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溺水屍案二

安城作為大安國的都城,城內共有一百八坊,從大理寺到發現屍體的寧河,騎馬也得花上小半個時辰。

當屍體運回大理寺時,夕陽已垂在城牆一角,橙紅的餘溫渡過城內漆灰的屋檐,轉瞬逝去。

華燈初上,圓月漸升。

徐琇路過大理寺門口那家王家包子鋪時,總會順手買兩個包子——嫩肉細筍,皮薄餡多,實在是對她胃口。

她将牛皮卷包放在一旁,拉出凳子坐下,手捧包子吃着,目光看向驗屍臺上的屍體。

包子的肉香與屍體的惡臭混在一起,還有水裏帶的怪異魚腥味,後兩者的味道單憑其一,便可以讓旁人食欲大減,甚至失去食欲。

而徐琇吃的可香,林勤在一旁看傻了。

他詫異地問:“許仵作,你、你怎麽吃得下去?”

“嗯?”徐琇稍稍偏頭,反問,“為什麽吃不下去,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林勤默默豎起拇指,心裏只有佩服。

不過這話倒讓他有些同感,他捂着肚子道:“……我也好餓。”

徐琇一向大方,她有意将剩下的包子遞給林勤。

只是那手才擡起,還沒說出“給你吃”之類的話,便見驗屍房門口站着一人,逆着月光而來。

方霖盯着她手中的包子,表情有些不悅。

他回大理寺後就被劉卿叫走,此刻才得了空過來。一過來就聽到林勤和徐琇在搭話,徐琇還有意将包子分予林勤,看上去兩人很是熟稔。

“餓了是吧?”方霖走到林勤身邊,不自覺地站在他與徐琇的中間,将自己當成一堵牆,隔開了他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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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勤立馬站直身體道:“不不不,沒有!這等着驗屍結果呢,我哪敢餓啊?”

“慌什麽?”方霖拍了拍林勤的臂膀,“餓了就去吃吧。”

林勤露出疑惑的目光,問:“真的?”

方霖颔首:“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太好了!大哥你真是世界上最通情達理的人了!”林勤高興的就要原地跳三尺,直到聽到下一句話。

“吃完記得把卷宗寫了,劉卿方才催着要呢。”方霖說的輕松自然,“今晚子時前,行嗎?”

林勤歡快的表情僵住,他可太知道他的大哥了。那句聽似詢問的話,其實沒有半點詢問的意思。

說子時,那就是超出一刻都不行。

徐琇看着林勤失落的離開,無奈地将手裏的包子三口并兩口塞進嘴裏,邊塞邊問:“方少卿怎麽會過來?”

她以為方少卿日理萬機,像驗屍這種費時費力的事,等着她送驗屍報告就好。

方霖答:“左右無事,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

徐琇:“?”

“老袁家裏有事沒來,”方霖倒了杯水喝,“而且這個時辰其他仵作早家去了,所以……”

徐琇才不會信方霖的鬼話,堂堂大理寺少卿,怎會閑到來幫小仵作打下手?

可越想徐琇越感覺不對勁——

上次她在廚房煎藥時,方霖就出現在廚房裏,奇奇怪怪地要做宵夜,還做的她幼時最愛的面疙瘩。

這次方霖幹脆趕走了林勤,要與她單獨相處。

難不成,方霖真的發現什麽端倪了?

可她分明僞裝的很好,方霖不可能發現。

“愣什麽?”方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吃完了就快驗屍。”

這熟悉的語氣打斷她的猜想,她遲疑地看了眼方霖,心想不能自亂馬腳,還是走一步看一步。

徐琇從牛皮卷包裏拿出一疊紙和一支筆,塞給方霖。

她道:“麻煩方少卿記錄一下。”

方霖輕挑眉尾,順從地接下。

随後她淡定地起身,走向驗屍臺。

屍體上的水分已透幹,她上手摸了摸手腳關節,仍有僵硬感。

她沉聲道:“死亡時間大概是十八時辰至二十四時辰,也就是前天夜裏至昨天早晨。”

方霖提筆記下,問:“能确定死因嗎?”

徐琇正翻開屍體的眼睑,忽然手一頓。她擡頭看向方霖,神神秘秘道:“方少卿,你湊近些看她的眼睛。”

聽上去有些害怕,又有些驚奇。

屋外夜色漸沉,靜谧而壓抑。這不大的驗屍房裏,徐琇那雙清冷的眼眸裏,竟也不帶一絲生氣。

方霖幹咳一聲,将心裏毛毛的感覺壓下。

他怪道:“她眼睛有什麽好看的?”說着俯下身子,把臉湊到屍體邊。

屍體的瞳孔已經潰散,眼白處有點點血跡,就是正常死人的模樣。

這時,徐琇忽然問:“方少卿,你聽過民間的一種說法嗎?”

方霖疑惑地問:“什麽?”

“死去的人眼裏,”她将身子湊近他耳邊,“會留下生前見過的,最後之人的樣貌。”

方霖:“……”

徐琇知道,她父親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便是方霖,因此故意拿話試探他。

“你在拿死者開玩笑麽。”方霖惱怒道,“仵作之責是替死者開口說話,你跟我講民間怪志?”

