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溺水屍案一

春色綠了院內枝桠,樹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煩人。

劉府失竊案一晃已過數日,方霖不知忙什麽整日見不着人影,林勤倒是人如其名非常勤快且忙碌,一堆結案卷宗等着他整理。

徐琇背着牛皮卷包出門,她要與老袁到地牢內殓屍。

才到牢內,迎面而來一個人。

與她差不多高,年歲比她小些,是個少年。

徐琇喚道:“阿奔?”

只見那少年從淩亂的長發裏擡頭,一張黑漆漆的臉上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上去仍是幹淨純潔。

阿奔匆忙迎道:“大、大人。”

“不必拘謹。”徐琇寬慰道,“你先在這等我一會。”

徐琇交待片刻,與老袁讨了個閑,回到阿奔身邊。

地牢的地道狹窄幽長,她從獄卒那接過火把,解釋道:“你們忙去吧,這位小兄弟曾與我有故,我送他即可。”

獄卒面帶遲疑,但很快放行。

此時的徐琇已經不是衆人口中,靠關系進大理寺的廢物了。

她與方霖立約之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再加上前幾日淩雲樓宴客後,劉卿有意散播方霖接納徐琇的話,至此,再也無人敢質疑徐琇。

現在衆人提到徐琇都是——啊,那位方少卿跟前的紅人吶!

阿奔攥着衣角,有些緊張。他有些天沒有洗澡,身上大抵是不好聞的,所以刻意離徐琇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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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琇慢悠悠地走在前頭,倒也不催促。

“你今後可有打算?”徐琇低聲問。

地牢裏很安靜,他們離牢房已經很遠,幾乎不會有旁人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但徐琇還是可以斂了聲。

阿奔回:“沒、沒有。或、或許回家種地……”

徐琇低笑:“種地嗎?阿奔你果真只想種地?”

“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阿奔低垂着頭,“有了案底,去哪都沒人要。”

“不回叔叔家?”徐琇又問。

這顯然戳到了阿奔的痛點,自從公堂對峙之後,阿奔就明白了自家叔叔到底怎麽看他的,也明白了從前是他太過卑微。

阿奔搖頭:“不回。”

“那你覺得我如何?”

“啊、啊?”阿奔頓住腳步,有些驚訝地擡頭。

地牢出口就在不遠處,外頭天光大亮,滲進暖暖的陽光,照着徐琇的半邊身子。

徐琇今日只穿着簡單的藕色短褐,一卷牛皮包斜跨在身後,兩根衣繩将袖捆起,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十分幹淨利落。

若真細看起來,清冷瘦弱的徐琇雖比不得大理寺裏那些糙老爺們,但頗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文人書生氣。

“大人非常好看。”阿奔認真地誇道。

徐琇微微愣住,随後有些好笑地解釋:“不是問這個,我是說若讓你跟着我,你可願意?”

阿奔一怔:“大人何出此言?”

徐琇在地牢門口停住腳,再走一步就是光明的世界。

那裏人聲鼎沸,那裏喧鬧非凡。

她站在陰影裏,身子挺拔而筆直。

“我有個弟弟,與你年歲相差無幾。”徐琇偏頭直視阿奔,對方也停下腳,非常認真地聽她說話。

阿奔:“真是好巧。”

“他死了。”徐琇的聲音聽上去很冷,“五年前他死在我面前,被那些人亂棍打死的。”

“……”阿奔沒有多問,他或許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夠問的。

“跟着我,我不能保你榮華富貴或是平安順遂。”徐琇側身,面對着阿奔,鄭重道,“但我會把你當成我的弟弟那般看待,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保你無憂。”

她從衣襟裏掏出個幹淨的手帕,湊到阿奔那張灰撲撲的臉上擦了擦,旋即輕聲嘆了嘆。

她确實字字真心。

阿奔讓她想起天人永隔的弟弟,或許她能在阿奔身上彌補些什麽,正如阿奔其實也一直缺的那樣。

親情。

和血緣并無多大關系。

“……哥?”阿奔的身體有些顫抖,說不清是激動還是難以置信。

“好孩子,你是個聰明人。”徐琇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走出地牢時,已恢複到互不熟知的模樣。

徐琇走在前頭,阿奔跟在後頭,就好像真是帶個路而已。

“回到劉府後,去找夫人。”徐琇叮囑道。

阿奔點點頭,目光堅定。随後他轉身而去,毫不拖泥帶水。

徐琇緩緩的收回目光,本打算回到地牢找老袁,卻被一聲呼喊打斷。

“許!仵!作!”林勤的大嗓門弄得院內所有人都看向她。

徐琇捂着額頭,裝不認識林勤,邁開腳想趕緊逃走。

“诶!許仵作!我看到你了!”林勤朝她跑來,一把拉住。

“……林寺丞,何事?”徐琇假笑道。

“剛接到報案,城外寧河裏發現具屍體,大哥已經趕過去了。”林勤嘴上不閑着,手上也不閑着,推着徐琇就往大門走。

“他已經去了?”徐琇問。

“是啊!”林勤從捕快手裏接過馬缰,“本來我還想去住處找你,還好你在這。我們趕緊過去吧!”

