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劉府失竊案三
“阿奔?”徐琇試探地喊了一聲。
那少年匆忙回神,擠出個笑容。
徐琇問:“你真的看見賊人鼻子很挺嗎?”
這句話問出的時候,徐琇的心裏已經懷疑阿奔了,但她總覺得阿奔有難言之隐,故而知情不說。
“……是。”不知為何,阿奔還是堅定這麽說。
适逢林勤拿着當鋪名單回來,見方霖不在,便先湊到了徐琇跟前。
“許仵作!怎麽樣,畫出來了嗎?”他熱情地朝徐琇喊。
徐琇從少年身上挪開眼,将手中的畫遞了出去。
林勤誇道:“可以啊!已經有鼻有眼了!”
阿奔忽然道:“大人,阿奔想起後院還有事務,我……”
徐琇點點頭:“沒事,你去吧。”
阿奔禮貌地告辭,轉身而去時,步态穩健卻急迫。
徐琇微微垂眸,對林勤道:“林寺丞,麻煩你跟緊那少年。”
林勤倏然警覺問:“發生什麽了?”
“他在描述盜賊相貌上可能說謊了。”徐琇摸着狼毫筆尾,指尖輕輕摩挲着,“我懷疑,他認識那盜賊。”
林勤驚道:“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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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快的林寺丞跑出兩步,忽又轉回身,将一疊紙放入徐琇手中,叮囑道:“這些你交給大哥!”
“哦。”徐琇頓了頓,“林寺丞別打草驚蛇,那少年有些聰明。”
“放心!我保證跟野貓似的,輕來輕去!”林勤揮揮手,很快消失在了遠處。
徐琇看着手上的紙張,輕輕嘆息。
身旁的府衛已經被她打發走了,一時間寧靜如潮水襲來,午後的陽光催人懶懶的,想要入眠。
她新拿了張雲母箋,一雙蔥白玉手緩緩地撫平紙張,小狼毫蘸着松煙墨,淡淡的墨香随筆鋒流轉。
很快,她勾出個圓臉,将鼻子部分改成了翹鼻。鼻頭多肉、圓潤飽滿,鼻根平緩,眼間距寬大。
臉頰多肉但不松弛,嘴唇較厚且唇角向下,下颌是肥碩的雙下巴,看上去非常兇神惡煞。兩耳緊貼雙鬓,從正面看只能看到厚實的耳垂。
一雙刀型眉下是因肉多而擠成縫的三角眼,額頭寬且矮,是标準的威猛壯士臉。
這大概才是那位盜賊的真正面目。
徐琇輕放下筆,拿起紙對着風吹了吹,墨跡很快幹去。
這時,她的肚子咕嚕叫了聲。
她還沒吃午飯。
不過,來這的人大概都沒吃午飯。
想到此處,她不免有些感慨,原來大理寺的人都是這樣沒日沒夜的當差嗎?這樣的苛刻條件下,還沒人敢心生抱怨,可見方霖的手段一斑。
她自然也不敢偷個懶去吃東西的,得先把畫與當鋪名單交過去。
沿着連廊一路往花園走,還未等她尋到劉夫人處,方霖就朝她走了過來。
看來方霖已經問完話,只是從他那嚴肅的表情上看,此次問話的結果并不理想。
她可不想湊上去挨罵,擡腿就要跑,結果——
方霖喚道:“許琇!見着我就跑幾個意思?”
“有嗎?”徐琇瞪着大眼,無辜道,“怎麽會,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她雙手捧着當鋪名單遞了上去。
方霖看後,怪道:“林勤呢,這不是他的活嗎?”這語氣聽上去有種林勤又渾水摸魚偷懶去了的責怪意味。
徐琇摸了摸鼻尖,尴尬道:“我發現點東西。”
“什麽東西?”
“那群府衛裏有個少年,他在描述盜賊長相時可能說謊了。”
方霖抱臂,驚道:“什麽?這麽重要的信息你才告訴我?”
徐琇低着頭,翻了個白眼,她倒是想第一時間告訴方霖,也不知道方霖在哪啊。
不過,徐琇真實的想法是,知道也不告訴他!
“所以我現在告訴你了。”徐琇無奈道。
方霖微颔首:“可這跟林勤有什麽關系?”
徐琇的目光微微移開,落在連廊旁,水皺着面,似乎有魚游動。
她輕聲說:“我覺得那少年可能會找盜賊,所以讓林勤跟着去了。”
“你!”方霖走到她跟前,沉聲道,“你支使我的人,這是越權。”
“事出緊急。”徐琇沒有絲毫歉意的道歉,趁人沒回話,一把将畫像塞進他手裏,“已經畫出來了,可以按着這個抓人。”
方霖張開手中的畫像,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露于他的眼底。
只見他眉頭輕擰,質疑道:“誰知道你是不是瞎畫的。”
徐琇:“我怎麽能是瞎畫呢?”