“……”徐琇沒想到方霖如此認真,沒來得及找補幾句就被打斷。

方霖很是憤懑:“她若是有魂魄,聽到你方才那番話,只怕都要氣活過來,怨你為何不替她伸冤!”

伸冤……

徐琇在心裏重複着這個詞。

“我……”徐琇低聲喃喃自語,“可以嗎?”

她尚且有冤不能伸,替別人伸冤又如何能夠。

“你為什麽不可以?”方霖反問,“你當仵作是為了什麽?我已經不問你出身來歷,但你難道都沒有想過,自己當仵作是為了什麽嗎?”

徐琇:“……”

要說為什麽是仵作,只能歸咎于大理寺裏,只有仵作最不起眼,最遭人忌諱——仵作常年與屍體打交道,而且大多是冤死之人。

徐琇便要做那最不起眼的仵作,能讓她更好地暗中查找證據。

她自然不能明說其中理由,可方霖如此剛正不阿,大抵非要她醒悟才肯罷休。

于是她話鋒一轉,問:“你為什麽選擇大理寺?”

當年方霖求學國子監後,她便再沒見過方霖,直到抄家那天。

後來她死裏逃生,曾聽方霖放棄更好的仕途,選擇去大理寺當少卿。

那時的她并不覺得二者有別,直到最近一陣子,她才發現大理寺少卿不過名頭好聽,實際上所有的事都得親力親為,尤其方霖對人對事的要求還特別嚴苛。

方霖的手搭在驗屍臺邊,他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此刻已經緩和下來。徐琇畢竟小他三歲,剛入行不久,他方才那番話說的重了些。

看着徐琇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眸,似乎那問題是發自真心的想知道答案。

他思慮片刻,堅定地答:“為了訴說真相,為了黎民百姓的安穩生活,為了有朝一日盛世太平。”

徐琇倏地垂下眼睫:“說的真好。”

這真是意料之內的答案,旁人眼裏的方霖從來這般正直。

“好什麽?”方霖無奈道,“所以死因是什麽,許仵作,我來這不是大半夜給你解決人生困惑的。”

徐琇答道:“口中有泥沙,耳膜破裂出血,眼睑眼膜皆有出血點,是溺水的特征。其他的得解剖後才能确定。”

這畢竟是無名女屍,得等身份确認後,經由家人同意才能解剖。

“可她身上還有那麽多傷,不會是被打死的嗎?”方霖說着擡起屍體的手臂,上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青紫血塊,皆是死前就形成的。

“她死之前确實遭受過毆打,但都不致命。”徐琇掀開遮屍布,只見屍體的腰部也有明顯的淤青。

“力氣很大,是男人?”

“是。”

徐琇将屍體的衣服脫下,她倒是毫不避諱,一方面是她也是女子,二是仵作眼裏沒有男女之別。

反倒是一旁的方少卿,神色不太自然,耳廓也染上些緋紅。

他尴尬地幹咳幾聲,偏偏徐琇已經沉浸到驗屍裏去了,并沒有在意他的小心思。

徐琇看着手上濕潤的液體,沉聲道:“屍體的下邊有遭受侵略的痕跡,我猜測是某位男子意圖不軌。”

方霖側着臉,沒有看那邊。他問:“那死者是想不開跳河自盡了?”

“不。”徐琇立馬否了,“你看這裏。”

方霖非常緩慢地挪動頭部,拿餘光瞥着。

徐琇擡頭見他動作變扭,才反應過來他是害羞。

她将遮屍布蓋到屍體的隐私部位,裝作沒事人一般,繼續說道:“死者手腕腳腕都有勒痕,這不是拖拽的痕跡,而是繩索捆綁的痕跡。”

方霖低頭看那屍體手腕,紅痕非常均勻地繞了一圈,細細的,連半指寬都沒有。

這個寬度的繩子,不太像平日裏老百姓常用的繩子。

方霖擡頭往屍體的上衣看去,那裏早已被兇手扯破,其中衣襟裏固定的繩子不翼而飛,只剩下軟軟的毛須。

“是這個。”方霖指了指繩子斷裂處。

徐琇冷着臉,道:“這樣更能證明死者曾經遭受過虐待。”

方霖也很震驚,并且憤怒。得是多麽變态的人,才能做出這種荒唐殘忍的事,毀了一個姑娘家的名聲,還要對其下狠手。

忽然他問:“兇手将她捆住丢到河裏的?”

徐琇答:“有這個可能。”

方霖回憶一番,道:“但是我們撈屍的時候,并沒有發現繩子。”

“或許,”徐琇遲疑片刻,“我是說,或許死者掙紮過。”

“繩子被她掙脫開,但是她卻沒能挺過來?”

“在水中越掙紮會沉的越快,掙脫繩索難免要大幅度扭動身體。”

“不管怎麽說,你先把她畫出來。”方霖将唏噓之情收起,沉聲道,“明日我帶着人去寧河附近村落查人。”

作者有話說:

琇琇現在對自己的職業确實還沒有熱忱之心,以後會變的。

方霖當初選擇大理寺還有別的原因,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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