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劉府失竊案十

和樂擡頭望着徐琇,一雙眼眶哭得紅腫。

“和樂姑娘,”徐琇把小紙包打開,攤在和樂面前,“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那裏面仍有清淡幽雅的氣味殘留。

就算和樂認不出,那味道也足夠讓她想起這是什麽。只見和樂猛地睜大雙眼,瘋狂搖頭。

徐琇柔聲道:“不必害怕。”

她蹲下身,将小紙包輕輕放在地上。随後用手捏住和樂的下巴,強迫她擡頭直視自己。

這張臉,如此像母親,可卻做着這種肮髒污穢事。

徐琇很憤怒。

那雙燃着怒火的眼裏,和樂面如土色。

和樂連剛剛叫板李大猛都毫無畏懼,甚至能冷靜地将罪責全推給李大猛,然而她此刻卻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被迫直視徐琇的雙眼,就像直視一潭死水,不知道多深,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從心底生出了未知的恐懼,漸漸爬上她的身體。

“不、不要過來!”和樂大喊。

徐琇沒有退開,反而更逼近兩步。

她沉聲道:“這是從劉夫人屋內取的香爐灰,裏面有曼陀羅花粉,也就是迷香。”

“什麽迷香?你拿着這些東西要說什麽?!”和樂慌亂地倒退,結果猛地絆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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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狼狽地半坐着,用顫抖的手整理着淩亂的頭發。

徐琇風輕雲淡地道:“你的戶籍顯示,你來自南疆。南疆盛産曼陀羅花,也是最先将曼陀羅花粉制成迷香的地方。”

她頓了頓,目光順着和樂的手指緩緩挪到發頂。

那裏插着一只銀釵。

“你!你沒有證據!我來自南疆又如何?曼陀羅花是南疆的又如何?”

“誰說我沒有證據。”徐琇擡手取下那支銀釵。

“你還給我!”和樂情緒激動了起來,“那是我的發釵!”

南疆女子愛佩戴銀飾,項圈、手镯、發釵諸如此類,來了中原後,往往會保留發釵作為象征。

那根發釵被徐琇捏在指尖,發釵尾端是一朵花瓣。

徐琇的另一只手搭上了那朵花瓣,兩手輕輕一轉,沒想到那銀質透亮的發釵竟從中分為兩半。

林勤匆忙站起身,走到堂下。

一旁有捕快遞來紙張,将發釵裏的粉末接住。

徐琇捂着嘴鼻,悶聲道:“這是曼陀羅花粉,林寺丞小心着點。”

林勤立刻有模學樣也捂住口鼻,問:“你說這是劉夫人那兒拿的,和本案有何關系?”

徐琇不是愛長篇大論的人,此刻讓她解釋,恐怕就要從劉夫人曬被褥開始說起,那可真是繁文贅述了。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到——劉夫人端着香爐,身後跟着劉管家款款而來。

和樂縱有八尺高的嚣張氣焰,此刻也全熄了火。

她心虛的不敢擡頭,一雙手垂在身側,揪着衣服顫抖。

劉夫人偏就走到和樂身邊停住,把現場氣氛的壓迫程度直接拉滿。

她看着和樂,卻是在回答林勤的問題:“這香爐裏燒着的是曼陀羅花粉,有迷香的作用。那天和樂帶着調理師……現在應該說是盜賊來給我按穴時,點的就是這個香。”

“我……”和樂似是想解釋。

“和樂,我問你。”劉夫人打斷了她,“先前曬完被褥,你拿回房內鋪好後,是否塞了冰塊進去?”

和樂沒有回答。

劉夫人繼續追問:“自你入府後,你就将我平日裏的安神香換成了曼陀羅,是還是否?”

“先前那些小玩意兒我都當沒看見,你缺錢可以跟我說,但你為什麽要打白玉镯的主意?”

和樂在這接二連三的問題裏,始終保持着沉默。

劉夫人輕攥手中繡帕,似是憤怒又似是悲憫,從她那微微顫抖的唇來看,大概更多的是于心不忍。

忽然,和樂笑了一聲。

很輕蔑地笑了一聲。

她擡起頭,眼裏布滿血絲。她疲倦地問:“我要的是什麽,你真的不知道嗎?”

劉夫人一怔,惶恐地問:“我當年把你從南疆流民裏救出,你是不是一直都恨着我?”

“是。”和樂沉聲道。

沒有僞裝,她臉上的恨意讓她更加真實。

此刻的她仿佛一只困獸,已經耗盡了所有心力,卻仍有餘恨未歇。

“我想回南疆,那裏才是我的家。”和樂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哭了,可滾燙的淚水還是順着眼角留下。

無聲,卻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有聲。

劉夫人蹲下身,很難想象一位養尊處優的夫人會這麽做。

她擡手捧起了和樂的臉,然後用繡帕輕輕擦去對方臉上的淚水,溫柔的花開富貴牡丹被濕潤,就像晨露一般晶瑩剔透。

“是我策劃的。”和樂低聲道。

她終于潰不成軍,終于松了口。

“我認識李大猛後,李大猛說能帶我離開劉府,能帶我回家。”和樂緩緩道,完全沒了先前那般跋扈,“但他要錢,他要很多錢。我沒有那麽多錢,只好盯上了那羊脂白玉镯。”

“是我在夫人的被褥裏塞冰塊,讓她風濕舊疾複發。是我燒的曼陀羅花,讓夫人昏迷過去。也是我帶李大猛進劉府,讓他順利拿走了羊脂白玉镯。”

“那天夜裏,李大猛要來帶我走。”和樂苦笑,“可是被發現了,你們就報了官。我也沒法離開了。”

“可能……這就是天命吧。”

這一次,誰都能聽出她說的是實話。

林勤讷讷地轉頭,朝方霖望去,尋求幫助。不料對方并不理睬,那雙鳳眼竟直勾勾地盯着徐琇看。

也不知好看些什麽。

林勤自尋沒趣地走了幾步,将老猛嘴裏的布團取下。

他問:“和樂所言,你可認?”

