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淩雲樓二

小方霖才将白玉瓶拿出,又匆匆收回。

他神神秘秘地道:“別在這喝,一會你家管家得發現了。”

“對對對。”小徐琇啄木鳥似的點着頭,眼神往院內瞥去,方才追着她跑的丫鬟們已經出現在院口。

她驚道:“哎呀,快走!”

小方霖頃刻爬到樹上,順着樹幹跳了下去。

他張開手,道:“下來,我接着你。”

小徐琇緊張地看着外頭,這樣一看,這牆實在高了些。

雖說小方霖這幾年個頭竄得快,常年練武長得也結實,接住她應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她還是有些害怕。

那個年紀小徐琇還沒有男女大防之類的觀念,但是小方霖比她年長三歲,還以為小徐琇是在顧慮那些。

他便安慰道:“你放心,我拿衣袖隔着手,絕不碰到你。”

眼見院內丫鬟們就要發現她,她所幸閉上眼,縱身往小方霖那跳去。

微風拂過她的耳邊,身旁的槐樹因她的動作而驚落幾片嫩葉,飄飄然地散在她周圍。

小方霖穩穩地接住了她。

午後的陽光在他們腳邊曬出淺淺的綠蔭,樹上傳來幾聲婉轉的鳥啼。

小徐琇匆匆站穩,聽到隔牆內傳來丫鬟們的呼喚聲。她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好似在說找不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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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注意到,身旁的小方霖看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愣着做什麽?”小徐琇怪道,随後一把抓着他的手就跑。

他們一直跑到河岸邊,河風撲面而來,帶着河邊草的清新氣息。

空中飄着許多紙鳶,今日是個好天氣。

小徐琇到了這兒又把紙鳶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心裏只惦記着棠花釀。她挑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随後朝小方霖招招手。

她道:“快過來,這沒人!”

小方霖順勢在她身邊坐下,将那瓶棠花釀遞給她。

她舉着白玉瓶,舔了一口,那酒甜甜的。那時的她也只喝過棠花釀,便覺得那是世上最好喝的酒。

可惜,小方霖離開的話,就沒人給她帶酒了。

她有些有傷地問:“你真的要走了嗎?”

小方霖側臉看她,白皙的臉龐上因為喝酒而透着紅,圓圓的大眼裏閃着光。

他恹恹道:“三日後。”

“我也好想去國子監求學。”小徐琇又喝了口酒,“好吧,其實我就是不想待在家裏。”

“你……”小方霖遲疑着。

“嗯?”小徐琇随手撿了個圓石子,朝河裏丢去,那石頭噸噸噸打了三個水漂,終于還是沉進水底。

“沒什麽。”小方霖将從河面收回,“逢年過節我會回來的,到時候給你帶好吃的。”

“好啊!那你要帶什麽好吃的?”小徐琇認真地問。

“……”這問題可把小方霖問倒了,他吃過的山珍海味徐家全都能找來,得帶什麽才能讓她心悅呢?

“愁眉苦臉做什麽?”小徐琇怪道,“喏給你喝,這酒可甜,喝了就不會難過啦。”

她将白玉瓶塞進小方霖手裏,還附贈一個大大的微笑。

“你帶什麽回來我都高興。”她這麽說。

小方霖懸着瓶口,淺嘗辄止。

果真很甜。

或許,是話甜。

“等我回來。”他這麽說。

那個午後,少年喝着如蜜般的棠花釀,對未來充滿了願景。

淩雲樓二層的小隔間裏,林勤嘟嘟囔囔地向劉卿訴苦,諸如最近飯都吃不上就去破案等等雞毛蒜皮。劉卿一向沒甚架子,看着林勤的目光也大抵像個父親那般和藹。

林勤說到手中酒壺已空,想着問方霖那還有沒有剩的,卻發現方霖舉着酒杯出神。

他有些詫異地伸手,在方霖面前打了個響指,瞬時将人拉回。

“大哥,想什麽呢!這麽入神?”林勤打趣道,“別是惦記上哪家姑娘了吧?”

“去!瞎說什麽!”方霖将杯裏的酒悶盡,酒依舊甜,人卻不複當年。

當他放下酒杯時,卻發現坐在對面的徐琇臉色也不太好。

她杯裏的酒仍是滿的,人還望着杯出神,和他方才一模一樣。酒這個東西,是不是總能勾起人的回憶?

也不知道平日裏性情冷淡的徐琇,回憶裏是個什麽光景?

這個念頭一出,方霖吓了一跳。

他有病吧,怎麽會關心徐琇在想什麽??

方霖悶嘆一聲,将徐琇面前的裏脊肉端到自己面前。

果然,徐琇回神了。

她惡狠狠地瞪了方霖一眼,把肉搶了回去。

啧,那麽愛吃肉,怎麽還那麽瘦?

方霖嫌棄地偏過臉,沒想到正對上劉卿那張憨厚的笑臉。

“你今年也二十有三,該着急着急婚事啦。”劉卿拍了拍方霖的手,“你爹為這事沒少煩我,讓我給你尋個合适的姑娘。”

方霖:“……”

他心裏重重一跳,瘋狂尋找着什麽事能繞開這話題。

天底下最煩人的事,莫過于長輩的催婚。

方霖朝林勤遞去求救的眼神,他熱切希望今天的林勤懂事一點,多多發揮他那八卦之舌,将話題帶跑。

沒想到,這崽子白養了——

只聽林勤笑道:“大理寺上上下下,連後廚養的豬都是公的,也不怪大哥不開竅。”

徐琇沒忍住,噗嗤笑了聲。

方霖想大義滅親。

“林勤,你今兒是喝了點酒膽肥了是吧?”方霖起身,欲尋林勤麻煩。

“不敢不敢!”林勤急忙往徐琇身後躲,“許仵作救我!”