以往接到報案,最先出動的都是林勤,這次方霖先去,倒讓徐琇有些意外。

但她也問不出所以然,只好先放下疑慮,翻身上馬。鐵蹄嗒嗒嗒,朝城北寧河飛奔。

到地時,方霖正帶着兩個捕快在撈屍體。

另有兩個捕快在岸上問詢,對象是個老者,看來是報案人。

幾步開外還有些圍觀的老百姓,正被捕快們驅趕着。

死人了可不鬧騰嗎?他們都想看看到底是誰死在了河裏,也不知是溺死的,還是被殺的。

若是後者,那可就得成為這段日子茶餘飯後的談料了。

徐琇不太愉悅地下馬,徑直朝方霖而去。

方霖手中拿着竹竿,竿頭釘着鐵鈎,他正伸長手去勾河裏漂浮的屍體。

他用餘光瞥見徐琇,微微蹙眉斥責道:“你退開點!沒看到岸邊不好站人嗎?!”

寧河是安城的母親河,數千年來喂養着、守護着安城。河寬足有三百尺,河中央深不可測。

岸邊怪石嶙峋,淤泥鋪底,尋常人都不好走。

方霖挽着褲腿,露出結實的小腿,底下是黑漆漆的淤泥,已将他的赤足埋沒。

打撈屍體是個費力氣的活,若是尋常物件倒還好,游個泳下個水就把東西帶回來了。

但屍體不一樣。

主要還是屍體不能被破壞,一旦被破壞,那很多關于死因的證據就再難查起。

足足等了一刻鐘,那鐵鈎才勾到屍體的腳踝,幾人費勁将屍體拉了回來,再小心翼翼地搬到岸邊的石堆上。

徐琇上前粗粗一看,屍體的皮膚已泡得浮腫,指尖揪白。身上穿青綠色長裙,但衣襟有裂痕,上身露出雪白的肩頭。

曾經大概也是風光旖旎,但現在是慘白的死氣。

方霖拿着帕子擦汗,迫切地問:“怎麽樣?”

“是女的。”徐琇道。

“你說點我不知道的。”方霖嫌棄道,“衣裳這麽亂,衣襟還被撕壞了,她是不是?”

“方少卿,等我看完再說話吧。”徐琇冷冷拒絕了他。

徐琇蹲下身,翻開屍體的嘴,指尖伸了進去。

她自己渾然不覺,但一旁的捕快已經有些泛嘔,紛紛捂着嘴跑到遠處去了。

她的指尖帶出了點點泥沙,随後遞到鼻邊嗅了嗅。

有血的味道。

“她這耳邊的血跡是怎麽回事?”方霖問。

徐琇答:“溺水者在水中掙紮,水流會擠壓進耳朵裏,将耳膜刺破,從而耳孔出血。”

“那她是溺死的?”方霖又問。

“不能确定。”徐琇頓了頓,“方少卿,來搭把手。”

她總覺得方霖叽叽喳喳的,跟早上窗外的麻雀一般吵人。

兩人将屍體的頭輕輕擡起,徐琇摸了摸腦殼,沒有明顯外傷和腫脹。

她繼續伸手往下,檢驗着脖頸。

“有紅痕。”方霖提醒道。

徐琇也看到了,屍體的脖頸兩側有淺淺的紅痕,呈塊狀。

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後抓起方霖的手,湊到屍體的脖頸處比了比。

方霖倒是無所謂與屍體接觸,他從不忌諱這些。

只是方才徐琇那般自然的搭手,竟讓他有些錯愕,但這好像又是很正常的事,到底哪裏會讓他覺得奇怪??

“是掐的。”徐琇松開了他的手,把頭湊近去看那掐痕。同時她也伸手按着屍體的喉結,仔仔細細地按着。

很快她得出了結論:“不是掐死的。”

“為什麽?”方霖奇怪地問。

“如果是掐死,兇手的力道一定要足夠大。”徐琇說着将手掐上方霖的脖頸。

指尖觸碰到溫熱時,她微微一愣。

什麽時候,她如此不避諱這些了?可是這手已經伸出去了,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

“确實,你這瘦胳膊根本掐不死我。”方霖好似不在意她的動作,很自然地握上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帶開。

“當力氣足夠掐死人的時候,死者的喉結處軟骨會斷裂,舌尖外露,但這具屍體明顯沒有。”

“行啊。”方霖這句話裏還帶着些誇的意味,“你學仵作多久了?”

徐琇避而不答,繼續檢查着屍體。

這時,林勤幫忙驅趕完村民,就跑過來問需要幫忙與否。

方霖将他攔下,問:“報案人怎麽說,這屍體是誰?”

林勤答:“那老爺爺說不認識死者,今日過來捕魚時才發現的。”他說完探頭看了看屍體,那姑娘的面部浮腫潰爛已不能辨。

于是他可惜道:“這臉都毀成這樣了,咋辦呢?大理寺的畫像師能畫嗎?”

方霖抱着雙臂,看着徐琇的背影,道:“畫像師估計難畫,不過這兒不是有一位能畫的嗎?”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更新時間提早到18點啦,再次感謝小可愛們的支持~(鞠躬jpg)

①掐死的特征:甲狀軟骨和軟骨會骨折,舌尖外露,面部或頭顱出血。

實在對不起,沒查到甲狀軟骨在古代的名稱是什麽,但具體就在喉結那個部位,所以就定在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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