老猛如脫缰野狗,直罵道:“臭婆娘!終于肯說實話了!你他娘還要栽贓老——”

林勤猛地把布團塞了回去。

他略微兇猛道:“問什麽答什麽,再罵一句多一條罪狀。”

老猛重重點頭。

林勤問:“羊脂白玉镯此刻在哪?”

老猛答:“拿、拿去賭坊抵債了。”

林勤點點頭,他早有猜測。

他道:“既如此,那就簽字畫押吧。”

話音剛落,一旁記錄的捕快将證詞遞上。

徐琇看着那紙上落下鮮紅的三枚指印,一樁小小的偷盜案至此完結,但她的心裏卻有些堵。

阿奔從小的遭遇讓他對叔叔百依百順,甚至被叔叔賣了還想着是為叔叔好。

和樂因戰亂流離失所,被劉夫人所救,帶回中原。卻日日夜夜念着故鄉,将恩人記成仇人。

劉夫人因和樂神似故人,而将她放在身邊豢養,卻終是被金絲雀反咬一口。

到底誰更可悲?

忽然,她的肩膀處落上一只手,身後還有些溫熱在靠近,方霖那熟悉的低沉嗓音随之而來。

他問:“想什麽呢?”

徐琇的目光落在那手上,指節分明、修長而有勁,就是——太沉了。

這大高個吃什麽長的?

能不能勾肩搭背的時候不要将重心偏移?

把她當撐杆似的,她這個小身板怎麽承受的來?

她嫌棄地拍開方霖的手,轉過身答:“想今晚吃什麽。”

她實話實說,而且真的餓了。

方霖看着空落落的手,尴尬地搓了搓。

這徐琇怎麽老不愛和旁人接觸,平日也不見她親近誰,怪不得以前大夥都把她當怪胎。

不行,她既然以後要跟隊,可不能是這般悶葫蘆的性子。不如——

方霖胡思亂想,随口道:“不用想了!今晚劉卿在淩雲樓設宴,你與我同去。”

淩雲樓是安城內最大的酒肆,請的都是皇家禦廚,想要吃它家一頓飯,那都得提前半個月挂號預約。

劉卿身為大理寺卿,為官近三十載,自然是有這個實力。請大理寺少卿方霖吃飯,那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這好事,還能輪着她?

“你開玩笑呢?”徐琇試探地問。

“沒開玩笑,你去不去?不去我喊林勤了。”

“當然去!”徐琇未加思索,直接答應。

只見方霖嘴角微彎,指尖落在虎頭彎刀處,輕輕敲了敲。

這時,林勤從公堂裏追出來。

他迫不及待地問:“可以啊!許仵作!你是怎麽知道和樂把曼陀羅花粉藏在發釵裏的?”

徐琇連忙退開半步,拒絕林勤的勾肩搭背。

她道:“和樂很在意形象,就算手腳都被鐐铐制住,衣裳也有些淩亂,都還在整理她的發型,尤其是那只發釵。”

林勤誇道:“你觀察的好仔細!”

結果他話才誇完,就被方霖拽住衣領丢開,生生将自己隔進兩人中間。

徐琇探過頭問:“他們三人移交刑部後,會怎麽判?”

方霖快走半步,用身子遮擋住她的視線,答:“和樂是主謀必定判的最重,老猛其次。至于阿奔,關兩天就放了。”

徐琇颔首:“還好他們沒有犯下更重的罪孽。”

林勤将方霖扯到身邊,好奇地問:“大哥你又是怎麽知道老猛的?當時看你追出去,我都懵了。”

徐琇忍俊不禁道:“因為我的畫。”她朝方霖看去,欣賞着方霖那副被打臉的表情。

林勤瞪大雙眼:“什麽畫?我怎麽沒看到?”

方霖尴尬地以拳抵唇,咳了幾聲:“林勤你……就那麽閑?結案陳詞寫了嗎?”

“大哥!你每次都這句!”林勤抱怨道,“現在這個時辰該吃飯了啊!不對不對,你別岔開話題!”

徐琇不忍逗他,解釋說:“那天我讓你去追阿奔後,我就畫出來了。不過這位方少卿呢,直接把我的畫丢了。”

“但我記得你的畫。”方霖嘴硬地狡辯,“再說,我不是故意丢的,是風大吹跑的。”

“哦。”徐琇悶哼,“行吧,怪風。”

“诶?!那這意思,許仵作以後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咱們了?”林勤忽然興奮道。

“走吧,淩雲樓。”方霖答非所問,但藏着淺淺笑意的嘴角已經将他的想法統統出賣。

作者有話說:

徐琇:怪風嗎?

方霖:怪我QAQ我跪搓衣板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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