“沒人救得了你!”

徐琇正吃着她的裏脊肉,吃地有滋有味,才不想陷入這好似狗狗互鬥的混戰呢。

她讓開身子,哦不,直接讓開了座位,跑到方霖那去坐着。

然後看對面兩人互相掐着,甚是好玩。

“阿琇啊。”劉卿輕聲喚她。

“在。”徐琇稍稍将身體側坐,正對着劉卿。她擡手拿起酒壺,給劉卿斟了杯酒。

“這半月,你真的還習慣嗎?”劉卿問的輕聲,對面那兩人渾然不覺。

“習慣不習慣的,不都已經開始了嗎?”徐琇看似反問,實則是肯定,“五年了,不論是什麽,都不能總埋在地下不見光。”

劉卿的笑容逐漸消失,卻而代之的是滿腔惆悵。

當年之事他何嘗不痛?徐惠林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在官場上最好的夥伴,刑部與大理寺有他們二人,可謂是無往不前所向披靡。

官位是榮耀,是利刃,更是枷鎖。

五年裏,他為了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隐忍在各個勢力間,不能喘氣也得硬抗。

他将酒杯舉起,一口悶盡:“礙于方霖他爹的權勢,很多事情我不方便插手。”

“我知道。”徐琇颔首,倏地垂下眼睫。

方霖的爹是禁軍統領,平日裏與劉卿擡頭不見低頭見,很多事情都得打個照面,要通過劉卿來查方霖,實在打草驚蛇。

徐琇都明白。

所以她隐忍五年脫胎換骨,将自己送到方霖身邊。

她這樣身世背景幹淨的小仵作,暗中調查起來才更加方便。

“這次的盜竊案,我發現了一個人。”徐琇重新擡頭,陰郁一掃而空。

劉卿問:“誰?”

“劉同知的夫人,她曾與我母親是手帕交。”徐琇平靜地說着,手拿筷子夾起一塊藕到劉卿碗裏,做好晚輩對長輩的尊敬。

旁人看來,她好像就是正常的與劉卿在閑聊。

“這我還真不知。”劉卿有些意外。

徐琇輕聲道:“她或許知道些當年的事,我想私下再去找找她。”

劉卿沉思片刻,惋惜道:“劉同知近日不在安城,我無法帶你登門拜訪。”

徐琇搖搖頭:“無妨,我自有辦法。”

這時,林勤不敵方霖,朝劉卿遞來眼神請求援助。

劉卿眉眼彎彎地笑着,嘴邊卻說:“有需要就用老辦法聯系我。”

徐琇看向方霖,對方正一掌拍在林勤肩上,把林勤拍的頭昏腦漲。随後他逮着林勤的衣領丢了回來。

他嘲道:“就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我傷了只手你都打不過。平日裏就喊你別偷懶,你以後若是遇到事兒了怎麽辦?”

林勤委屈道:“大哥,哪有那麽多事啊!”

劉卿打趣道:“方霖說的是啊,林勤你看起來挺壯的,怎麽打起架來跟繡花枕頭似的?聽你們少卿的話,平日裏多練功,別偷懶!”

林勤嘟着嘴:“你們都欺負我!”說完拿起一塊糕塞進嘴裏,“唯有食物能治愈我,你說對吧,許仵作?”

徐琇一愣,還未開口就被方霖打斷。

“哪兒都有許仵作,你自己好吃懶做就算了,還想拉人給你墊背?”方霖譏諷道,順手拍了拍林勤的後腦。

“那個,林寺丞說的不錯。”徐琇摸了摸鼻尖,然後欣賞着方霖的尴尬。

方少卿這個讨厭鬼尴尬的時候,非常好玩。

夜深露重,宵禁已過。

方霖的身份當然是可以無視宵禁的存在,只是徐琇比較麻煩了。

她和林勤都住在大理寺內,本想與林勤一同回去,那樣也不會被當做游民,可是——

“林勤,你留下。”方霖喝了不少酒,整個人走得搖搖晃晃的。他伸來一只手,将林勤勾回身邊。

林勤忙道:“可是許仵作……”

“什麽許仵作,讓他自己走!”方霖朝徐琇擺擺手,“多大個人了,還怕走夜路嗎?”

徐琇內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但礙于方霖現在是她上司,所以還是禮貌道:“不是夜路的問題,而是宵禁的問題。”

林勤打了個響指:“有了,我把腰牌給你!”

“如此甚好。”徐琇表示感謝。

可是林勤把身上摸了個遍,也沒翻到他的腰牌。

方霖有些不耐煩,解下腰間的那枚巴掌大的鐵牌,丢到徐琇手裏。

他道:“明日還我!”

徐琇本就不願多糾纏,誰的腰牌都好。

于是一溜煙,她就跑沒影了。

這時,方霖站直了身體,臉上的醉意煙消雲散。

他沉聲道:“林勤,去查許家和劉家的關系,還有許琇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

作者有話說:

徐琇:唯有食物能治愈我!

方霖:娘子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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