的組合,感覺都有哪裏不太對勁。
根據所有人的口述,賊人是個強勁有力的壯漢,年齡在而立左右。
那麽,雙下巴只能指向他的臉部肉多,但肉多的話,鷹鈎鼻的效果也會減弱,不該有阿奔說的那麽明顯。
除了阿奔,誰也沒注意到鷹鈎鼻的特點。
徐琇從畫中擡眸,正對上阿奔那雙略帶苦澀的眼。
作者有話說:
①本文參考唐代的尺度标準,一尺合今30.7cm。
徐琇:一想到将來要戴着這镯子嫁給你,我就覺得虧。
方霖:老婆麽麽噠,是我賺了我賺大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