忽然,一陣風吹過,畫像輕飄飄地在空中打了個轉。
徐琇匆忙伸手,想要抓住畫,那畫卻像個調皮的孩子般,越飛越遠。她無奈地悶聲,一股無名火在心內淤積。
方霖失措片刻,愣愣地想開口。
徐琇冷着看了一眼,總覺得那嘴裏沒什麽好話,于是擺擺手,轉身離去。
兩人再一次不歡而散。
劉夫人常在午後進入小花園裏,打理着她養的花。此刻已是初春,三月裏微風習習,吹粉新嫩的花瓣,散出淡淡的花香。
徐琇卻覺得這香氣有些暈頭,不禁捂了捂口鼻。
她走進花園時,劉夫人背對着她正在給一株月季澆水。
她上前招呼道:“打擾,在下大理寺許琇,前來向夫人了解些情況。”
劉夫人并未回身,但語氣非常不悅道:“不是才走,又回來做什麽?能說的我都說了,昨天我犯風濕,需要調理師來按按手腳肩膀,所以才将镯子摘了!”
徐琇沒有被劉夫人的責難唬住,反而更從容地朝她走去。
似乎是聽到徐琇靠近的腳步聲,劉夫人才轉過身。
劉夫人保養的很好,皮膚平整光滑,眉目如星,炯炯有神。而眉眼間淡然的氣質又讓人望而生畏,實在頗有一家之母的威嚴。
徐琇在她嫌惡的眼神裏,靠近她耳旁,輕聲說:“劉夫人,這羊脂白玉镯,真是你的嗎?”
劉夫人大感驚奇:“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這镯子可跟了我接近三十年,比你的年歲還要大吧?!”
徐琇冷笑:“是嗎?看來劉夫人記性不太好。”
“你胡說什麽?哪來的小輩如此不講禮數?”劉夫人猛退三步,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徐琇道:“三十年前,安城有位佳人,傾國傾城貌。她嫁與了當時學富五車的白衣書生,世人都稱金童玉女。她的嫁妝,就是這個羊脂白玉镯。”
哐當——
劉夫人手中的水壺應聲落地,她的臉微微顫抖着,似乎很是驚訝。
“你、你……”劉夫人有些手足無措,倉惶地組織言語,“許久,許久沒人提起過她了。”
徐琇苦笑:“是沒有,還是不敢提?”
忽然,院外的草叢裏傳出聲響。
似是衣袖拂過草葉,而發出沙沙的聲響。
劉夫人神色慌張地看着四周,空氣頓時嚴肅起來,靜谧的風傳來幾聲婉轉的鳥啼,再無其他異樣。
徐琇也在院外看了一圈,确認無人後,才回到院裏。
不過,此刻的她放低了聲音。
她說:“劉夫人想起什麽了嗎?”
劉夫人擡眼細細打量着她,但始終不得想法。
其實不怪劉夫人,實在是徐琇如今的男裝打扮與以前的女裝大相徑庭,加上她自滅門案後暴瘦過,身形也與從前不同。
劉夫人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是誰?”
徐琇沒有回答。
她摸不透劉夫人的立場前,不會輕易暴露身份。
這镯子,本是她母親的物件。她母親就是那傾國傾城貌的佳人。
其實,當年的嫁妝遠不止一只羊脂白玉镯,但她母親常年佩戴,從不離身,故而徐琇記得最清楚。
小時候,徐琇常問她娘,這镯子是否是傳家寶,将來她嫁人了娘親是否會将镯子給她。
她記得她娘親回答她,不會。
這镯子對于她娘親是個要緊的物件,要伴她入土的。
可惜。
可惜……
徐琇的眼眶微微泛紅,一股溫熱湧上她的鼻尖。
她的娘親,連個全屍也沒留下。
刀光劍影,猩紅的血海,凄慘的叫聲。
五年來,她夜不能寐,時時刻刻都記得那場噩夢。
夢醒不過來,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天。
她失去所有家人的那天。
從此,世上再無徐琇,只有為了複仇而活着的……
劉夫人忽然重重嘆息一聲,打破了她的沉思。
“五年了,我再沒聽過別人提起她。”劉夫人的眼裏似有淚光,她拿出手絹輕輕擦拭,“你不肯說你是誰,我也不多問。”
當年與徐家有關的人,都死了。
如今徐琇不肯承認身份,劉夫人大概以為是為了自保。
“……”徐琇深吸一口氣,逼退了淚意,冷聲道:“如此甚好。”
“但你知道嗎?這羊脂白玉镯,本是一對。”
徐琇猛地凝住呼吸,雙眼微睜。
她從未聽母親提過。
劉夫人輕掃院內石凳,坐了下來,并對徐琇招招手。
徐琇遲疑片刻,見劉夫人已端起茶杯,給她倒了杯茶,便不疑有他,徑直入座。
她接過那杯茶,花香随蒸騰起的熱氣撲進她的鼻內。
記憶中,母親也曾這樣泡過花茶。
徐琇輕輕抿了一口,有些失措地問:“夫人,我可以問您與她,到底是什麽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